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的都是领导,像李卫东这样来看热闹的路人甲,只能跟在人群后面戳手戳脚的,像个小可怜。
从编织车间,到洗涤车间,再到印花车间,李卫东一直悄悄的跟在后面,细心观察丰收厂的每一个生产细节,希望从中寻找漏洞。
终于,来到印花车间以后,李卫东等来了机会。
印花机上出来的第一张毛毯,也就是张振北等人看到的第一张毛毯,图案还是很清晰的。
可是到了后面几张毛毯,图案就发生了变化,先是清晰度有所下降,紧接着图案的轮廓也变得模糊起来,后面更是出现了图案重叠的现象,比如富贵牡丹的两块花瓣,重叠的印在了一起。
这正是李卫东所期待的情况。
拉舍尔毛毯跟传统的毛毯不同,拉舍尔毛毯使用的是专门的拉舍尔经编机织成,由于产品是经向编织,所有的毛纱都是参与编织成圈,且相互之间没有延展联系,所以毛毯的绒面虽然蓬松,但里面却十分的紧密。
正是因为拉舍尔毛毯这外面蓬松,里面紧实的特点,使得拉舍尔毛毯在印花的时候,对于台板胶有更高的要求。如果台板胶不达标,只是粘住了拉舍尔毛毯松软的绒面,而没有粘住毛毯的主体,印花过程必然会出现瑕疵。
李卫东生产的台板胶,是九十年代的工艺,那时候国内绝大多数的毛毯生产厂家,生产的都是拉舍尔毛毯,所以李卫东掌握的台板胶生产工艺,是最适合拉舍尔毛毯的。
然而第二化工厂所使用的八十年代生产工艺,生产出来的台板胶,主要是针对普通毛毯使用的,用在拉舍尔毛毯上,印一两台还行,接下来继续印花的话,必然会出现瑕疵。
这些都在李卫东的算计当中,当他从姚广志口中得知,丰收厂合资以后生产的是拉舍尔毛毯,便已经知晓丰收厂已经离不开沈福屯化工厂了,如果丰收厂想要生产拉舍尔毛毯的话,就必须要用沈福屯化工厂生产的台板胶。
也是这个原因,当李卫东得知丰收厂也开始从第二化工厂进货时,并没有半点慌乱,反倒是跑来丰收厂的开工典礼上,准备看笑话。
当李卫东发现,印花机上新出来的毛毯越来越不清晰,甚至出现图案重叠的现象时,李卫东便轻声对身边的沈正说:“二叔,你先退到一边,马上就有好戏看了。”
紧接着,李卫东大喊一声:“哎呀,你们快看,这个印花怎么糊了!”
这一声叫唤,瞬间吸引了周围的目光,人们顺着李卫东手指的方向,望向了刚刚完成印花的毛毯,果然发现了问题。
“这富贵牡丹的图案,看起来怎么有些模糊啊!”
“颜色好像也出现了问题,两种颜色之间的轮廓都连载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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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看那一张,两个花瓣重叠了,这样的印花,肯定不合格啊!”
“是啊,按照毛毯的质检标准,这几张毛毯都是残次品!”
周围这些人当中,并不缺乏专业人士,很多都是纺织系统的人,他们对于毛毯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前面,张振北都快要走到车间门口,却听到有人喊“印花糊了”,他瞬间停下了脚步。
张振北回过身,向后望去,但是由于距离有些远,后面的人也有些多,所以张振北也看不到,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振北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单单这一个表情,便立刻有人去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十秒后,秘书匆匆的走了过来,来到张振北身边,低声说道:“领导,我听说好像是刚生产出来的毛毯,出现了质量问题。”
“质量问题?”张振北顿时眉毛一挑,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
秘书知道,张振北这个表情,说明了他心中很是不满。
就在刚刚,张振北才做出指示,要严把质量关,一定要确保出口产品的品质,不能给国家丢脸。
赵成明也信誓旦旦的保证,会将质量摆在第一位。
然而这生产车间的门还没出,便出现了质量问题,这简直是在打张振北的脸!
旁边,港商陈嘉德顿时显得有些紧张,他毕竟是花了真金白银,投入到丰收厂当中,如果丰收厂的产品质量不达标的话,那也就无法向日本出口毛毯,陈嘉德的钱岂不是要打水漂!
出现了这种突发情况,张振北自然不能当什么都没看见,他猛的一转身,然后向回走去,后面的人见到张振北雄赳赳气昂昂的朝回走,纷纷让出了道路。
张振北来到印花机前,望着刚完成印花工艺的那几张毛毯,顿时皱起了眉头。
张振北虽然是个外行人,但这印花图案是不是清晰,还是一眼能看出来的,特别是那富贵牡丹,两个花瓣都印在一起了,只要不是瞎子,便能看出来,印花工艺出来问题,这是一件残次品。
“真的出了质量问题!”张振北脸上的阴郁转瞬即逝,随后用低沉的声音开口问道:“赵厂长,这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会这样!”赵成明心中大惊,他连忙解释道:“这个嘛,可能是设备出现了一些故障!领导,你放心,我们的工程师马上就能解决!绝对不会影响后续生产。”
然而陈嘉德却走了过去,拿起那一张张出现残次的毛毯,仔细的看了起来。
“前面两张毛毯还好,图案都比较清晰,从第三张开始,图案就便模糊了,后面的越来越模糊,先是色彩出现了重叠,后来又是图案出现了重叠。这应该不是设备问题造成的。”陈嘉德开口说道。
“陈先生,既然不是设备的问题,那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张振北开口问。
“是纺织涂料的问题。”陈嘉德用手摸了摸毛毯的表面,接着说道:“表面没有发现杂质,也没有掉毛,应该不是洗涤剂的问题!”
随后陈嘉德掏出了一个放大镜,对着不同颜色的区域仔细的探查起来,特别是两种颜色相邻的地方,看的尤为仔细。
片刻后,陈嘉德开口说道:“虽然图案是越来越模糊,可这染色的效果还是很不错的,所以也不是印花剂的问题。如果是印花剂有问题的话,染色效果也应该变差才对。”
陈嘉德继续看了看几张出问题的毛毯,他将毛毯翻过来,仔细的探查了绒毛。
终于,陈嘉德收起了手中的放大镜,开口说道:“是台板胶的问题!台板胶的黏性强度不够,只黏住了表面的绒毛,所以在印花的时候,毛毯出现了松动,从而导致印花出现的问题!”
陈嘉德从父辈便开始做纺织生意,所以他也是个内行人,仔细的查看了一番,便找出了问题之所在。
张振北毕竟是个外行,所以他干脆问道:“陈先生,既然找到了原因,那么进行整改的话,应该不会太困难吧?”
陈嘉德却摇了摇头:“我现在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在此之前,我亲自查看过丰收厂所使用的化工制剂,台板胶是没有问题的!”
此前丰收厂都是在李卫东那里进货,陈嘉德亲自查验的,也是沈福屯化工厂生产的台板胶,当然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自从赵成明拿了回扣之后,便开始从第二化工厂进货,台板胶当然会出问题。
而陈嘉德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他虽然占股40%,但是对于丰收厂的管理工作,并没有决策权,丰收厂里真正管事的,还是厂长赵成明。
这也是早期合资企业里普遍出现的一个现象。当时实行合资企业法还是1979年版本的,对于合资企业的外商还是有比较多限制的。
就比如在董事会方面,1979版的合资企业法明确规定,董事长必须由中方担任,外商只能担任副董事长,也就是企业的实际掌控权和决策权,都在中方手里。
后来在修正合资企业法时,这一条进行了改动,变成了董事长由各方协商,或由董事会选举产生,也就是说外资可以获得企业的管理和决策权。
更换进货厂家这件事情,赵成明本来就是收了三个点的回扣,赵成明心虚啊,所以这事情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赵成明便没有主动告知陈嘉德。
只见陈嘉德思考了片刻,开口说道:“我想看看咱们现在正在用的台板胶。”
“这个嘛……”赵成明显得有些犹豫。
张振北一脸严肃的望向赵成明,开口问道:“赵厂长,有困难么?”
“没有困难,我马上派人去拿!”赵成明回答道。
张振北都亲自发话了,那肯定是没有困难的。
不一会,车间工人便将一桶台板胶抬过来,那桶上还印着“青河市第二化工厂”几个大字。
陈嘉德走上前去,先是用鼻子闻了闻,然后用手沾了沾台板胶,仔细的观察了片刻,还掏出手帕,试了试台板胶的成色。
终于,陈嘉德开口说道:“这不是以前用的台板胶啊!赵厂长,你们更换了台板胶么?”
当着这么多人面,赵成明没法撒谎,他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头,开口答道:“我们厂最近是更换了台板胶!”
一句话,破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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