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学生抵达后不久,朝廷那边也下了令,刘钰拿着朝廷的命令,去了松江府大营,合符之后,借调了一部分工兵。
汇合了这批学生,便先叫军官带着这批人过长江北上。
松江府这边,朝廷为修淮河准备的各种后勤物资,也都开始堆积。
配上这边为修淮河调集的举国之力的物资银钱工具米粮,再看那些去测绘的学生,怎么看,似乎那些人都是为修淮河准备的。
实则不然。
真要是修淮河,现在才开始测绘,那就真成了屎顶着门儿了才去找厕所,哪里来得及?
实际上,这些测绘的学生,也是为盐政改革的后续做准备的。
或者说,是这场从小淮海打到全天下的盐政运河改革的最后一个配套改革。
皇帝已经允了刘钰的一些建议。
这些测绘学生,是去测荒滩、垦地的。
皇帝要对淮南苏北地区下黑手,让刘钰去干脏活,郑伯克段,引诱士绅贪污修河粮款。
原本的土地要重分,还要移大约三五万户的朝廷这边的新获得良家子身份的基本盘自耕农。
剩下的,则同意刘钰的意见,效虾夷故事,仿西夷之法,要搞公司圈地垦殖。
这是大顺“畿内”唯一适合圈地运动的地方,因为很多地方小农无法种地,有大片空地和煮盐用的草地林地。
这也算是大明留给大顺的优良遗产。
要是真按照徐光启的美好愿望搞晒盐法改革,恐怕现在这些草场林地早就成垦田了,哪还能圈地而不伤小农。
更不会让这里的小农愿意以极低的价格、甚至于一亩林草地半两银子不到的价格,就有出售给垦荒公司的意愿。
万幸前朝没用徐光启的盐政改革建议,而是坚持盐户煮盐制,否则还真不好弄。
之所以说这是大顺盐政改革的一部分,因为垦荒公司需要资本,需要大量的流动的资本入股。
如此,才能将苏北的上百万亩荒地开发起来。历史上张骞牵头的垦荒公司,各家一共计划要圈627万亩土地,此时大顺这边估计能圈的土地,也得在400万亩左右。
资本主义性质的土地经营,不是地主收租的模式。
而必然是做苏南的经济附庸。
苏南要榨油、苏北种油菜;苏南要纺织、苏北种棉花;苏南要榨糖、苏北种甜菜;苏南缺粮食、苏北种大米。
依靠土地作物商品化,赚取利润,通过雇佣劳工的方式进行劳作。
要改良土地、要修海堤、要修水渠等等,这都需要巨量的资本投入,毕竟400万亩土地不是小数目。
盐政改革,废掉两淮盐商,他们的钱总得去个地方吧?
海贸是别想了,他们挤不进去。
一旦刘钰的几招重拳彻底废掉了两淮盐商,那么他们的资本就会寻找地方。
而那时候,这400万亩土地的开发资本,就可以保证充足了。
刘钰是要消灭两淮盐商,又不是要消灭他们的资本和他们的人。
这玩意儿,用来卖盐行贿,那就是反动的、退步的。
投资工商垦殖,那就是可以接纳的摇身一变的进步力量了。
当然,实际上这一次计划要圈的地,看上去将来的经营方向挺多,但实际上都是理论上的。真正有意义的选择,也就是种棉花。
种甜菜榨糖,能被台湾南洋的甘蔗,打的妈都不认识。
种油菜榨油,能被南洋引入的油棕,打的爹都不认识。
唯独棉花,是有意义的。
而棉花有意义的前提,又是欧洲非洲美洲市场的开拓。
如此才能形成:投资垦殖、赚了钱、继续投资垦殖的正循环。
而这,又和松江府这边的海外贸易息息相关。
为此,在刘钰离开松江府过江去苏北主持引蛇出洞计划之前,刘钰还特意抽出时间会见了一下荷兰的j.j.voutsons走私集团派来的技术代表。
技术代表向刘钰展示了一下他们计划中专门向英国和北美走私的英国棉布的模范样品。
刘钰抖了抖这几匹英国的棉布,抻了抻布料,拿出火柴点燃之后,一股浓浓的仿佛烧头发的蛋白质的臭味。
荷兰走私集团的技术代表看到刘钰娴熟的动作,笑道:“公爵大人,如您所见,英国此时并没有纯棉布。他们新实行的《曼彻斯特法案》也只是规定,允许混纺棉纺织品,并未解除棉布禁令。本国的棉布依旧征收每码3便士的棉布奢侈税。”
“他们的棉布,由羊毛、亚麻和棉花混纺而成。实际上,他们的纺纱能力很差,如果不以羊毛和亚麻来掺入其中,无法保证棉布的结实,因此他们无法和贵国以及印度的纯棉布竞争。”
“贵国的工匠水准,是地球人都知道的,贵国的工匠可以完成任何我们要求的图样只要他们不要将图样上的‘rood’原样绣上字母、而是染成红色即可。”
刘钰笑了笑,心想这算是东西方交往一来,第一个可以做段子的笑话了,日后这样的笑话会越来越多的。
看着荷兰走私贩子的期待眼神,刘钰心想,这可真他妈的是天赐良机。
苏北垦田,要种棉花,但苏北的特殊土质和之前的盐碱条件,都使得苏北必须垦殖必须采取一亩种棉、二亩种草覆盖棉田防反盐、三亩苜蓿养地的方式。
这种情况下,苏北的垦殖业可就更加有利可图了。
原本只是养地的苜蓿,可以用来养羊、剪毛、纺织毛纱。
苏北的巨大垦区,就可以全部都有利可图。否则,盈利率可不是那么高。
有利可图,再扣除公积金之后的分红才能更让人趋之若鹜。才有更多的红利投入,用于修水利、改良土壤、修海堤。
这要是走锭精纺机的时代,可以纯棉了,那苏北的垦田收益反而大为下降。
这破布,对大顺民生,没有任何影响。
考虑之后,刘钰冲着荷兰走私集团的代表点点头,收起了棉布道:“我支持这个伟大的计划。但我需要你们的技术支持。当然,不是纺织术上的。”
荷兰走私贩子忙道:“是的,您当然不需要任何纺织术上的技术支持。那么……”
刘钰给荷兰走私贩子出了个不算难的题。
“我要一批美利奴羊。纤维用麻的种子和高效的纺麻技术,我可以从俄国人那里搞到。”
“我需要的,只是一批美利奴羊,一批优秀的剪毛工人、梳毛工匠和一个配套的羊毛纺纱厂的全部技工。”
“运输问题,我们来解决。你们只需要解决把他们运到阿姆斯特丹的问题,这应该不难吧?”
荷兰走私贩子一听这个,忙不迭地答应道:“这件事实在是太简单了。您和英国人一起,合力摧毁了七省的毛纺织业。英国人毁灭了大半,而您将残余的,用贵国的棉布彻底毁灭了。”
“纺织行会的许多好手,现在都在街上游荡。这根本不是问题如果您的船足够大,我甚至可以送您一整套毛纺的全套机器。”
“实际上,贵国的人工成本,即便贵国生产和我们一样的细羽纱,运到欧洲,依旧是有100%利润的。”
“至于羊,在一百年前或许那需要冒着被绞死的风险,但现在并不很难,只要您需要。”
刘钰报了一个数量,对方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然后问道:“那么,贵国的专门用于出口的混纺棉纺织厂,什么时候建造呢?”
刘钰算了算时间道:“三年之内吧。这对你们是巨大的利润,对我们也是巨大的利润,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而这三年时间,你们也应该做一个市场调查,以确定前期的市场规模你应该知道,这种棉布,不要说在中国卖,就是去印度,也没有任何的市场可言。”
“这是纯粹的出口导向,而且只能采取科尔贝尔的统制经济政策,严格管控、控制生产量。”
“我需要一个详实的考察报告。而不是一份简单的估算。”
“详实,包括欧洲的阶层收入、每年在食物上的开支、在纺织品上的开支、每年的消耗量、对于定价多少可以接受等等这些。”
荷兰走私贩子早就见过大顺新兴集团的办事严谨,赶忙答应下来。双方约定在明年,就可以将刘钰需要的羊种、工匠等送来。
而且双方也约定好了,一定会保密。
因为这可能会让法国那边感觉不太舒服,大顺海军的呢绒军装都是买的法国呢绒,这么搞显得像是大顺要搞替代,担心法国那边从中作梗影响羊种和工匠的运输。
走私贩子临走之前,刘钰又送了一些礼物,自是欢欣而去,每一件礼物随船回到荷兰都可以换钱。
待走私贩子离开,刘钰盘算了一下时间。
今年冬天修淮河。
明年三月完工。
四月份案发,办大案,杀人收地。
顺便四月份进行验证改革的突然袭击,在新一年盐引颁发之前直接改革。
和盐商斗法要斗到秋天,估计秋天不到他们就要求饶了。
那么,秋天之前就可以直接募股,准备垦殖苏北。秋末盐商崩溃,肯定会选择转行,正好可以吸纳资金。
冬天招募垦殖雇工,雇佣农闲百姓,把房子之类的建起来。
下一年的春天就可以种棉花、苜蓿了。暂时先拿北边的羊毛顶一顶,也就是明年的下一年秋季棉花收获之前,这个专门面向欧洲走私的棉布纺织厂就要搭起来。
黑龙江流域可以种植高产的俄国那边的纤维用麻,海参崴可以作为一个亚麻搓纱的地区。
而搞这种混纺的前置配套产业,也基本都完成了,前二十年的铺垫,让现在做很多事都很顺滑。
比如因为大顺的玻璃制造业而发展起来的草灰碱业和海盐煅烧原始制碱业,是羊毛纺织里梳毛洗毛工序的必备品。没有之前二十年靠玻璃制造业养活起来的制碱业,肯定是不行。
又比如罗刹国那穷吊地方,种棉花肯定不行,养羊估计也够呛,亚麻纺织业肯定技术尚可,不可不行啊,没得穿。大顺和罗刹国之间的技术交流,刘钰和俄国科学院保持的通信联络,可以很快从俄国那边转移不错的亚麻纺织技术。
最主要的是完成了与荷兰金融资本的合作,联手毁灭了荷兰手工业者和行会的最后希望奥兰治集团,使得这种次级棉布有了市场,可以逐渐积累升级技术了。
科学院能拿出来这种破棉布、松散棉纱的新时代技术最好。
拿不出来,靠着大顺低廉到令人发指的人工成本和手工业技术积累,也一样可以打开市场、累计资本。
盘算了一下各种前置产业,剩下的,也就是今年过年时候回京城,和陕西资本集团商量进川南事的时候,在科学院立项解决一下机械纺织的技术问题了。
看看自己盘算的时间表,刘钰记在心里,写了几封信让去欧洲的商船把信带给那边的人。
然后,便过江,开赴苏北,准备打好这一场大顺改革的第一仗。他要打的那部分,不是挖河,而是引诱别人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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