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现在东西方的技术交流问题,牛二还是慎重地询问了一下道:“国公以为,西洋人会不会学这铁轨之法?此物潜力极大,现在虽似不及运河,但就似火枪与弓箭,初虽不及,终会替代。”
对这个问题, 刘钰只笑道:“这种东西,是防不住的。一则这东西没什么难的,西洋人的技术水平也已达到;二来现在的机械,大部分都是一个‘巧’字,得其精髓,便可复刻。”
“虽也需防,但不能指望在防上。不过要说西洋人短期时间内会不会用……我看,悬。”
“这英国人这些年在发展运河,经营运河的资本势力极大,再者英国的情况也更适合运河。”
“法国人赌在了公路上,他们打仗的话,会占优势,四处调兵因着这些公路,方便极多。法国人的蒸汽车走不通后,我看多半想要学,但他又没钱。”
这年月,手工业的技术,其实相对来说更容易“保密”。倒不是说技术有啥难的,而是说,熟练的手工业从业者,不是弄个松苏的织布机就能把熟练手工业者变出来。况且这还要考虑人力成本、工资水平等等问题。
而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成果, 尤其是机械行业,其实保密起来挺难的。
历史上英国人有非常严格的保密法, 和禁止技术外流的法规,甚至还拥有制海权。
但并没有什么用。萨缪尔·斯莱特这样的工匠, 把流程和一些巧妙的窍门记住之后, 化妆成农民,跑到美国,一样可以复刻出来工业革命时代的纺纱机,被誉为美国工业之父,虽然英国人称之为间谍叛国者。
再比如徐寿,也不曾去留学,二十岁之前也是读《汉书》、《诗经》、《水经注》的,后来读一些实学书,也一样能把蒸汽船搓出来。
工业时代的特点,就是易于复制。如果不是易于复制,那工业革命本身就没什么意义了。
在这个技术仿制成本极低的时代,对大顺这种体量而言,主要还是在殖民地、市场上下功夫。
暂时来讲,十余年内,这些技术对大顺的殖民地、市场、扩张等事,都没啥太大的直接意义。
第一次鸦片战争,蒸汽机的直接意义,就是打破了“风帆时代”的常理,蒸汽拖船拖着炮舰进入一些风帆舰时代不可思议的死角。
而鸦片战争能打起来的根源,和蒸汽机的关系也真不大,主要还是拿下了印度,有了印度炮灰,和一个距离中国更近的进攻发。
对大顺而言,就整体来说,以十年来算,投入和回报比最大的,其实还是搓轮船。一旦有了轮船,长江航线就活了,从上海到汉口的水路,靠着蒸汽船,整个儿就活过来了,很多过去的经济常识都不适用了。最最最起码的一点,复杂头疼的盐政问题,将直接下降三五个难度。
但对皇权来说,尤其是被刘钰废掉了大运河的大顺皇权而言,铁路肯定是定都北方的大顺朝廷最愿意投入的投资方向,也就是刘钰说的不需要水的大运河。
至于说殖民、扩张这些东西,工业革命此时所能带来的帮助,并不大。大顺和印度的矛盾,和欧洲的矛盾,归根结底,还是手工业的矛盾。
17世纪,是甘蔗和香料的世纪,荷兰人赌赢了,所以18世纪输了,因为英国作为甘蔗香料世纪的失败者,被赶到了印度。
这些东西,能发生在印度,自然也能发生在大顺。
既然他们确信,未来是冒着黑烟的。
那么,怎么抵达这个未来,他们将在印度的实践中,总结和思索答案。
分歧一定是有的。但形式上的目标却又是一致的。
如果他们将河南陕西甘肃两湖两广西南等地的底层百姓,看成是人的话,他们就必须思考,怎么度过这个苦难无比的转型。
如果他们不将那里的底层百姓看成是人,那么他们也要思考,怎么镇压烈度和反抗意愿都远比印度激烈的大顺的农民起义。
现在他们还没思考这些东西,只是单纯地对冒着黑烟的未来充满了逐渐具象的想象。
但他们在印度的实践,会让他们不得不思考,这冒着黑烟的未来是谁的。
以及,如果有人阻碍了这个冒着黑烟的未来,要怎么办?哪怕是皇帝,若是阻碍,怎么办?
现在或许还不会思考,但总有一天会思考的,而且这一天并不会太晚。
但这个前提,就是要先拿下印度。
念及于此,刘钰反倒不提铁路这件事了,而是大致看完了牛二的报告,便道:“一会儿你且随我去面圣,将印度的见闻说说,陛下也需知道真实的情况。”
牛二见刘钰并不继续提铁路、技术保护之类的事,反倒放心了,他对刘钰的判断是相当信任的,觉得既是自己提出来的事,刘钰并不在意,显然似乎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听到一会儿要去面圣,牛二倒不是第一次见皇帝了。他不是科举出身,不能在内部做官,挂了一个中将军衔、上护军的勋,但又没有军中实职的将军称号,属于是大顺体系内的一种特殊人群。
走的是另一套奇葩的官制,中将和上护军这些东西,关系俸禄,也关系到品级,但是又不能名正言顺做官,实际上也不是现役的中将,是不能直接领兵的。
一般都是在殖民地做官的,皇帝另走一套体系。
一来内地做官的,在殖民地往往干不明白;二来在殖民地干的明白的,在内地搞很容易搞出来大事。
有点类似宋朝的制度,不给具体职务的时候,挂的那一堆勋、衔、品级,用处不大。
或者说,有点类似于大顺的那帮老勋贵,公侯品级到顶了,但是不给活干的时候,就蹲在家里。只不过他这种,距离封爵还有些距离。
甚至,也更像是汉时的关内侯,或者中央集权收权之后的列侯。
这几年边疆和殖民地,崛起的人太多,按照汉朝军功封爵的标准,倒是真能发几个关内侯的。
暂时来看,问题也不大。既不占原本内部的名额,外部的扩张也越来越大,饼也越来越多。这群在旧体系之外的人,暂时也没有任何的不满,相反都觉得这是最好的时代,出人头地,指日可待。
像是牛二这种级别,在爪哇干的相当不错,皇帝之前自是见过。牛二对面圣一事,在心理上也不慌张,只是想着自己在报告里写的那些建议,还是很忐忑地问道:“国公以为,印度的事,下官说的可有什么问题?”
刘钰只笑笑,将那份报告册子递还给牛二,说道:“实践出真知。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你是从印度那边回来的,本来该如何应对那边的事,也是你此行回来的职责所在。”
“是对是错,但说无妨。有什么,就说什么嘛。”
他这样一说,牛二心里便有数了。于是整理了一番,便跟着刘钰去往面圣。
…………
皇帝听完跪在地上的牛二将此番印度之行的经过说完后,也没有立刻看牛二的报告,而是问道:“卿既亲临战场,那么以你所见,英人在印度的军队,如何?英人训练的土兵,如何?”
牛二想了一下,给了个很明确的回答。
“回陛下,臣以为,昔日爪哇火山之归义军,即可与英人一战,并且战可胜之。至于天朝野战营兵,臣以为,击败英人,易如反掌。英人训练的印度土兵,训练有素,战力尚可,既能吃饱饭,又有阵列训练,亦用火枪阵法,料来也差不到哪去。”
“原本若征印度,最难的,只是水土不服、气候炎热、疫病从生。如今锡兰国、南洋,汉人不下几十万,在那里招的兵,并无水土不服气候不耐。”
“最大的问题既在庙算解决,剩余的,以臣之见,砍瓜切菜。至于印度土司之兵,不值一提,汉兵以一当十,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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