看着走的如此干脆利落的王翱,俞士悦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个王九皋,到底是来干什么来的,难不成,就是为了来他面前讨两个钉子?
想了半天,俞士悦依旧不得其要,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王翱此来,绝对并非无的放失。
难道说,是他忽略了什么?
转过晌午,俞士悦坐在公房当中,想起上午的事,依旧觉得疑点重重,就连处理政务都没了心思。
于是,他索性放下手头的事务,打算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不过,刚刚站起身来,外头中书舍人便走了进来,禀道。
“次辅大人,怀恩公公到。”
就这么一句话,俞士悦原本刚刚放松下来的心神,立刻就紧绷了起来,急匆匆的走出公房来到廊下,却见怀恩带着两个小内侍,却是已经等候在了外头。
不单如此,在怀恩的身旁,王翱赫然已经到了,正和怀恩聊些什么。
见此状况,俞士悦立刻走了上去,怀恩也瞧见了他,于是,也便转过身来,道。
“次辅大人,陛下宣召,让您和首辅大人入宫觐见,这便随咱家走吧。”
怀恩的神情一如往常,但是,俞士悦却本能的觉得不大对劲。
如今京中诸事繁多,可紧要的也就那么几件,整饬军府算一个,于谦一桉算一个,还有便是增补内阁大臣一事了。
头一个如今已经尘埃落定,剩下的就是如何施行的问题,至于第二个,主审的人是朱鉴,就算天子要询问桉情,也该先召他,而且,这桩桉子涉及于谦,俞士悦和于谦的私交又一向颇佳,所以,天子要问,也不会问他。
因此同时召见他们两个,大概率就是为了增补内阁大臣一事了,联想起上午王翱的举动,俞士悦隐隐觉得,这中间有什么关联。
稍一沉吟,俞士悦便开口道。
“既是陛下急召,我和首辅大人自当立刻前去,只是不知,陛下是单独召见我二人还是……”
如果说他的猜测属实的话,那么,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不会单问他们两个。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问话,怀恩也并无避讳之意,道。
“倒也不是,天官大人如今也在宫中。”
这话一出,也就不必再往下问了,俞士悦看了一旁的王翱一眼,见对方并无任何意外之色,便知道,他已然得知了这个消息。
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俞士悦倒是也没多问,回公房整理了几份奏疏,便和王翱一同跟着怀恩到了文华殿。
“臣王翱……”
“臣俞士悦……”
“拜见陛下!”
进得殿中,果不其然,王文已经在旁落座,见他们进殿,王文微微点头示意,算是礼数。
再看天子的神色,倒是平静的很,看不出喜怒。
“平身,二位先生坐吧。”
命人赐了座,天子便从桉上拿出了几本奏疏递了下来,随后道。
“近日以来,朝中不少官员向朕举荐入阁大臣的人选,朕挑了几份,二位先生久在内阁,熟知内阁事务,且看看觉得谁更合适……”
俞士悦看着内侍把奏疏送到他们手中,敏锐的注意到,这些奏疏只给了他们二人,但是,却没有给王文。
选任内阁大臣这样的大事,不可能不问吏部尚书的意见,更不要提,当初王翱入阁,为了站稳脚跟,头一桩事就是和王文联手把陈循赶出了内阁,代价就是在内阁大臣的选任上,吏部占有了更大的话语权。
更何况,这是在御前,给他们两个不给王文,未免有些太不给他面子的,天子不会犯这种错误。
所以,合理的解释是,在他们过来之前,王文已经看过这些奏疏了,自然没有必要再看一遍。
当然,这个结论并不难得出来,但是,作为内阁次辅,如果仅仅想到这一层,俞士悦也就白白在这朝中混迹这么多年了。
很明显,天子叫他们过来,就是为了增补内阁大臣一事,那么,势必要问他们的看法,王文比他们来得早,而且,已经看过了这些奏疏,那么,天子就不可能不问他。
换句话说,这奏疏当中举荐的人选优劣与否,是否适合,王文这个吏部尚书,肯定已经点评过了一番。
而且,以王老头这个性格,当时殿中又没有其他的大臣,必然是直言不讳,换句话说,天子虽然叫他们过来,但是心中,肯定已经有了第一印象。
这种情况之下,他们在这件事情上该如何表态,就需要细细思量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俞士悦打开了面前的奏疏,但是,只匆匆扫了一眼,他的眉头就立刻紧紧皱了起来,目光不由望向了一旁的王翱。
不为别的,这几份奏疏当中,举荐的人选,恰是兵部的那两个侍郎,李实和项文曜!
这绝不是巧合!
俞士悦在看到奏疏的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判断。
王翱前脚来找过他,后脚天子便召了他们过来,为的竟然是同样的两个人。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样的谋算?
俞士悦一边看着奏疏,心中的思绪却在急速转动的,但是,即便是他已经能够猜到这事情一定是王翱在背后捣鬼,可毕竟如今到他手中的信息实在太少,所以,并不足以支撑他立刻做出判断。
既是御前,自然不可能给他太多思索的时间,片刻之后,眼瞧着王翱已经将奏疏放下,重新递回到了内侍的手中,俞士悦也不得不同样将奏疏递回去。
见此状况,天子也开口询问道。
“二位先生觉得,项文曜和李实,是否合适?”
虽是问的二人,但是,按照位次,理当是王翱先开口,这位首辅大人,倒是也没有扭捏,拱手道。
“回陛下,说来也巧,午间臣和次辅大人,还论及了此事,臣以为,这二位虽然年轻,但是在朝都声望不浅,此次辅左于少保整饬军屯,又立功劳,擢入内阁历练,倒也并无不可。”
“不过,次辅大人却觉得,他们二人都太年轻,恐怕难以服众……”
闻听此言,俞士悦的眉头皱的越发紧了。
王翱这个老东西,这摆明了是在堵他的话,难道说,他上午的所作所为,便是为了此刻?
来不及多想,天子的声音已然响起,道。
“哦,俞先生,可是如此?”
短暂的犹豫了一下,俞士悦还是轻轻点了点头,道。
“回陛下,臣确实以为,李实和项文曜二人都年资太轻,内阁依例加正二品虚衔,他们二人如此年岁,虽能力出众,但是若入内阁,难免会引起朝中物议,尤其是项文曜,之前本就是超擢,按照惯例,若无大功,数年之内不应再加擢升,故而,臣以为,还是应该选老成稳重之人入阁。”
“俞先生果真这么觉得?”
然而,出乎俞士悦意料的是,天子听了这话之后,反而略微皱眉,口气似是有些犹豫。
闻听此言,俞士悦顿感不妙,但是,事已至此,再想改口也晚了,而且,没等他再说话,一旁的王文便道。
“陛下,臣已说了,兵部两位侍郎年资太轻,如今正值整饬军府之时,需要兵部竭力配合,故而兵部侍郎一职,理当由更加持重的大臣担任。”
???
这是什么状况?
听了王文的这番话,俞士悦顿时一惊,心中大感不妙。
他明明只是反对二人入阁,这怎么到了王文这,就是要将二人调离兵部了?
“陛下……”
俞士悦刚想张口,但是,恰在他开口的前一刻,王文又道。
“陛下明鉴,如今正值大计之时,都察院御史已经准备分赴各地,但是,各地状况复杂,仅凭普通御史,恐有诸多事务难以胜任,且前次陛下旨意,命各地备足常平仓,按照如今回复来看,湖广等地空缺严重。”
“李实大人此前便是科道出身,故而,臣以为,可命李实大人为右副都御史,巡抚湖广,除此之外,南京户部侍郎一职空缺已久,项侍郎此前也曾在户部任职,转任南京户部侍郎,正好合适。”
这番话说完,俞士悦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千算万算,他竟然没有算到,王文此来,压根就不是阻止李实和项文曜二人入阁,而是想要将二人直接踢出京师。
看了一眼旁边的王翱,却见对方并无任何意外,于是,俞士悦便明白,这位首辅大人,怕是早就得了消息。
也是,看王文的架势,连这二人的去处都已经找好了,显然不会是今日临时起意。
而且,更关键的是,天子似乎,也并不反对此事……
“首辅,刚刚天官所言,你觉得如何?”
天子再次开口发问,不出所料的,王翱回道。
“陛下,臣也以为,二位大人可以外放出京多加历练,只是,如今于少保被锁拿下狱待审,兵部两位侍郎若也调离,偌大一个兵部,只怕诸多事务便无人处置,还请陛下三思。”
这话看似是有反对之意,但是,俞士悦却敏队的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目光在王翱和王文二人的身上逡巡了片刻,心中把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过了一遍,俞士悦总算是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今日之事,这两位摆明了是早有预谋,联手而为,至于目的只有一个……于谦!
朝局并不平静,底下波涛暗涌,这一点,俞士悦早就清楚,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如今二人的目的已现,那么很多事情倒推回去,就容易了许多。
土木之役后,于谦有扶立君上之功,协助天子力退瓦剌之功,再加上这次整饬军屯的顺利推行,在朝中声望愈隆,权势愈盛,这种情况之下,朝堂上下,谁会是最不满意的?
毫无疑问,就是面前的这位天官大人!
作为吏部尚书,又是天子的亲近大臣,王文本该是当之无愧的百官之首。
但是,于谦的存在,却毫无疑问压住了王文的威风,虽然说,于谦并没有要跟他争这个百官之首的意思,可朝堂之上,向来只看结果。
过往时候,就连俞士悦更加关注的,都是于谦和天子之间的冲突,但是他们却忽略了,在朝堂之上,很多时候,于谦在顶撞天子的同时,事实上,也就是越过了王文这个百官之首。
仔细想来,之前在诸多政务上,王文都曾经隐隐表示过对于谦过分强势的不满,只不过,这位老大人平时的脾气和用词,让人无意间忽略了他透露出的这隐隐的倾向。
当然,更重要的是,于谦在朝中声望颇深,士林中也享有清誉,天子面前,更是颇受宠信,同样作为天子的亲信,王文非常清楚,天子最讨厌的,就是臣下纠结党争,相互攻讦。
所以,哪怕不满,但是,王文一直都并不显露出来,可是如今,于谦一朝失势,这位天官大人的反攻,自然是立刻便接踵而至。
至于王翱,他刚刚的话,也已经透出了他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
如今于谦下狱,如果说,兵部的这两个侍郎都调出京师的话,那么就像王翱所说的,兵部的政务必然乱套,那么问题就是?
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的话,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什么呢?
要么,天子将于谦给放出来,让他重新回到兵部主持大局,要么……就只能另选一位资历威望都足够的大臣,暂时主理兵部。
这满朝上下,若论对兵事的了解程度,王翱必然是数一数二的,如果要选一个份量足够的大臣来暂时替代于谦的话,那么无疑,他是最合适的!
如此一来,二人的利益达成了一致,自然便会联起手来……
不过,与他们二人的谋算相比,俞士悦更加担心的是,在这件事情上,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今的局面,王文和王翱二人,摆明了是在借机打击于谦,这一点,俞士悦不相信天子会看不出来。
可是,在这种状况下,天子并没有第一时间否决王文的提议,反而是将他们叫来商议,这是否意味着……
王文的这个提议,或许也正好就是天子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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