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风雪已经停了,四野一片寂静。
突将军的武夫们已经吃完饭,安安静静地坐在营房内,等待命令。
昨日发了一笔赏赐,虽然不多,但大伙的心情都十分不错。
今日要出征,这是昨晚下达的命令,并且严禁外传现在所有人都不许回家,便是想外传也不可能。
不一会儿,营中响起了鼓声,这是聚兵的命令。众人纷纷起身,拿好器械,至营外列阵。
旷野中一丝风儿也无,人人口鼻中呼出白汽,站得笔直。
文吏按册点名,无一缺席。
突将军军使康延孝望了望远方,默默等待。
突将军并不是他的老部队,接手时间尚短,威信未立,打仗时会怎样,他没有把握。
今日出征,其实并不止他们这一支人马。事实上坚锐、忠武、捧日、护国、衙内五军都要出动,有的已经提前出发了,有的要稍晚一些。
这么多人马,乱七八糟的出身和背景,战斗欲望也不是很强,真的能打好吗?
康延孝信心不是很足,他只能期望夏王凭借灭掉二十万梁军的威风统御好诸部了。
邵树德其实很早就起来了。
他将王氏柔软滑腻的娇躯推开,又在张惠的服侍下吃罢早饭,披挂整齐,然后便出门了。
没有回头,毫不犹豫。
银鞍直千余军士策马护卫左右,一行人摸黑出了城,很快便抵达了军营。
“拜见大王。”康延孝、折逋泰二人上前见礼。
“儿郎们都准备好了吧?”邵树德问道。
“皆已齐备,只待大王下令。”康延孝回道。
邵树德策马在阵前巡视了一会,军士们的目光都盯着他。
“所有人下马!”邵树德下马之后,命令道。
银鞍直正副指挥使杨弘殷、储慎平立刻下马,千余军士也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地执行了命令。
邵树德牵马步行,当先而走,大声道:“但随我行,带你们搏富贵去。”
康延孝一阵激灵,立刻令亲兵去往各处,传达命令。
“但随我行!”
“带你们去搏富贵去!”
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军阵的每个角落。
突将军上万将士的眼神中流露出惊讶、佩服、渴望的表情。
快年底了,还要在雪中行军征战,说没有怨言是假的。但夏王牵马步行,自为先导,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是咱们武夫的自己人。痛快,直爽,走,搏富贵去!
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金鼓旗号。
康延孝下令进军,同时将马匹扔给亲兵,亲自跟在邵树德身后步行。
很快,长龙出现在了雪地上,蜿蜒延伸至远方。
当先一人,手执马缰,如同一团红色的火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茫茫雪原上。
大军,无声无息地出征了!
******
腊月的郓州城内,家家户户喜气洋洋。
夏贼撤走了,他们也要回家过年,这可真是太好了。
土团乡夫们被放回了家,抓紧时间整饬自家的宅院。要过年了,亲戚互相走动,如果家里太难看,岂不丢脸?
其实最开心的就是他们了。土团乡夫,平时没有钱粮拿,战时或有个仨瓜俩枣,但也少得可怜。武夫们还可以说在为自己打仗,他们为了谁?家里有人当兵的还好说,没人当兵,那纯粹是白劳。
朱威、朱琼、朱玭兄弟也很开心,在家饮宴,以示庆贺。
邵贼给的压力太大了,几万兵马压过来,无穷无尽,让人极为头大。
葛从周的龙骧军、张归弁的广胜军、王檀的神捷军、刘知俊的龙虎军、朱珍的捧圣军,足足五万众,围攻郓州。背后还有铁林、飞龙二军,侧翼有邵伦的天兴军窥视。
若非铁林、飞龙二军基本在压阵,龙骧等军战力一般,同时也不齐心的话,想杀退他们还真不容易呢。
好在年关将至,夏贼主力退走,葛从周等人也在军士鼓噪之下退回了曹、单二州戍守,这场战事终于平息了。
打退了夏人的第一次围剿,壮哉,该好好庆贺一下。
“弟听闻邵贼带着张惠去广成泽汤池游乐了,啧啧,真是羡慕。”朱玭有些喝多了,笑道:“话说张惠也是个美人呢。”
“谁说不是呢。”朱琼亦笑道:“朱全忠当年一见就跟丢了魂似的,发出了阴丽华之叹。可惜,这么一个美人落入邵贼之手,可惜了。”
“全忠在魏州吧?那么近,怕是已经听闻了。”朱威喝了口酒,砸吧砸吧了两下嘴,骂道:“昔年全忠攻我郓州,打得我等好不狼狈。这等无行小人,就得邵贼这种恶人来治一治。而今丧师失地,妻女不保,我看他还有什么脸。”
“全忠要什么脸?”朱琼摇头道:“当年打败秦宗权,还是靠着郓、兖二镇兵马相救。结果怎么样?转过头来就翻脸,属实不是个东西。”
朱全忠困难时期两次求人,一次靠李克用帮他打败黄巢,回报的是上源驿事件,杀李克用三百心腹。另外一次求朱瑄、朱瑾兄弟,回报是三镇之间的战争。
这种不要脸到极致的人,有心更黑的邵贼来整治,老实说大伙还是很快意的。
朱威兄弟三人就这样一边喝酒,一边取笑朱全忠,气氛越来越热烈,很快便叫来女乐、舞姬助兴。酒过数巡之后,三人哈哈大笑,直接下了场中,抱着女乐、舞姬就弄了起来。
门外的亲兵探头探脑。
朱威笑骂两句,随手将两位女乐扔给了亲兵,让他们自己玩,只要人别弄死就行。其中一位还是自己的小妾,过两天还要拿来招待客人呢。
好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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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鄩率部踏上了归途。
拓跋仁福、李仁欲带的骑兵先走了,很显然并不怎么听他的命令。
这帮人估计是回棣州了,一帮祸害!
棣州刺史邵播,曾经多次向幕府申告拓跋仁福、李仁欲的不法事,结果被二人反咬一口,指斥邵播暗中勾连邵贼,认其为父,欲献棣州而降。
王帅有些惊疑,但邵播是他父亲的旧部,按理来说不至于,于是按下不管,只遣使抚慰,但也没处罚拓跋仁福、李仁欲二人。
听闻邵播气得吃不下饭,在家中痛骂,也不知道骂的谁。
刘鄩懒得管这些破事,也管不了,只是对前途充满忧虑。
“刘将军!”远处驰来数骑,为首一人高声喊道。
刘鄩定睛一看,原来是兖州衙将阎宝。
“阎将军要回兖州了?”依次见礼完毕后,刘鄩问道。
“要走了。将士们思乡情切,都急着回去过年。”阎宝说道。
刘鄩皱了皱眉头,道:“我听闻梁将戴思远曾在正旦那日遭夏贼突袭,几全军覆没。阎将军是否真觉得夏贼走了?”
其实,戴思远遭契苾璋突袭之事,一般人还真不会关注。
但刘鄩不同,他是个精细人,喜欢谋算战争的每个环节。他最喜欢做的就是在战斗开始之前,遣人化装深入敌后,刺探敌情。有时候为了获取第一手资料,甚至亲身化装成商徒之流,混入敌人境内查探。
夏贼退兵回家过年之事,听着没什么问题,但这一定是真的吗?
邵贼大张旗鼓,带美妇去汤池游乐,听起来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但有人亲眼见到俩人了吗?
莫不是纯靠想象?下意识认为这是真的?
“应是真的。”阎宝说道。
其实他想说的是,真假关我屁事?夏贼都撤军了,邵贼也带着美人玩乐去了,将士们出征日久,急着回家过年啊。我若不带他们回去,会是什么下场?
“也罢,这就告辞了。”刘鄩不想多说,拱手行礼道。
郓、兖、青三镇互为奥援,守望互助,这是三家主帅定下的事情。但郓镇是主战场,其他两镇都是来增援的客军,不可能常驻于此。这就是局限了,谁也没有办法。
大军继续前行,刘鄩继续思考。
齐州刺史朱琼这两日也要率部返回齐州了,他一走,郓州朱威手头还有多少兵?
郓镇本有兵三万,但邵伦、贺瑰之乱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前阵子围攻濮州及随后发生的一系列战斗,又损失了部分人马,朱威手头有万把兵就不错了。
他现在除了重要外围据点不得不驻兵戍守外,几乎把大部分人都集中到了州城左近。郓州各县,完全是靠土团乡夫守御,可年关将至,土团兵也回家了,这就非常空虚了。
刘鄩暗暗为朱威捏了一把汗,若被人突袭,非常危险。
而就在刘鄩、阎宝、朱琼等人撤走之后没多久,大群兵马离开了滑州城,沿着驿道快速向东。
他们随军携带了数万匹马骡,满载各类物资器械,马不停蹄地前行着。
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在中原大名鼎鼎的飞龙军,现有一万六千余众。快速、轻捷、彪悍是他们的风格,断人粮道、攻城略地、野战搏杀、戍守城池等等,无一不精,除了不擅长骑战之外,几乎就是全能兵种,功勋累累。
他们这会的目标是濮州,但最终目的地如何,不问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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