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的庶女姐姐 第21章痴情小郡王自情痴

    翌日又是一个好天气，细针一样绵密而泛着金黄光线的暖阳从屋脊瓦片间隙处漏下，照得台阶上一片雪白。

    大淼、二淼两个二等丫鬟坐在院中三角亭里做针线，落冰和另几个三等丫鬟则分散在花盆前边说闲话边浇水，不时有清脆的笑声从大开的轩窗传进屋子里。

    黛水的小书房正对着几个笑闹着的丫鬟，她的黄花梨书桌就在窗前，此际正一手支颐，惬意地望着院中的情景。

    书桌上铺着一张宣纸，纸面上虽一片空白，但是她的脚边却堆叠着五六个废弃纸团，显然是之前的“大作”自己都不满意。

    三水微笑着站在一旁□□添香，细白的手指捏着墨条，忍不住问道：“姑娘这是要画什么，画了这么久难道就没有一幅中意的么？”

    黛水右手转着狼毫，墨汁溅到了手头这张宣纸上，她收回目光，仿佛自己也很迷惘，“说来也奇怪，我想画一张画儿送给他当作临行的礼物，可是...画山画水，画鸟儿画虫子，竟然样样都画不好，就这么送出去的话，扫脸呐——”

    “临行礼物？”三水想了想，“小姐指的可是两位表小姐么。”

    她不说还好，一说黛水倒发愁起来，自己要是只送鹿意表哥好像说不过去，她拧眉想了想，终于成功说服自己，横竖她们也不曾给自己什么，自己只要悄悄地还礼就好了，想来鹿意也并不会到处乱说。

    当是时，有一人从院中小径上经过，黛水抬头看去，只见是母亲院里的管事李妈妈。绿翘见了自然分外殷勤地迎了上去，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绿翘突然笑了一笑，十分开怀似的，领着李妈妈往书房这里来了。

    黛水搁下毛笔，须臾门口传来脚步声，三水急急忙忙收拾着地面，好在在李妈妈进来前弄干净了。

    李妈妈对待黛水的态度比初见时不知好了多少倍，她当着黛水的面将一只外表朴素的首饰盒子放在绿翘手上，笑道：“姑娘写字呢？太太使我给姑娘送些东西，”见三水沏了茶来，她忙摆手谢绝，“不必了不必了，我送完就走，手头还有好些差事等着呢。”从头至尾客客气气的，说完，两厢客套了几句便告辞了。

    黛水和三水都看向那只匣子，绿翘只觉手头沉甸甸的，心中便有几分会意，却是道：“我早上还奇怪呢，今日元妈妈怎么还不到，姑娘猜怎么着？她竟是被太太遣回家去了！”她满脸的解气模样，在她们恍然的视线下打开了匣子，登时自己也为之一愣。

    万万想不到的，这般朴素的匣子，里头装着的首饰却一点都不显朴素，细想来，恐是掩人耳目之故。匣子里表面上铺着一层珍珠珠串，底下横七竖八全是各样的步摇，珠钗，冰种翡翠手镯，耳坠，红珊瑚手串，镶金玉梳蓖等等，堆了整整一匣子，琳琅满目，连绿翘和三水这样见过世面的丫鬟也是目不暇接。

    黛水自认是乡巴佬，不料此刻见了这些面上却毫无贪婪神色，她拿过匣子翻翻拣拣，只觉手上这沉重的匣子倒似乎是戏文里头杜十娘怒沉的那只百宝箱，必然是十分贵重。

    她拿起一串红珊瑚手串套进腕子，对着光望了望，红色的珊瑚串衬得皮肤愈发雪白了，突然就想到了母亲宁氏那张疏离客气的面孔。

    她对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绿翘见小姐神色不对，忙把首饰匣子拿进里屋锁起来了，等晚上得空了再一一记下入库。三水重又伺候笔墨，黛水叹了叹，很快振作精神，强自忽视掉心头那些陈年的伤痕和隐忧，就仿佛以前小时候每回想起母亲时那样，用别的事掩盖上去。

    裂痕一旦产生，便很难复原了。

    ***

    微风徐徐，街面上人头攒动，客如来门口挂着褐色的幌子，上书“品茗吃酒，百年优雅”，这幌子迎风招展，十分引人注目，客如来的生意在城中也是数一数二。

    此际二楼雅座里有人开窗探出了身子，此人头上戴着东坡帽，身穿碧色直裰，桃腮杏面，唇红齿白，分明是个十来岁的女子。她张望了一会子，忽的眼睛一亮，奋力招手道：“这儿，我们在这儿——”

    楼下除了鹿意，几乎所有人都抬头向上望去。鹿意注意到众人视线，面上寒霜更甚，险些拂袖而去，亏得窗前的女子很快被人拉开，他才迈步踏入客如来。

    雅间里，小郡王赫连珠脸上微微泛着苍白之色，有气无力对妹妹说道：“你莫要胡闹，还以为这是在京里头么，我此番并不是为游山玩水而来，你若敢拖后腿，趁早滚回去。”他语气冷漠，拿起玉杯仰脖子一饮而尽，小小的雅间里酒气弥漫。

    被哥哥训斥的赫连蔷似乎是习惯了他教训自己的口吻，哼声道：“我知道，哥哥是伤心人，可也别把火气撒在我的身上，需知借酒消愁愁更愁的道理。”她身子向后倚去，为兄长不值，“那个傅想容有什么好？她既然诈死与人私奔，便随她去罢了，如此不洁不知自爱的女人，如何配得上哥哥？”

    “闭嘴！”赫连珠喝道，他猛然站起身，身体隐隐仿似在颤抖一般，“你嘴巴放干净些，要再叫我听见你说傅小姐的不是——”

    “哥哥要如何，要打我吗！”赫连蔷针锋相对，气焰只是稍稍落于赫连珠，复又低低道：“父王和母妃也瞧出不对劲来了，傅家还妄想瞒天过海，呵，从头至尾，不过只欺哥哥是个痴心人罢了，她究竟凭的什么......”

    鹿意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他面上淡淡的，也不见尴尬，径自在桌边落座。

    自斟自饮了一小会，见他兄妹寂静无声，便提唇笑道：“怎么不吵了，外间多少人伸着脖子好奇这里发生何事呢，你们再好生宣扬宣扬，不过一日全城都要知道傅小姐的好事。”

    赫连珠握了握拳头，横了妹妹一眼才落座，恨恨道：“你也别讽刺我，你在这里多少日了，怎的半点消息也没有？我在京里急得火烧火燎，一刻也不得安生！”

    鹿意也不是真正气定神闲，他执着玉杯的右手轻摇，杯盏中酒水晃了几晃，低头抿下一小口才道：“一时半会很难找到他们，况傅家已然是放弃这个女儿了。”顿了顿，调.笑一般的口吻，“倒是往日没瞧出来，我们不可一世的小郡王，竟是个痴情种子。”

    “噗哧”，这一声轻笑却是从赫连蔷那里发出来，她这一笑又是遭到哥哥一记白眼，她也不管，只两手托腮毫不避讳地看着与哥哥对面而坐的鹿意，眸中涟漪浅浅。

    赫连珠却不曾注意，他拍了拍桌，气道：“当真没有法子可想了么？我到底哪里不如人，傅小姐她见也不曾见过我一面竟仿佛避我如蛇蝎猛兽，还有你信中所言那劳什子表哥，要是落在我手里——”

    他眼中寒芒大盛，鹿意修长的指尖却突然在桌面点了点，启唇道：“你听我说完，以你我之力，确实无法寻到傅小姐，更别说大张旗鼓地派人四处搜查。”他压低了声音，“我昨日已飞鸽传书与我堂兄，你也知道，鹿泉在锦衣卫任职，当今世上，哪有锦衣卫找不到的人？”

    听他如此说，赫连珠眼中适才熄灭的希望火苗这时又迸了出来，只是一边的赫连蔷却不太乐意，“为了那傅想容，居然麻烦鹿意哥哥至此......依着我说，回头等一切都安定下来，我们回京一定大置一桌酒席，专门谢谢鹿意哥哥。”

    赫连珠狐疑地扫了妹妹一眼，突的点了点她的脑门，“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都是娘把你宠坏了，等过几年找了人家把你许出去，自有人治你。”

    她听到这话耳朵忽然红了，羞赧的眼神在哥哥对座的，正垂眸看着手中玉杯的少年面上一闪而过，罕见的没有回嘴。

    就在这时，门上响起“咚咚咚”三声，却是鹿意的小厮葫芦在外道：“爷，有...有人找......”

    兄妹二人都看向他，鹿意也古怪地看向门口，按说，他在大名府并没有什么朋友才是，便问道：“是谁？”

    不待门口的葫芦回话，门却被推开了，一只戴着深海蓝方巾的脑袋探了进来。来人眼睛骨碌碌在室内几人身上转了转，最后落在鹿意身上，这才站直身体一本正经地走进来。

    鹿意忽地站起身，长袖不慎之下扫翻了酒盏，他袖子上登时洇湿一大块，酒香四溢，却也不管，只讷讷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黛水眯眸一笑，眸中衔着灵动的光晕，指指门口的葫芦，“我叫葫芦带我来的，你别怪他。”怕他不理解，立时又解释道：“我母亲突然派人来说今日傍晚我们就要去城西的菩提庙，看来是要在那里住上一宿了，我不确定表哥你们去不去，想起你说明日便要离开了，所以，所以......”

    她低头开始在袖兜里掏了起来，鼓捣了好一时都没拿出什么，他眉宇微扬，语声入耳十分好听，“是礼物？”

    “表哥果然冰雪聪明。”黛水说着，轻呼一口气，终于掏出一张叠成了豆腐干的方形纸，“便是它了，耗费了我一上午的光阴，上天入地，世间只此一个，表哥务必好好珍惜。”心想这心意真是足足够的了，哪怕不是多么名贵的东西。

    鹿意接过这“豆腐块”，表情难辨，缄了缄道：“我可以现下便打开看么？”

    她是急着赶过来的，本来正要离开，听了这话脚步微顿，拿下方巾对着脸扇了扇风，若有所思地道：“也好，你看一看，要是喜欢，今后有机会了我还给你画。”

    鹿意沉默不语，慢慢展开了这幅画，他对着光看了又看，眉间拱起一座小山，“画的是誰，好丑的人。”

    黛水愕然，须臾悄声道：“表哥，你不好说自己丑的......”

    话音方落，冷不丁发现自己右手边光线暗了暗，她转头看去，却是一个身量比之鹿意还要高出些许的少年人，年纪也大上几岁，衣着华贵不说，表情更是古里古怪，直直地看着自己，看得人身上发毛。

    赫连珠怔怔的，面前小少年微微有些蜷曲的头发是这样似曾相识，他的眉毛，鼻子，眼睛......

    他只觉呼吸都停了停，“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