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胡适在“一二?九”期间的日记,能看出胡适等人是怎样试图努力阻止学生罢课的。
“1935年12月9日:上午十点上课。班上人还是满的。外间各学校学生今天有请愿之举,北大学生都没有加入。十二点下课时,何淬廉来谈,始知因清华、燕大学生要进城请愿,西直门也关了。一点聚餐,大家都谈学生请愿事。我们费了二十多日的力量,只是要青年人安心求学。今天学生此举,虽出于爱国热心的居多,但已有几张传单出现,其中语言多是有作用的,容易被人利用作口实。”
“……从长安出来,过王府井大街,见有一队学生,似是游行到此。车过东安门大街,见最后一部分打着北京大学旗子,约有三四十人。他们见我的车子,都纷纷私语。我赶到第二院,见到郑秘书长,始知游行队到第一院门口站了十五分钟,高喊欢迎北大同学参加的口号。有几十个学生忍不住了,出去游行。我回到家中,得郑秘书长电话,知游行队已经散了。晚上居仁堂打电话来,邀各校校长开会商议学生游行事。市长(时任北京市长秦德纯)报告,今天学生游行,是有背景,主谋人是蒋梦麟与胡适。”
注:蒋梦麟与胡适本来竭力阻止学生上街,费了二十多日的力量只不过维持了一个早上,他们反而成了主谋人之一,实在让人哭笑不得。但是也能看到,俩个人在青年学子中的威望,学生有什么事,当局首先想到他们。
“12月10日:今天到学校,知道学生要罢课,真是幼稚之至。我与梦麟、枚荪忙了一天,不知能挽救否。”
由此可见,学生运动规模更大了,但是胡适还是在尽力阻止。但是同一天他收到了一封信:“适之先生:
“《塘沽协定》签字之后,你曾替他辩护过!现在丧心病狂的军人又把整个的华北出卖了,你还替他辩护吗?唉!我的胡适之老师!!!
“在这样危急的环境之下,凡属热血的青年学生,谁心中不比丧了父母还难过!激于爱国的热情放出一声惨痛的呼喊,以求鼓起同学们的猛醒,这你能说是不正当的吗?!这你能说是轨外行动吗?倘若你以为这是不当,那你真是丧心病狂了!该杀的教育界的蠢贼!
“今天一院的通告,你亲自撕下去了!……胡先生我们深切的明白了你的人格!你的人格连一个无知的工友都不如!只有用粗野的手段对付你才合适!你.妈.的!难道华北卖给日本日后,你还能当北大的文学院长吗?你把我这热血的青年学生残杀几个,陷害几个,你心还能痛快吗?即使你阻止了我们爱国心的沸腾,于你有什么好处?!于你的良心也过意的去吗?!
“现在警告你:向后你若再撕毁关于爱国的通告,准打断了你的腿,叫你成个拐狗!勿谓言之不豫也!
“将来杀你的人启十二月十日”
写信的学生即使是个别人,但也能看出由于胡适竭力阻止学生罢课,使得一些学生对于胡适的情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此后北大学生的罢课已经无法阻止了,胡适的日记当中每天都有类似情况的记载。但他试图继续坚持讲课,以感召学生。
“12月13日:我上下午的两班学生都有来,上午约有三十个人,下午约有十五人。我告诉他们,他们的独立精神是可爱的。”
“『12月20日:下午重到大学,只有周祖谟一人来上课!谈到四点。”(周祖谟:后来成为对历史学以及音韵学方面做出了非常大的贡献之人)
看到自己的学生学业荒废,胡适是十分痛心的,但是,这时候,他还有更痛心的事,“一二?九”运动的前一天,胡适的好友丁文江煤气中毒。经过多方抢救,终于不治,于1936年1月5日去世。
本书已经多次提到过丁文江,但必须指出,这是个为我们这个果家做出过很大贡献,但在很多年里,几乎被人遗忘的人。
丁文江(1887年―1936年),字在君,江苏泰兴人,幼入私塾,及长,先后赴日、英留学,1911年从格拉斯哥大学毕业,获动物学、地质学双科毕业证书。
丁文江为后人熟知和记取的本色形象是地质学家,地质学这一专门领域也确实构成了他一生事功的起点与终点。从1913年应邀出就北洋政府工商部矿政司地质科科长始,迄1935年底、1936年初在湖南踏勘粤汉铁路沿线煤矿时不幸逝世,他对地质学科发展的关注和参与贯穿始终。他在专业领域的最大贡献,不仅在于筚路蓝缕身体力行为本学科具体提供了一套全新的典范,更表现在为西方地质学引入和相关学科建设所作的奠基性工作。
他充分利用自身的办事才具,积极培育人才,进行全国性的地质踏勘,将1916年自己一手草创的地质调查所短时间内改造成一个生机勃勃的科研机构,进而发展为“中国地质学的建立和按步发展的领导中心”。中国地质学科的面貌焕然一新。胡适在1922年时即指出:“中国学科学的人,只有地质学者,在中国的科学史上可算得已经有了有价值的贡献。”与丁相知颇深的北大教授陶孟和有见于“在二十年间,在恶劣的军阀时代,在腐败的衙门空气之中,不特维持而且发展了一个服务而兼研究的科学组织”,更是立言精辟:“仅就对于地质学的发展一端来说,在君足可以称为学术界的政治家。”
丁文江比胡适大4岁,是同代人。但他俩一个是江苏人,一个是安徽人;一个首要生涯登山渡水,与石头打交道;一个是新文化旗头之一,主攻文哲。他们却贴心贴腹,终成莫逆亲信。
胡适喜欢喝酒,在国外求学时虽不沾酒,但回国后就开戒了。丁文江担心胡适饮酒过量伤身体,就从胡适《尝试集》里摘出几句诗请梁启超写在扇子上,并把扇子送给胡适,提醒他戒酒。丁文江的苦心,令胡适感动,说:“我很感谢他的情意,从此把他看作一个人生很难得的‘益友’。”
1931年,丁文江一家在秦皇岛租了一所房子消夏。丁文江挂念胡适,就写了一首诗邀请胡适来此度假。两天后,胡适带着儿子祖望到秦皇岛,和丁文江一家度过十天快乐的时光。临别前夕,二人彻夜交谈,最后共同背诵元微之送白居易的两首绝句尽情倾诉惜别之情。
“适之,最近过的好吗?咱们好久没有约饭啦。”
“在君,都怪我,最近太忙了,我也好想和你约饭啊。”
“适之,又到暑假了,快来和我一起去秦皇岛度假吧!”
“在君,你怎么知道我想出去散心,期待这次旅行。”
“适之,你总是太贪酒,以后不许这样喝了,答应我好吗?”
“好的,在君,我知道你是最爱我的人,都听你的。”
谁能想到,这近乎肉麻的对话竟出自两位民国大咖——丁文江与胡适。胡适喊丁文江“大哥”,丁文江唤胡适为“小弟”,两人视对方为一生的挚友、战友、诤友、益友。在丁文江逝世20周年之际,胡适不顾年老体弱专门撰写了一本12万字的《丁文江的传记》,其深情可见一斑。有人说,如果民国有“最佳基友奖”,那一定要颁给这对!
丁文江曾说,科学是教育和修养最好的工具,学科学的人有求真理的能力,而且有爱真理的诚心。无论遇见甚么事,都能平心静气去分析研究,从复杂中求简单,从紊乱中求秩序;了然于宇宙生物心理种种的关系,才能够真知道生活的乐趣。
胡适赞叹:这是一个真正懂得科学精神的科学家的人生观,这是丁在君的人生观。
1935年底,丁文江前往湖南调查粤汉铁路沿线的煤矿储量与开采现状。他本不必亲自去,但他说:“我觉得此种任务关系很大,所以我要亲自去看看,方可使将来计划易于实行。”
在湖南,他首先游了衡山,步行直达山顶祝融峰。后来到谭家山煤矿勘察,他又一直下到矿洞底部。回到衡阳,由于伤风,他生了炉火,结果当晚煤气中毒。1936年1月,丁文江病逝于长沙。
胡适说,“丁文江在湖南,在游兴和责任心的双重诱惑之下,爬上三千多英尺的高山,又走下六百多英尺斜深的矿洞”。
丁文江就是在实地勘探中,死于煤气中毒后的救治不当,得年仅49岁。
对于丁文江的不幸去世。胡适悲痛欲绝,情难自禁。2月9日夜,他写了长文《丁在君这个人》,赞扬丁文江的学问人格。又用元稹诗原韵写了两首诗纪念好友:
“明知一死了百愿,无奈余哀欲绝难!高谈看月听涛坐,从此终生无此欢!爱憎能作青白眼,妩媚不嫌虬怒须。捧出心肝待朋友,如此风流一代无!”
2月16日,胡适收集丁文江众多好友、学生的回忆文章18篇,利用《独立评论》第188期专门编辑了一期《纪念丁文江先生专号》,以示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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