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真水在国朝还是比较有名的。
贞观十五年,薛延陀大汗之子大度设引兵三万南侵突厥,朔州道行军总管李世绩引兵救援,一路追击。双方于诺真水大战,贼大溃,大度设脱身走。
景龙二年,张仁愿筑三受降城于河上,遣吐蕃出身的蕃将论弓仁(论钦陵之子)为前锋游奕使,戍诺真水,突厥再不敢越过阴山畋牧。
鞑靼人戍于诺真水,那是再明显不过的入侵信号了,更何况他们已经派了大量兵马南下,穿过废弃的沃野镇、武川镇城,入侵丰、胜二州。
可敦城浑氏、木剌山王氏虽然各抽调了一万多精壮东行,但部落里的兵力仍然不少。他们全数动员起来,虽然战斗意志可能不如那些穷凶极恶的鞑靼亡命之徒,但有城池戍守,装备远远超过他们,因此倒也不落下风。
十月十五,天德军城之外,铁骑军万骑快速抵达。比他们稍早两日,飞熊军使杨弘望、副使折从允带着银枪都万人也抵达了白道川邵嗣武跟着银枪都一起出发,历练一番。
两军的突然出现,截住了一部分冲得太深入的鞑靼人。他们慌不择路之下,夺命南奔,丰、胜各县土团乡夫奋勇作战,这些贼骑抢又抢不动,连村子都进不去,被长枪、步弓打得抱头鼠窜。又累又饿之下漫无目的地乱跑,最后被山南哥舒部、白道川契必部联合乡勇剿杀大半,余众近千人投降。
丰、胜乡勇一开始其实打得并不理想,不过在看到贼人也慌乱得可以,一点都不专业之后,勇气倍增,都有人敢用锄头比划比划了。
事实证明,只要乡勇武德充沛,敢打敢拼,面对这些草原牧人,你都不需要结阵对敌,直接杀就是了薛延陀的战例告诉我们,步兵对付骑兵,并不一定需要多么专业的阵型,松松垮垮的就行,只要你在被骑兵冲散之后不害怕,还有继续战斗的勇气,那么最后败的就是骑兵。
探听到夏军有大量骑兵增援而来后,鞑靼人便不想再打下去。
老实说,此番南下尽啃骨头了,没抢到什么肥肉,大伙都不满意。
有人不想走,嚷嚷着把夏人骑兵引走,大伙再南下抢个痛快。或者把夏人引诱到某个地方,他们的骑兵似乎还是以搏杀为主,可以想办法伏击。
酋豪们吵来吵去,吵得于越阿布思脑袋疼,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而就在此时,诺真水汊以东,大群骑士越过诺真水东源,一路西进,于十六日黄昏时分抵达了诺真水汊以东数里。
夏三木、丁炜、杨亮、张归霸、王崇五将碰到了一起,就着凉水和了些奶粉,摇了摇皮囊后,仰脖灌下。
“此物真不错。”张归霸砸了咂嘴,笑道:“当初看你们长途奔袭,很奇怪为何能在野地里坚持那么长时间。豆子粟麦可以给马吃,人吃什么?原来有此物,妙,大妙!”
杨亮闻言笑了,道:“张副使,打了那么多年仗,你们总也俘虏了一些人吧?奶粉虽说这两年才大规模发到前线,但你都没听说,汴梁这个样子,看样子问题很大啊。”
张归霸老脸一红,嚷嚷道:“这不合该夏王得天下么!老张我跳船早,说不定还能搏个富贵。下次回中原,再拉几个老兄弟来投夏王。不然的话,与全忠俱死,一身武艺埋到黄土里,岂不可惜?”
“张将军还有兄弟二人,不妨一起拉过来。贤昆仲三人同事夏王,征战沙场,岂不一段佳话?”夏三木说道:“我等若能犁庭扫穴,大破胡虏,说不定也能在史书上留名,后人阅史,能赞一声咱们几个的功绩,也算不枉此生了。”
张归霸听了心向往之。
在中原杀多了,心昧了,有时候觉得人生不过如此,没什么奔头,所能慰藉心灵者唯醇酒美人。如今看来,或许还有另一种活法,另一种追求的东西。
“贼人将老弱残兵置于诺真水汊,劫掠来的财货、赶来的牛羊亦集于此处,咱们待会便杀他个天翻地覆,让这帮鞑靼蛮子知道厉害。”夏三木拿着马鞭在地图上指指点点,道:“何人为先锋,何人继之?”
他被邵树德临时任命为游奕斩斫使,有权指挥这两万多人,故开口询问。
丁炜刚想说话,却被张归霸抢了,只听他说道:“不如我来,领两千人,趁夜掩杀过去,贼人无备,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公乃大将,这种机会还是让给小辈吧。”夏三木笑道。
“我有副将杜宴球,骁勇善战,可令其带两营战兵,携弩机、长剑奔袭贼人。”
“可。”夏三木点了点头,又道:“丁副使,你带三千人继之。杜宴球冲杀之时,可多派游骑四散各处,击鼓喊杀。夜中贼人惊慌,定然不辨实情,或可瓦解其士气。”
“都头,豹骑都呢?”王崇问道:“两千具装甲骑,难不成来看戏的?”
“王将军稍安勿躁。”夏三木说道:“豹骑都勇则勇矣,摧锋陷刚,锐不可挡,但眼下却不适合。黑灯瞎火的,冲也冲不到什么名堂,反倒陷入乱战,无从发挥。”
王崇不服,但又觉得有几分道理,只能叹一声气,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让马儿休息一会,戌时动手。”夏三木一锤定音道。
“遵命。”诸将纷纷应命。
……
阿布思回到了诺真水汊。
在他的说服下,各部头人终于做出了决定,撤!
听闻西边的鸊鹈泉一带还有人在活动,那些人亦是鞑靼,与他们阴山鞑靼关系不错,因为大家都用突厥文字,说突厥语。
他们有很多部族,其中最大的一支冒姓仆固,寄希望与当年的仆固天王搭上关系。
仆固天王,原本为西迁至安西的回鹘叶护庞特勤的下属,名为仆固俊。为人野心勃勃,左右横跳。因为立下过大破吐蕃,斩其首级筑京观,并将吐蕃势力驱逐出北庭的大功,为庞特勤所不容。后一度归附张议潮,利用大唐的影响力逐步翻身,最终取代庞特勤的回鹘王族药罗葛氏,成为高昌回鹘新主,自称“仆固天王”。
庞特勤此人,原为回鹘王族。
在回鹘王庭被黠嘎斯人攻破后,乌介王子率十三部南下唐境,庞特勤率十五部西迁。
乌介王子称汗后,进犯振武军。河东节度使刘沔、麟州刺史石雄率军征讨,沙陀、契必、拓跋等蕃部皆出兵相随,大破乌介可汗。可汗负伤,仅率少数随从遁走。
彼时庞特勤已在西域建立政权,因可汗仍在,于是称低一级的叶护。
乌介可汗死后,部众立其弟葛捻为汗,后葛捻为室韦侵攻,西逃途中下落不明。回鹘无主,甘州、高昌两大汗国之主纷纷称大汗。
高昌回鹘目前仍在仆固氏统治之下,他们控制了安西、北庭的广阔区域,不但出尹州攻归义军,同时派兵往东,逆着当年西迁的路线,不断进取,收复大片草场,吞并了许多西迁的鞑靼部落,据闻已经快打到回鹘祖庭都斤山(杭爱山东段)一线了或许现在已经打下了。
高昌回鹘的东进对西迁的鞑靼人而言是一场噩梦。
他们在东边被契丹人搞得活不下去,难道跑到西边,还要再被回鹘人暴打?
不幸的是,噩梦成真了!仆固天王的后裔确实在往回鹘王庭打,已经控制了很大一块地方,鞑靼人就像遇到了勐虎的兔子一样,四散而逃,苦不堪言。
契丹、回鹘,两大之间难为小,难不成南下阴山,去河南地放牧?
如今看来也不成!
一个不要脸的汉人节度使,僭称突厥最鼎盛时期汗王才拥有的无上可汗称号,兵甲精良,艹尼玛,比契丹人还能打!
诺真水不能留了,得赶紧回云州北面的老家。西边的道友,我管不了你们了,自求多福吧。
阿布思进了水汊之后,对这片草场非常垂涎,但最终也只能叹一口气,他们的实力并不强,从朱邪赤心(李国昌)时代,就不断被募兵去中原征战。在徐州与银刀都余孽拼杀,大部分人都没能回来。到了李克用时代,讨黄巢又被募走不少,现在顶天也就能凑出三万多骑,一度还没赫连铎的吐谷浑强。
走了,走了,没意思!李克用已经遣使来告,邵树德可能要回师阴山,还是早作准备的好。
“嗖!嗖!”突然之间,铺天盖地的火箭袭来,引燃了很多帐篷。
“别让贼人走了!”呼喊声此起彼伏,同时响起的还有马儿嘶鸣声、甲叶碰撞声、军靴踩在雪地里的咯吱声以及弩机发射的声音。
“哪来的敌人?莫不是唐军?”阿布思大惊失色。
随从们面面相觑,脸色惊慌。
“冬冬冬!”
“呜”
“杀呀!杀贼!”
鼓角声、喊杀声此起彼伏,在各个方位不断响起。黑夜之中哪分辨得清楚,阿布思只觉得到处都是敌人,他们完全被包围了!
留守诺真水汊的多是老弱残兵,看守马车、牛羊、箭失以及抢来的财物,能打的全在阴山,这要是被敌人四面八方合围,可想而知是什么下场。
火箭引燃了大量帐篷,牛羊马儿恐惧地叫个不停。
“杀!”大群甲士出现在了阿布思的眼帘之中。
他们身披铁甲,手持弩机、长剑、陌刀,见人先射一通弩失,然后重剑手们就上前砍杀。
留在营地的老的老、小的小,如何挡得住这些如狼似虎的勐人?阿布思亲眼见着两个少年手持木矛,却根本刺不破长剑手的甲胃,随后被他们斜斩而下,半个身子都被砍掉了,鲜血、内脏淋了满地。
“完蛋了!”阿布思丝毫不留恋,直接翻身上马,在随从们的簇拥下逃跑。
不料迎面又杀来一波人,步弓一阵攒射,亲随勇士们纷纷坠马人倒未必死了,但马肯定伤了。
“天寒地冻,怎么还有弓弩用!”阿布思啐了一口,拨转马首,直接向另一个方向逃去。
“杀贼酋!”一将从黑暗中袭来,铁枪在火光下森寒无比,直捅而下。
阿布思仰面一闪,躲过必杀一击,随即身体腾空而起,被面朝下重重地横掼在马上,差点把晚上吃的酒肉都弄吐出来。
“大汗被擒了!”营地里的鞑靼人发出一阵哀鸣。
“杜将军威武!”有军士遗憾地放慢了脚步,将手里的搭索收起,大声喝彩道。
大汗失手被擒,人员死伤惨重,鞑靼营地,彻底乱了!
对付草原人,果然还是突袭最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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