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即将回到京城,平稳了大半年的朝局,又开始波澜荡漾……这事情就很有趣了,前面为了打仗,连俸禄都停了,诸位宰执相公白干活,不挣钱。
大家心里头憋屈,盼着官家回来,早点结束苦日子。可赵桓真的要回来了,大家伙反而心慌意乱起来,甚至觉得一直像之前那样,官家就在外面,也挺好的。
事实上在赵桓从关中前往滑州坐镇之间,人事上的变动已经出现了一些,首先,就是龙图阁学士吕颐浩得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虽然没有进一步的委任,可任谁都知道,老吕随军出征,出谋划策,运筹帷幄,这是要高升了,宰执诸公当中,必定有他。
可接下来几个任命就比较迷了,赵桓提拔了两个年轻人,一个叫张浚,一个叫胡寅,接替了吕颐浩的位置,继续负责邸报撰写。
另外就是有个叫赵鼎的,被引入户部,担任了户部侍郎。
和这三个人相比,此前在河北主持授田,并且给岳飞当助手,立下不小功劳的万俟卨仿佛被忽视了一般。
这位心里并不算多舒服,他借着进京述职的机会,跑来见李邦彦,求恩相指点。
“万俟啊,你要是连这点都看不透,就不该掺和……”李邦彦很不客气,事实上对待万俟卨,他也不需要客气。
“老夫问你,为什么提拔吕颐浩?”
万俟卨沉吟了片刻,才道:“莫非是李伯纪,李相公?”
李邦彦没接茬儿,而是道:“李纲主持全局,在我的建议下,开征提编,随后又鼓励纳捐,筹措军饷……他的确尽力了,可他的才能也就如此了,官家需要一个更能敛财的人物。过去官家要笼络主战官吏,安抚人心,不得不用李纲……事到如今,李伯纪也该功成身退了。以我对官家的了解,给李伯纪一个国公是必然的,他日死后,追封王爵,谥号忠武,作为一个中兴明相,李纲也算没白活啊!”
万俟卨眼珠乱转,险些笑出来……人家李相公身体还好着,年纪也不大,把谥号都弄出来了,这是要诅咒李相公吗?
万俟卨稍微迟疑,可很快也明白了李邦彦的意思。
李纲人品德行没的说,本身能力又到了极限,除了高高供起来,还能怎么办?
换句话说,李纲的路走到头了,别管以后的生命还有多少,李相公怕是再也没法染指朝局了。
很悲哀吗?
对于一个臣子来说,能达到李纲的高度,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至少万俟卨就不觉得自己的评价会比李纲还好……这么一想,李相公能从容退下,也是好福气。
既然吕颐浩是接替李纲的人选,那赵鼎呢?
“莫非赵侍郎要接替张悫?”
李邦彦摇头,“你觉得赵鼎是谁的人?”
万俟卨眨巴了一下眼睛,难道不是官家的?
“告诉你吧,是吴敏推荐了赵鼎!”
“啊!”万俟卨微微一愣,作为赵佶旧臣的代表……白时中、李邦彦、吴敏三个属于早就被架空的人。
白时中病情沉重,离着死亡也不远了。
倒是李邦彦赢得了帝心,换成了太傅……可着实让人出乎预料,竟然是不声不响的吴敏拥有了推荐重臣的权力,莫非说在接下来的朝局之中,吴敏能分一杯羹?
李邦彦轻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后悔了,觉得投靠我的门下错了,应该巴结吴敏才是?”
万俟卨慌忙摆手,吓得连忙站起,“太傅折煞晚生了,便是能在太傅身边,聆听教诲,就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朝局如此复杂,说句实话,晚生真的没心思在京城掺和了,能给我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过风头就好。”
李邦彦看了眼万俟卨,忍不住笑道:“你就不要跟我玩以退为进的把戏了……实话告诉你,官家要让我推荐人才,我还没上书哩!”
咕嘟。
万俟卨下意识咽了口吐沫,他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却又做不到淡定从容。相比起那么多有理想的人,万俟卨的心思就单纯多了,只有三件事:当官,当大官,当超级大官!
吴敏都能推荐一个户部侍郎,以李邦彦的能量,弄一个尚书不难,甚至可以成为半步宰执的大佬。
万俟卨哪能不怦然心动!
可他也明白,李邦彦既然没有上书,就有别的考量……万俟卨也不由得愈发恭敬起来。
李邦彦叹道:“我没推荐你,是不知道你想明白官家心思没有……你要是想不通,我推荐了你,也没用。可你若是想明白了,便是我不推荐,你该青云平步,也没人拦得住,”
万俟卨闷哼一声,敢情你老人家就没用是吧?
凡事都要看我自己?
李邦彦呵呵一笑,“也不能让你白来……老夫问你,官家给岳飞封个黄龙侯,这有什么说的?”
万俟卨皱着眉头道:“恩相,以岳飞之功,封爵并不稀罕,如果以韩大王相比,便是给个国公也应该,可这个黄龙侯着实拗口,而且一个臣子,给他带龙字封爵,是不是太过了?”
“哈哈哈!”
李邦彦忍不住大笑,“万俟卨,你要是只能想到这些,老夫劝你一句,赶快离京,这里不是你能待的。”
这句话吓得万俟卨脸色一变,他仗着胆子道:“金国皇帝阿骨打最初封完颜娄室为黄龙府万户,官家封岳鹏举,是不是也有此意?再有,岳鹏举平素以直捣黄龙,鼓舞士气,官家封他黄龙侯,也算是情理之中。”
李邦彦呵呵两声,“你能看到这两层,已经算是不错了……可老夫告诉你,这里面至少还有三层呢!”
万俟卨越发惊讶,连忙躬身,再度恳切请教。
“这其一,鼓舞士气是一定的,不光是岳飞,也有军中将领……其实官家有意裂土封王,酬谢功臣。倘若有一日灭了大金,黄龙府那一块必然是岳飞的封国,估计就叫黄龙国!”
“什么?”万俟卨惊呼起来,“恩相,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啊!”
李邦彦仰天大笑,“黄龙府才多大,不过一个州县而已,更何况官家最多也就册封个国主,跟天子哪能比?再说了,黄龙府还在金国手上,慷他人之慨,还要寻思吗?”
万俟卨还是迟疑,这么干真的能行得通吗?
万一岳飞起兵造反怎么办?
就算岳飞没这个心思,后世子孙就不会反?
总觉得不是那么靠谱。
李邦彦也不多解释,跳不出以前的窠臼,说得再多,都是白搭。
“抛开岳飞不讲……既然把黄龙府都封了出去,官家抗金的决心,还不昭然若揭!所以说自此之后,不要说什么国库空虚,讲什么百姓赋税沉重,跟金国这一场血战,必须分个胜负出来,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这话可比前面的什么黄龙国刺激多了,毕竟就算那是真的,也仅仅是对一些大将有吸引。可继续作战,可是影响到每一个人。
现在已经没有谁嚷嚷着议和了,更没人讲什么金国不可战胜。
但是阻挠用兵的声音消失了吗?
没有!
不但没有,而且还更强了。
有太多的人站出来,讲赋税沉重,讲民生困苦,讲军费开支惊人……拐弯抹角,还是打仗的成本太高了,请官家三思。
面对这种声音,赵桓就以一个黄龙侯回应……别说废话,朕还要直捣黄龙呢!
“恩相,官家心志坚定,果然不会轻易改变……您有三层意思,还有吗?”
“自然是有的。”李邦彦道:“官家还有的意思便是乾纲独断,口含天宪。便是官家有什么不妥之处,也要一条路跑到黑,当臣子的最好不要跟官家对着来,从今往后,可就没有什么君王和士大夫共天下了!”
李邦彦笑容可掬,万俟卨却是惊骇莫名。延续了一百多年,几代天子的传统,到了这里,就要改了吗?
“恩相,既然如此,那学生又该怎么办才好?”
李邦彦轻笑,“什么都别干,你愿意吗?”
万俟卨迟愣少许,竟然渐渐明白了李邦彦的意思,别管赵桓的威风多大,也别管时机有多好,只要真的落实变法,动了一些人的饭碗,反对都是必然的。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朝局还有的乱。
在这个关头,跳出来越早,越容易成为那个贪吃露水的蝉,唯有等到了恰当时机,再出手下注,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算你想拍官家的马屁,不也要找准了角度,拿捏好分寸吗!
真以为这奸臣,佞臣,就是那么好当的?
首先一条,就是要摸准了天子的脉,还要真正有本事才行……
万俟卨犹如秋冬的莲子,隐忍在泥水之中,等着发芽的良机。而岳飞却是结结实实,享受到了果实的芬芳。
作为这一场北伐的大功臣,岳飞率领御营前军,载誉归来,渡过黄河之后,他的队伍前面,就出现了两面一丈八尺的超大旗号。
一面写着直捣黄龙,一面写着精忠报国。
八个金色的大字,迎风招展,气势逼人。
所过之处,军民一起迎接,万民欢腾,伴随着将士前行的百姓,绵延二三十里,不愿散去,何为好男儿,一目了然。
岳飞一行在喧天的锣鼓之中,进入了开封,径直来到了东华门外,目之所及,具是高大的石碑,上面镌刻着一个个的名字。
在无数人的注视之下,岳飞跳下了战马,快步冲到了第一块石碑前面,目视着第一个名字,双膝跪倒!
“恩师在上,弟子凯旋而归,特有战报向恩师陈说。”
岳飞稳定了情绪,这才道:“此番弟子北上,在相州全歼八千金人,覆灭一个万户……随后北上幽州,连战连捷,击败金兵,契丹兵,汉儿军过万;就在高粱河畔,弟子痛击金国大太子完颜斡本,全歼两千铁浮屠;又战白洋淀,金国二太子完颜斡离不浮水逃命,所部三万人,损失过半!”
岳飞说到这里,声音竟又高了许多:“弟子累积诛灭金贼过三万人,所部亦有一万三千余将士战死沙场,以身报国!”
“弟子岳飞告知恩师,并一众英灵……大宋将士同金贼血海深仇,不死不休!唯有直捣黄龙,剿灭金贼,才能告慰英烈在天之灵,才能让亿兆黎民安居乐业。弟子在此对天盟誓,不灭金贼,誓不罢休!”
岳飞顿了顿,又郑重磕头道:“弟子填词一首,诵读于恩师并诸位英烈面前,请诸公一同见证!”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岳飞铿锵有力的声音,激烈慷慨的词作,武人的忠勇文采,展露无遗……所有人无不骇然。
真是好一个文武全才的岳鹏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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