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龙城。
华灯初上,墨染的黑龙旗在墙头猎猎作响。
燕国统领江北羌,羯各族,而龙城又是燕国帝王之居,因此各部族使臣贡员不计其数,街上来来往往的,许多都是异服黄发碧眼之辈。
反倒是汉族人不多,唯有一位年龄约在四五十之间的中年书生,穿着一身白色粗布长袍走在大街上。
书生相貌俊雅,却被一头灰白散发遮住了半面。
他唇上下留着胡子,垂在了胸口,嘴边露出几条深深皱纹,刻着忧愁。
书生双眼无神也有神,旁若无人的走在燕国大街上,风姿隽爽之姿,洒脱轩昂之神,让人不由的让开路。
走到一家热闹的酒楼前,中年书生停下脚步。
这家酒楼起了个顶好的名字“燕归来”,是以酒楼上的客人很多,时不时传来醉言醉语。
酒楼内出来的醉客,见了书生也不知闪躲,东倒西歪的要撞上时,似有一堵无形的墙将他们挡住了,让他们只能绕开。
但也有撞在无形墙上又弹回去跌倒在地的酒鬼。
他抬头用醉意朦胧的双眼看着书生,见是一汉人,骂骂咧咧的站起来举起拳头捶过去。
书生不看他,抬头盯着二楼,听到了寻找中的信息。
“咔嚓”一声,不等打在书生身上,酒鬼的拳头已经骨碎了。
留下酒鬼在身后哀嚎,书生抬腿进了酒楼,顺着楼梯上到了二楼。
二楼上,二十几位刚凯旋归来的胡兵正举杯畅饮。
他们盔甲佩刀丢的到处是,有陪酒的风尘女子,或胡或汉,在官兵的怀中卖笑以挣得一餐一宿。
靠近楼梯处,一对卖唱的父女坐在胡凳上。
老者将鼓放在膝盖上,双手手指有残缺,敲在鼓上却敲得人热心沸腾,如置身于沙场。
年轻女子随鼓点拨动着琴弦,提着豪健的兴头,唱着苍茫辽阔的胡曲。
书生站在楼梯处,静静等女子唱完一段后,方轻轻问道:“城南四十里之外的山村是你们烧的?”
书生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响在胡兵耳旁。
胡兵校尉由女人怀里山丘抬起头来,睁着朦胧的双眼,“爷烧的村庄多了去了,你说的是哪个?”
“城南四十里之外的山村。”书生说着,拿出一枚腰牌来,这是当时的燕军留下的。
“算是爷烧的,怎么着?”校尉不耐烦的挥挥手,立刻站起两个兵丁向书生走来。
书生扫了一眼两个兵丁的腰牌,确定是眼前这群胡兵后,点点头,“是你们好。”
书生点头之际,腰间长剑陡然出鞘,剑柄直射对面墙壁,剑柄打在墙壁上,立时弹回,又独自回到了书生腰间的剑鞘中。
这时只听“轰隆”一声,酒楼的那堵墙被撞倒了,只余下了支撑的柱子。
万籁俱静,鸦雀无声。
酒楼之外,相邻酒楼的酒客正搂着一位风尘女子,愕然的看着忽然消失的一堵墙后的情景。
他们看到,一排的胡兵倒在了凳子上,鲜血由他们的脖颈流出,而他们怀里的风尘女子却安然无恙。
不在剑去返直线上的胡兵酒醒了,他们呆呆看着这一幕,而领头的校尉,已经再也说不出话了。
书生将一些五铢钱放在歌女前面的盘子里,“想走走吧,不想走唱一曲《黍离》。”
书生踏步走了进去,“你们拿钱先下去吧。”书生对在座的风尘女子说。
这些风尘女子初时不敢,见书生坐在一个空位子上,在旁边酒桌上提一壶酒后直喝,方向胡兵讨了钱,匆匆下了酒楼。
幸存的胡兵想趁机逃下去,但书生只看了他们一眼,无人敢动了。
卖唱的父亲拉着歌女也想下楼,但歌女摇了摇头。
她拨动琵琶弦,轻柔婉转唱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书生静静的喝着酒,静静的听着,胡兵也静静的坐着,还有血,静静的流淌着,渗下了楼板。
龙城乃燕国帝王之居,戒备自然很严。一曲未罢,楼下已经传来了燕云军齐整的脚步声。
下面的人在喊话,书生充耳不闻。
“噔噔”,燕云军冲上了楼梯,刚站在楼梯处看清楼内情景,见书生袖子一拂,一张桌子劈头而来,将燕云军打下了木梯,盖住了木梯口。
“放箭,放箭。”楼下燕云军校尉喊道,顿时箭如雨向书生所在之处射来。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书生轻吟着,对羽箭视而不见,而羽箭也确实不曾射到他。
静坐的胡兵不由揉了揉眼睛,他们见有羽箭是直奔书生而去的,但书生动也不动,那箭在碰到他身体时却忽然消失了。
一轮箭雨过后,书生依旧安然坐在位子上饮酒,他周围的桌椅,楼板上插满了箭矢。
那箭尾端的羽毛在灯光下甚是美丽,书生犹如坐在了荻花丛中。
借倒下那堵墙观察楼内的燕云军校尉见书生安然无恙,心中诧异之余,挥手让下面展开第二轮箭雨。
“住手!”楼下有人喝止,声音清脆,犹如鸟鸣。
“王后!”有人惊呼,接着楼上的胡兵听楼下燕云军齐刷刷恭敬道:“燕云军见过王后。”
“你们退下吧。”王后说了一句。很快木梯上响起脚步声,还有一种很奇怪的“咚咚”声,似木头敲在了木梯上。
盖住木梯口的桌子被掀开,一位身穿青色襦裙,明眸皓齿,容颜娟好的女子站在了木梯处。
她体态轻盈瘦弱,气质温婉妩媚,宛若夏夜的清风,淡云间的明月。
“青鸟见过阿爷。”王后恭敬的说。
书生点点头,王后于是走了进来,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位一身青衣,拄着一根寻常拐杖的青衣男子。
他走路时,拐杖向前伸,右脚先迈出一步,然后左手提着左腿缓缓地拖前去。
流沙城城主江城子,他的每一步都走的一丝不苟。
青鸟绕过血迹,走到书生身前,眨着眼好奇问道:“阿爷为何杀他们?”
“为了城南四十里之外,被他们烧的山村。”书生闭目轻轻的说。
他正听歌女又唱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之处。
青鸟点点头,“哦,是该杀。”她轻轻的说。
青鸟话音刚落,正踽踽独行而来的江城子身子忽然右斜,一个趔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割鹿刀,呼啸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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