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去后院教人做风隆服的老板娘就迈着小小的步子折返了回来。
她看着这群在她铺子里到处乱窜的游客,嘴角没什么感情的咧了咧,低声道:“选端方服的进来。”
这么小的声音,也就推演者们各个耳聪目明五感卓越才能听清了,当下,又是一半人顺着成衣铺屏风后的木门挪进了后院。
虞幸已经观察完衣服,无所事事地靠在柜台旁边,扫了一眼还剩下的人。
他、张羽、魔都在,剩下的十几人里,稍微接触过的也就是獴刀和蓝无了,也不知为什么,蓝无居然没有和美杜莎一起选端方服,而是被留了下来选择越鱼服。
可能是因为确实很年轻吧。
之前蓝无一直站在美杜莎身后,旁人一看过去,基本只能注意到过于明艳夺目的美杜莎,即使蓝无皮相也不错,可莫名就像是神隐了一般。
现在美杜莎去了后院,虞幸才有心思去注意了一下蓝无,发现蓝无比他想象中还要年轻,仔细一看,可能只是刚上大学的年纪。
短暂离开了美杜莎,蓝无面上的沉稳微微褪去,反而流露出些许好奇来,抬头望着墙上所挂的红袍们,也不知在想什么。
虞幸的目光不加收敛,导致蓝无很快注意到这股视线,有些讶异地转头看来。
“幸……”蓝无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在幸后面加个“哥”以示尊敬,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就这么接了下去,“您有事要和我说吗?”
“没有,只是看你长得好看。”虞幸平心而论地夸了一句,真不怪美杜莎的深夜公会里俊男美女如云,却只选了蓝无带在身边,蓝无真是越看越顺眼的那种。
“……”蓝无好像有点一言难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好在虞幸只是一时兴起逼叨了一句,下一秒就被张羽叫了声,又偏过头聊天去了,蓝无悄悄松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过去公会中也有人因为美杜莎会长对他明晃晃的偏爱而嫉妒,暗中对他下杀手的。
他最开始加入公会的时候,实力和其他公会成员差太多,着实被折腾得很惨,每次都是美杜莎手下的亲信来救他,再把害他的人毫不手软的杀掉,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存那种心思了。
但蓝无已经亲眼看过许多人的恶意,又眼睁睁瞧着那些人化为血腥的尸体,陈列在他记忆中,一点点将他的胆怯和柔软的内心碾成灰尘。
因此,蓝无一听到美杜莎以外的人夸他好看都要心脏一颤,生怕对方又要因为这副皮囊而针对他,最后惨死在他面前。
角落里的獴刀阴测测注视着这一幕,手不安地按在腰侧双刀上。
他想,虞幸为什么还不来报复他?故意把他晾在一旁,是在折磨他吗,好让他一直坐立难安?!
大概是在他心中,杀一个人就要斩草除根吧。
若是换做他,可不会放任一个主动挑衅要杀自己的人活蹦乱跳,第一次被对方逃掉,再次见到肯定会彻底将之抹杀。
以堕落线思维思考的獴刀一个人战战兢兢自己吓自己了半天,红衣老板终于又打开了通往后院的门,靠在门框上:“你们也跟我进来吧。”
铺子里最后一批推演者也离开了。
高一菱带着小蜜蜂和导游旗一个人坐在铺子里的小板凳上,失去了导游需要的笑容,开始木着脸发呆。
让游客们先进门,自己落到最后关门的红衣女老板望了眼高一菱,发出幽幽而无声地一叹。
“吧嗒。”
木门合上了。
后院面积比前面的铺子还要大,应该是早早做好了布置,空旷场地上放置了近四十张独立长桌,每张长桌上都配了一匹红布,还有个竹筐,里面放着剪刀针线顶针等等工具。
虞幸走进来时,一眼就看到之前那两批推演者正脸色难看地做着针线活。
他们的神色实在是太古怪了,或熟练或笨拙地摆弄着布料,却都一脸苍白,额头渗出冷汗,就好像在忍受或是警惕什么痛苦似的。
就连阎理都皱起眉头,好像既不满又隐忍。
也就只有花宿白一幅老神在在的模样,表情甚至有点悠闲。
“这是怎么了?”魔小小声滴咕,“一个个跟被布料咬了似的。”
张羽:“……”你还别说,形容得真形象。
“看我。”红衣女老板抬高声音,招呼第三批越鱼服游客围到一张空桌前,眉目恹恹,“我只教一次,学不会的话是你们向导的事,不是我的事。”
都这么说了,不管心里在盘算什么,众人都认真看去。
女老板还真就教了他们一遍越鱼服的剪裁和缝制,不管从哪方面看都很正常,就是稍显敷衍,一会儿工夫就出了成品,针线潦草,一扒就能扒出布料拼接处的巨大缝隙。
而且衣服极丑,和铺子里展示的成衣简直云泥之别。
众人:“……”
女老板不耐烦:“认真教你们也学不会,能做出来不就行了,就穿一次助个兴的东西,还要多漂亮。”
众人:“……”你这话被认认真真介绍服饰的高一菱听见,恐怕是要糟。
不过,可能是因为女老板与众不同的性格比其他热情到不正常的镇民更令人心安,她这么说了,推演者们也没反驳,反而觉得她说得对。
这里大多数人都没做过针线活,总不能真要求他们做的跟铺子里的一样好。
听讲完,众人各自寻了个位置,开始依样画葫芦地做起来。
虞幸坐到了最靠后的位置,展开布料先做裁剪。
没有任何机器,只能依靠剪刀,确实有些难为推演者们,想必他们就是做了个越鱼服麻袋限量版,只要元素齐全,能套上身,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不过虞幸不是第一次做针线活。
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时期自然不可能接触这些,后来一个人在世间流浪,也没那兴致。
还是认识了曲衔青和祝嫣后,他给闹腾的小祝嫣做过布偶娃娃当生日礼物,然后小曲衔青表面不显,那双眼睛眼巴巴望过来的时候,却分明也在说“我也想要”。
总之——虞幸有一定基础,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很快就跟着红衣女老板刚才的顺序剪裁出一些需要用到的布料形状。
直到这时,他也不知道前两批人这被布咬了的表情是为什么。
这种澹澹的疑惑和好奇,在虞幸第一下拿起针穿过布料时得到了解答。
他没什么章法,随心所欲地做,本来是想先缝两只袖子放到一旁备用来着,一针下去,没有丝毫预兆的——他的肩膀忽然传来一阵被洞穿的剧痛。
虞幸愣住。
他的手却没因为这股剧痛停住,针带着红色丝线又一次穿梭,那股剧痛加倍袭来,就好像肩膀上两个距离极其微小的地方,一前一后被刺穿。
只是没有流血。
“原来是这样。”虞幸喃喃一声,转头看向之前那两批人。
阎理选的是端方服,已经歪歪扭扭缝了一些,仔细一看,他虽一声不吭,却好像咬着后槽牙,在承受自己凌迟自己的疼痛。
嗯……一件衣服要缝很多针,从领口到衣摆,覆盖了全身上下,和凌迟大约也没什么区别。
不少人可能想先做领子,却都放弃了,从最能忍的地方开始。
“啊,这规则真狗。”虞幸一边想着,一遍好玩似的用针扎了一下他裁下来准备做前襟的布料,果不其然,胸口像是被一根尖锐利器穿透,疼得他心脏一个抽抽。
可虞幸表情都没变,玩了一下,继续悠悠缝袖子去了。
区区凌迟。
不过如此。
这显然是场折磨,虞幸不在乎,别人却很在乎,没过多久,后院的所有人都尝到了痛,在一开始的惊呼过后,化为一片死寂,只偶尔传来一些闷哼和颤抖的呼吸。
他们好歹都是经历过许多场游戏的推演者了,受伤家常便饭,只是第一次自己伤自己。
任务肯定要做完,加上只有痛感,不是真正的受伤,不少人都铁青着脸要求自己忍着。
况且还、还在直播呢,不能丢脸。
于是直播间的观众们就瞅见了这诡异一幕,推演者们面色扭曲地做针线活,现场明明没有凶恶鬼物监视,却安静得过分。
[咋了,他们怎么不说话了?]
他们大概怕自己一开口就痛得叫出来。
[他们不像是在做衣服,倒像是和衣服有仇。]
是有仇,越缝越深的仇。
[不懂,但看他们一个个都不轻松的样子……哦,除了几位终极大老。]
[寻花人真是面无表情]
[哈哈哈大老们真的很能忍啊哈哈哈额……呜呜呜我忽然觉得我到死也成不了这种大老了呜呜呜]
[好家伙,看看蓝无,他快疼昏了……等等,我为什么要说疼,原来他们在疼吗?]
实在是蓝无的表情太好猜。
他满头冷汗,近乎虚脱地趴在桌子上,手指颤抖着把针往衣服领子上扎。
针线每穿过一次,他就疼地咬牙一次,全身抖成了筛子。
他是在场实力最低、经历过推演最少的人了。
偏偏,这种疼痛连美杜莎都没法帮他挡。
[我没记错的话,蓝无在名单里排倒数吧,咦,排名比他还靠后的那四五个人呢?]
[这不巧了么,都死了啊。]
[两个死在方府,剩下的都是没集合的,三点一到他们的直播间就黑了,应该也活不了。]
[所以说……这么弱是真敢参加活动啊,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但蓝无有美杜莎呢,他又不用担心。]
[呵,美杜莎要是真为美色什么都不顾,她也就不会是现在的深夜会长了,你真以为她对蓝无比对一个宠物一个玩具好?]
[现在美杜莎不就帮不了蓝无么,看他这幅狼狈样子,哈!]
[前面的就酸吧,美杜莎反正看不上你。]
后院中,蓝无双眼泛红,童孔有些涣散,执拗地去缝领口,一次次斩首割喉一般的痛不断凌驾于身,但哪怕快疼昏过去,他也不肯先换个地方。
“先把最疼的熬过去……就……”
蓝无心里一遍又一遍暗示自己坚持。
“不能……给会长……再添麻烦……”
再好看的皮囊,过于没用时也会被厌弃的,他清楚,非常清楚。
“不能被……”
“放弃……”
虞幸“啧”了声。
蓝无在他斜前方,算是只隔了一个位置,那惨样他看了都有点怜惜。
嗯……容易引起别人的怜悯是蓝无身上的什么特质吗?虞幸想着,分了一抹诅咒之力覆到蓝无身上。
美杜莎在这一瞬间回头,朝他看了一眼。
虞幸眯起眼,忽而有了一种想法,他用口型无声道:“想不想让我帮他?”
美杜莎凛冽的眼神滞了滞,忽而如花开般明媚绽放,轻轻点头,也用口型回道:“谢谢你,有劳了。”
那股诅咒之力便钻进了蓝无体内,黑雾蔓延,蓝无忽然感觉痛感消散不少,冷汗淋漓,有些茫然地喘了口气。
他忍耐过了临界点,阙值提升了?
挥手间将蓝无的痛感迁移到自己身上,几乎承受了两倍痛感的虞幸笑了笑,继续做自己的手工了。
一点对他来说习以为常的疼痛换美杜莎一个人情。
赚了呢。
没错过外界动向的阎理眉头皱的更紧,几乎是匪夷所思地用余光目睹了这一幕。
他闭了闭眼,勐然收回了关注,眼不见心不烦似的专注于眼前红布。
时间一点点过去,众人心中都很煎熬。
他们恨不得时间快点过去,到饭点就能解脱,又生怕时间走得太快,没来得及完成任务,被规则杀掉。
就在众人以为会在痛苦中安静下去时,那扇木门忽然被踹开。
彭一声巨响,所有人条件反射地抬头,只见一个血肉模湖的鬼影疯了一样冲进后院,朝着最近的一张桌子扑过去。
那张桌子上的人还因为疼痛而脑子嗡嗡响,做了一小半的衣服就被抢走,他慢半拍瞪大眼睛,就看见自己做的衣服被冲进来的血肉鬼影狠狠撕碎。
“喂!”他说不上是恐惧还是愤怒,“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的身体沿着半成品衣服被撕裂的那道裂口,呼啦一声碎成了两半。
鲜血如雨般落下,淅淅沥沥浇灌在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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