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厅内。
章越经通禀见了韩绛。
以往章越都是直见韩绛,但如今因新设了一名三司使厅都知,由屯田员外郎梁端担任。故而要见韩绛都要通过梁端禀告。
章越经梁端通禀时,见到廊下没什么官员。
章越讶异,以往廊下等着见三司使的官员可是很多。
梁端笑道:“省主政繁,哪里有暇,故而我能代为通禀则通禀,如此也省了许多事。”
章越听了略有所思问道:“那副使,通判呢?”
梁端笑道:“我也多半代其劳也。”
章越心想自己离开三司使一段日子,衙门规矩也变了许多了,颇为不适应。
章越见到韩绛时,但见他正在使厅里提笔作画。
章越记得以往蔡襄,吕公弼为三司使时,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但韩绛居然能够在使厅里画画。
果然是一个官员一个办事风格。
这设三司使厅都知正是由韩绛提出的,如此身为三司使的他便解脱出来。同时梁端身为屯田员外郎,这资历只能勉强出任三司判官。
韩绛使唤起对方来也容易,而反过来三司副使,判官要通过他见韩绛,故梁端可以在他们面前拿大。
韩绛笑道对章越道:“方才见过梁都知了?”
章越道:“见过了。”
韩绛拿布擦了擦手道:“你看老夫这安排如何?”
章越明知故问道:“什么安排?”
韩绛道:“当然是三司使厅都知的安排。”
章越笑道:“计相能有闲情在此作画已不言而喻。”
韩绛笑道:“度之不用给我戴高帽,三司使权重,以小官而预使务,容易让人籍势为奸。但老夫为何明知此而仍为之呢?”
“还请计相赐教。”
“便是一个信字,老夫素来肯用人,喜放权,既用之,则信人,既任之,则不疑。我以此一个信字托付,他人必不敢负我。再说我也不是那么容易欺瞒的。”
章越闻言点了点头道:“受教了。”
韩绛喜欢放权于人,但有一点他与蔡襄一样就是皇帝左右有宦官要赏赐诏令下至三司时,韩绛一个也没有留情地全部拒绝了。
官家因此对韩绛又有那么些不高兴了,但韩绛仍是坚持,令上下官员看到了他的风骨。
韩绛道:“近来官家圣体不豫,我与韩相公曾荐了些人上去。你的复官的事,我与韩相也有放在心上,本是等官家心情舒畅时上奏起复,不过那一次奏了三人,其余二人都准了,唯独你没有答允。”
章越听了默然,自己也从没指望过皇帝会回心转意,他本就是想苟到以后再说,但听了这话心底那个气啊。
“你且在乡等候,到时候我再与你说一说。功过之事都在人心,没有一个无过有功的官员,不受封赏反被罢官的道理,此事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章越起身谢过,然后将自己写的文章放在韩降桉头然后离去。
章越这次切切实实地被官家恶心了一把,要不是知道你当不了多久皇帝,自己还真的没有出头的机会了
以往看三国演义时,总觉得袁绍杀田丰的事实在太过奇葩,世上怎么下属说正确的话要杀,说不对的话反而能活的上司。
但后来发觉,当官的十有七八都是这个鸟样。
章越站在三司使厅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衙门时,不由义愤,自嘲吟道:“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
“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世胃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金张藉旧业,七叶耳汉貂。”
“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冯唐因直言无隐,故而一大把年纪了,头发都白了,还是一个郎官。自己也是因说了正确的话,失意于天子。
“度之,为何在此吟左思呢?”
章越长叹时,忽听得一人叫住自己,原来对方正是韩维。
韩维是来见兄长韩绛的,韩维见了章越不肯放手,一定要等自己见过兄长后,让章越与他聚一聚。
章越就答允了。
之后章越到韩维家中。
韩维如今知制诰,同时还知通进银台司,掌管天下官员奏章进呈,颁发诏令,可谓炙手可热的官员。
章越到了韩府后,韩维请章越至他家中阁楼中小酌。
韩府的人特意从清风楼买了几样消暑小菜,以及青杏酒,还有汴京城人人趋之若鹜的月茄瓠。
二人坐在阁楼里边吃酒边闲聊。
韩维对章越道:“度之,你可知如今皇子处境艰难么?”
章越道:“可是官家因龙体不豫之故?”
韩维点了点头道:“然也。皇子如今十分焦急,朝臣们让他每两日入宫一趟参与经延,但若是两日之外,那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何不请旨立为皇太子?”
“御史刘庠已上奏请立太子,但官家却没有答允。”
章越沉思道:“这……除了刘御史外,其他官员可有附和立皇太子事?”
韩维摇头道:“未曾。”
章越点点头,虽说刘庠是韩琦的心腹,但这也太反常了。
因为这立皇太子之事,从来都是下面的官员都是争相上疏唯恐落后了。
好比如说明朝的争国本,官员们是脑袋系腰上般扛着炸药包,一个抢着一个上疏要皇帝立太子,最后以至于两百多名官员为了此事丢了乌纱帽。
但是刘庠上疏后,却应者全无,这个……这个只能说因为濮议之事,百官们对皇帝是失望至极,将人品都败坏光了。
韩维问道:“度之,你素来很有办法,当初陛下能够即位,你与司马君实的事居功至伟,眼下可有什么对策么?”
章越心道居功至伟?你娘的,皇帝若还记得这个恩情的话,就不会将自己打发去种田了。
原来赵家人就是这么报恩的,咱总算是学习到了。
章越摆了摆手道:“持国兄,你高看我了,我哪有什么办法。”
韩维道:“皇子是我亲自教导长大的,若是一旦……我韩家恐怕也是衰微了,甚至还有……还请度之帮我这个忙,此恩此情我一定记着。”
章越心想,这事自己还是不掺合的好,于是羊借醉酒向韩维告辞了。
章越走到阁楼的楼梯口,突然发现这里的楼梯,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撤了。
章越心底大骂,尼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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