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凯维奇元帅傲慢的宣言,让亚历山大心里既愤怒又郁闷。
正因为知道自己的愤怒毫无意义,所以他才会如此愤怒。
正如元帅所言,此刻他的大军已经来到华沙城下,而且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带着人继续往前推进,直到让俄罗斯帝国的国旗重新在华沙飘扬为止。
无论有多少流血牺牲,这一个结果都已经注定,不会再有任何改变。
尽管他在元帅面前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一个法国外交官,但是内心深处又何尝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所以,虽然面前有着极为丰盛的食物,虽然他已经饥肠辘辘,但是此刻他却还是感到难以下咽。
不过,在这沮丧和痛苦的气氛当中,也算是有个好消息——元帅已经摆明了不想要刁难他,只要等到华沙陷落他就会把自己送到彼得堡去,然后被送回国,他的人身安全至少是没有问题的。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他现在还年轻,不出意外的话还有好几十年的寿命,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真的能够看到面前这个傲慢自大的元帅、甚至他背后那個专横暴戾的沙皇陛下吃大亏呢?
之前的几十年里,欧洲大陆上已经发生过太多太多戏剧性的离奇事件了,谁又能断言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就不会再发生另外一些?
至少,他可以这么希望,并且抱着这份希望等待着。
想到这里,他勉强打起精神,然后一言不发,专心地吃着食物,而元帅也没有再为难他,两个人平静地用完午餐之后,他挥了挥手,让一位勤务兵带着他去一幢已经被腾空的村民房屋里休息。
而在他离开之前,元帅还特意警告他,虽然他在自己这里可以得到作为外国使节应有的待遇,但是作为交换,他在这里不能乱说乱动,更不能随便去找人攀谈,打探俄军的情况。
也就是说,形同软禁。
对这个安排,亚历山大倒是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也十分平静地答应了——对他来说,他的任务都已经圆满完成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确保自身的安全,然后平安回到法国,他新的祖国。
也只有重新见到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他这几个月的经历才有意义。
所以,他非常配合俄罗斯人的命令,定时定点吃饭休息,从不与外界接触,静静地等待着一切的结束。
而他并不需要等待太久。
就在短短两天的休整之后,重新调整好部署的俄军,再次缓缓启动,向着华沙滚滚涌去。
经过了几个月持续的交战之后,征服的目标已经近在眼前,而且临近华沙的地区农村相对富庶发达,物资供应充沛,可以就地“征用”,因此俄军官兵上下都士气高涨。
而波兰起义军这一边,情况自然就完全相反了,经过了连续多日的苦战之后,原本那些最热情最慷慨激昂、愿意从军对抗俄军的爱国者们,要么已经死伤殆尽,要么就已经身心俱疲,而且,他们武器、药品和被服都越发紧缺,抵抗力量自然也就越发薄弱。…。。
比物资上的窘境更糟糕的是,大难临头时人们彼此的憎恨和争斗。
因为局势越发混乱,原本的波兰政府已经难以控制秩序了,到处都有抢掠;而原本团结一心共同反抗沙皇的官员、贵族和议会成员们,也在彼此的分歧之下四分五裂,互相咒骂。
有些人甚至公开表示整个革命就是一场错误,让波兰损失掉了原本还尚且拥有的一点自主权利,接下来还要面对残酷的镇压。
当然,这些人还只是少数,大部分人则选择了麻木的听天由命,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末日审判,或者想办法从华沙逃走,至少去外地避避风头。
只有极少数一些人,在这种绝望的处境当中还是岿然不动,他们并非还抱有希望,只是已经做好了死的觉悟。
俄军再度发动进攻之后,华沙城外的阵线被轻易地突破,幸存者们则不得不退入到了城市内,准备依托城市本身进行最后的抵抗。
而这时候,俄军对华沙的炮击仍在持续,这种炮击已经不再是为了杀伤敌人,而是为了对波兰人清晰地表明沙皇的怒火,以儆效尤。
在炮击结束之后,俄军以近乎于行军的姿态,正式进入到华沙城内。
首先开进华沙的荣誉,被元帅授予给了久负盛名的近卫普列奥布拉任斯基步兵团,这支军团作为沙皇陛下身边最亲近的部队,一直也拥有着最好的待遇,此刻它的官兵们都穿着鲜亮的制服,以仿佛胜利者阅兵的姿态,从容地列队进入到了华沙城内。
而其他俄军部队,也都紧随其后,以同样高傲的方式,再度将俄罗斯帝国的铁蹄,播撒到这座东欧名城的土地上。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了。
即使此刻城内还有人在街道上、在房屋内反抗,即使城内的交火声还是不绝于耳,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到俄军官兵们的好心情,在他们看来,一切都已经结束,只剩下了最后的扫尾工作而已——诚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不过,这一次,元帅提前下达了命令,禁止俄军官兵在进入华沙之后抢掠——毕竟,这座城市重新成为了沙皇陛下手中的珍宝,不能够随便毁损;而且元帅自己也将成为帝国驻波兰总督,他当然也希望自己手里能够一座完整而且运作良好的城市。
在军官们的督促之下,没有发生暴乱和抢劫,进入华沙城内的俄军,迅速地向市内各个区域开进,虽然各处都有零星的枪声,到处都有火光,但是一切却异乎寻常的平静。
相比于之前的战败所引发的骚动,华沙人民对这一场溃败已经显得漠不关心了,因为大量的市民已经逃跑,所以华沙的人口已经比不久之前少了大半,街道和房屋都显得空旷了起来;而那些剩下的市民们,也只能瑟瑟发抖地躲在自己的房屋内,向上帝祈祷自己接下来不要遭遇厄运——他们也只能做这点事了。…。。
当然,在这种绝望的惨景下,有一些人的应对要“精明”许多,一群群官员和贵族,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然后打着白旗向俄军投降,许多人更是声称自己从一开始就反对这一场叛乱,早就期盼着俄罗斯王师光复华沙了。
这些卑鄙的懦夫,得到了元帅和军官们轻蔑但却又礼貌的招待,毕竟对俄军来说,尽快恢复华沙城的秩序才是最重要的,等大局稳定之后,再事后清算也不迟;再者说来,帝国想要统治波兰,也需要得到当地精英的合作,愿意归顺沙皇的人应该得到优待。
就这样,如同潮水般涌入华沙的俄军,穿过了街巷,来到了华沙的王宫,来到了华沙的市政厅,占领了一个个要地。
最终,在不到两天的零星战斗之后,俄军重新占领了整个华沙,付出的伤亡寥寥无几,华沙这座古老的城市,也没有经过太大的破坏,就重新回到了沙皇的手中。
在彻底平定了华沙的抵抗之后,志得意满的俄军统帅帕斯凯维奇元帅,骑着高头大马,在士兵们的簇拥和欢呼声当中,来到了华沙市中心的市政厅广场,他准备用一场盛大的阅兵仪式来庆祝帝国平叛战争的胜利(虽然接下来还需要再去扑灭其他地方的零星抵抗,但是这已经无伤大雅),同时向所有波兰人宣告帝国的不可战胜。
空旷的广场上,此时已经挤满了俄军的官兵,他们相貌各异,但是脸上却挂着同样的兴奋和喜悦。
此刻的元帅,穿着簇新的军礼服,胸前别着自己从军后获得的重要勋章,头上带着双角帽,尽显征服者的威武霸气。
而这时候,遵照他的吩咐,亚历山大·瓦莱夫斯基伯爵,被几个骑兵带到了元帅的面前。
“年轻人,我说过,我让你来亲眼见证华沙落入我们手中的时刻。”元帅轻轻地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权杖,示意他凑近一点,“现在,你看到了。”
亚历山大脸色苍白,心情极度沮丧。
尽管他知道这是必然要发生的事,而且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真正看到成千上万的俄军官兵挤在广场上欢庆胜利时,他的心里仍旧感受到了极度的厌恶和不满。
唯一值得他庆幸的一点是,华沙毕竟没有被暴怒的沙皇夷为平地,它终究还是保存了下来——哪怕是在异国的暴君统治之下,但至少它还活着。
这已经是最后的安慰了。
“元帅阁下,恭喜您为沙皇陛下和俄罗斯帝国重新夺回了华沙。”亚历山大压抑着心中的不满,然后以尽量平静的语气向对方道贺,“俄罗斯人民势必将会为您的伟大功绩而欢庆。”
帕斯凯维奇元帅看出了年轻人心里的言不由衷,但是他恰恰享受这种言不由衷,因为这意味着,俄罗斯的伟力,又一次压服了欧洲人,让他们哪怕心里不爽,也不得不承认帝国的强大,默许帝国一步步的扩张。…。。
兴之所至,他指着华沙市政厅顶楼重新飘扬起的帝国双头鹰旗帜,然后满怀自信地向亚历山大回答,“先生,这就是我们用刀枪换来的一切,以后也将用刀枪来保卫!我们现在站在这里,我们也将永远在这里!”
说完之后,他摘下了自己头上戴着的双角帽,然后轻轻地挥舞了一下。
“乌拉!”
“乌拉!”
顷刻之间,队列整齐的俄军官兵,齐刷刷地发出了俄军这个著名的词。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让亚历山大的耳膜隐隐发疼,但是他为了不丢脸,硬是让自己维持着镇定,面不改色地站在元帅旁边,冷眼旁观着俄军官兵们的耀武扬威。
“怎么样?”元帅偏过头来,略带讥嘲地询问亚历山大,“你们法国人搞了那么多小动作,但是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和过去一样,又把波兰碾为齑粉,它注定是我们的了沙皇陛下的军队,足以击碎任何阴谋。”
接着,不等亚历山大回答,他又微微眯了下眼睛,似乎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过了片刻之后,他又重新开口了,
“在1814年,我们跟随先皇进入巴黎时的场面,比现在要宏伟十倍,当时我也在场那一幕真是让人怀念啊,我们战胜了征服了欧洲的那个人,然后我们征服了欧洲的首都!我很遗憾这一幕给你带来的灾难,但是我要告诉你,年轻人,如今让你们这一代人感到惬意和乏味的和平时光,是上一代人和上上一代人求之不得的东西!为了让自己可以更久地享受这种惬意时光,你们最好安分一点吧,否则,我可不敢保证,这一幕会不会重演。”
“他不是被你们战胜的,他只是被上帝和他自己战胜的。”亚历山大一瞬间热血上头,然后大声回应元帅,“元帅阁下,我们当然热爱和平,我们知道如今的和平有多么宝贵和来之不易,我们愿意尽我们所能去保卫和平,但是我要告诉您,热爱和平绝不等于畏惧战争,更不等于向任何威胁屈膝求饶如果和平的代价是我们丧失一切民族荣誉,丧失所有爱国者的拥戴,那么这种和平就是屈辱的,也是绝对无法接受的!我想,作为另一个爱国者,想必您也会认同这一点的。”
在不绝于耳的欢呼声当中,亚历山大的声音有些模糊,但是即使如此,它还是清晰地传达到了元帅的耳中。
“哼,有骨气,但骨气可带不来胜利。”元帅冷冷地评价,“我们才是胜利者,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
“那就让我们看看以后会发生什么吧。”亚历山大毫不示弱。
这下气氛已经紧绷了,好在,元帅现在心情甚好,也不想再继续进行口舌之争,于是他又耸了耸肩,“现在,您已经可以去彼得堡了,我预祝您一路顺风——”
“在走之前,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亚历山大突然说。
“请说吧。”元帅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有一个朋友,他应该已经战死在这两天的战事里了我请求您派人帮我收敛他的遗体,我打算将他的骨灰一起带走。”亚历山大越说心里越是酸痛,但还是强忍悲痛,说完了自己的要求。
“我可以答应,只不过您那么确定他死了吗?”元帅反问。
“我确定。”亚历山大低下头来,黯然回答,“该死的,我宁可我不能确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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