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天气太冷了,甬道里的积雪堆的太厚,暖轿姗姗来迟。
赫连丞面色凝着挑开绵软的暖帘,黛水以为他要处罚来晚了的宫人,毕竟他们的迟到让他在外面吹了一盏茶左右的西北风,她是女官也就算了,他的身份却大大不同。
她和周遭儿的宫人同样屏息等了等,没成想太子最终什么也没有做,他身子顿了顿,转头看着瑟瑟发抖的她,须臾道:“上去。”
黛水往后面看了看,这个方向的确只有自己,她不敢相信他居然叫自己上他的轿子,“我?这怎么可以,这是专门给殿下——”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推了进去,可是她怎么可以坐在里面!?
真的不是假装推脱,在这般等级森严的所在,黛水的身份和太子的身份依旧存在着云与泥的差距,更何况他是男子,她是女子,他这样光明正大地待她好,叫别人如何想?若是再被添油加醋传进老太后的耳朵里,她不敢再想下去。
黛水坐如针扎,立马探头要出去,这时,太子却挤了进来。
说“挤”是一点也不为过的,高大的身躯一下子就把试图往外窜的人影压了回去,她对上他沉默而坚持的眼神,呆了呆,旋即僵硬地缩进了角落,尽量与身边坐下的无法忽视的男人保持距离。
暖轿太过狭窄,一路上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手臂却不可避免地不时碰在一起,呼吸声清晰可闻。
黛水脸上冒热气,悄悄地去看太子在做什么,却发现他安然的很,居然正在闭目养神。纤长的眼睫薄有湿.意,鼻梁高高的,嘴唇微抿,颜色泛着新鲜的红......
他确实,生得是鼻子是眼的。
黛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眼神有点茫然。
如果换做是哥哥,他会怎么做呢?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可以依赖,什么都只能靠自己,她不相信母亲,不需要亲朋,几乎是放弃一切,抱着同归于尽的心理想要为玄亲王府报仇。
如果太子不是这样的温和、可亲,她今后对他做任何事都不会犹豫,可事实偏偏不是这样。他太好了,勤奋,温柔,几近完美无缺,纵然不愿意承认,她发现自己动摇得越来越厉害了。她不喜欢这样感情用事的自己。
自古太重感情的人都难成大事,书上总这样说。
黛水长长地喟叹了一声,心事重重,撅起来的小嘴像个小钩子。
“不要紧张。”她旁若无人发出的动静引起了身边人的注意,但赫连丞显然会错了意,他嘱咐道:“一会见到太后无需紧张,万事有我,听到么?”
她起先还惘惘的,明白过来后表情却立刻转换回来,忖了忖,歪着脑袋狐疑地问道:“您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今日也要出现,我...我并不是什么宫里的大人物呀?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也并不曾要求我出席,这么贸贸然地出现不会招致太后不悦么?”
黛水生出了退怯之意,要没有适才他那句嘱咐她还不会这么想。太子的话分明就意有所指,看来,事情没她之前想的那么简单,有把火要向自己烧过来了。放火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太子本身。
“盼理,”他轻柔唤她的名字,嘴角微微下沉,一派陈述的口吻道:“从此刻开始你要记住,太后的喜怒不在我的考虑范畴之内。”
暖轿里的气温仿佛随之锐降,黛水打了个寒噤,不知道这话应该怎么接口才恰当。
他好奇怪,为什么他的语气里似乎他们已经是一伙儿的了?她要杀他呀——!
赫连丞唇畔衔起无奈的笑意,他注视着妹妹圆溜溜略带迷惑的眼眸,面色渐渐地和缓下来,呓语一般喃喃说道:“哥哥会保护好你,无论发生任何事。”
用他的方式。
暖轿停了下来,门前骤然响起内监又尖锐又刺耳的传话声,黛水没能听清他的嘴唇翕动着说了什么,更没有时间发问,眼见着太子大步跨了出去,她振奋精神,赶忙也掀开暖帘。
不出所料,储秀宫外候着的宫人见到太子殿下下轿后里面还出来一个人,脸色都不大好,自是有人先行小跑着回去通传,其余的磕头的磕头,问安的问安,恭恭敬敬一旁引路,半句奇怪的声音也不敢发出。
没有更叫人惊奇的了,这简直是宫中的奇事,这是天方夜谭,不近女色的太子竟是与个着女官服色的女子坐同一顶轿子来赴太后的约,殿下莫非不知老太后的用意么?带个女子前来,显见的是刻意为之了?却叫今日同在一室的顺王爷家小郡主面子往哪里搁?
无声的揣测在沿途见状的宫女太监们脑中流淌,空气里酝酿着无形的风波,仿似硝烟弥漫,一触即发。
黛水隐隐也察觉到了,视线在周围扫视一圈,那股叫她浑身不适的感觉更深了,她不安地看向前方萧身玉立的太子,他却不同于她,明知道来晚了,老太后和宫妃们正在等待,竟还是走得不紧不慢。
他这样闲庭信步一般,她有种错觉,他的心太大,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
“盼理,跟紧我。”赫连丞忽然转过身来,他在等她与自己平行,语气沉沉地道:“到我身边来,我要时时看到你。”
“......是。”
黛水只好从善如流,她算认清了,目前除了抱紧太子的大腿自己没有别的出路。他已经造成了她和他关系不一般的假象给众人,她不清楚他要做什么,然而显然,她必须配合。
老太后年纪大了,打年轻时候就好看戏,这爱好到老了更是愈演愈烈,储秀宫里专门辟出了一个偏殿用于看戏,宫里也有养着戏子,随传随到,完全为老太后一个人服务。
进了看戏的偏殿,黛水不着痕迹打量了一圈,心话儿说怪道一直没听见戏音,原来舞台上的伶人们此刻都跪在地上瑟瑟颤抖,旁的今日来陪同看戏的各宫妃子公主们也俱是大气也不敢出,明明该是个热闹沸腾的场所,这会子却静得针掉地上都可闻。
老太后无疑是个雍容的女人,即便上了年纪,也瞧得出她年轻时候姿容绝胜,除此外,叫人不得不注意的便是她锐利的视线了。
黛水心头一刺,只觉得“刷刷刷”瞬间无数道感情.色彩不一的视线向自己和太子所站的位置投射而来。
她心里打起了鼓,突然很怂的想要离身旁站得笔直的男人越远越好,她不晓得他什么用意,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有事,倒霉的只会是低微的她自己。
“给太后问安。”赫连丞说道,语气不卑不亢,听在耳里有让人内心平静的力量。
他望向她,黛水怔了下,忙在宫女摆下的软垫上跪下行礼问安,从脸部神情到动作礼节都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太后却是瞬间一脸怒容,她似乎再也难以压抑自己火山爆发一样的心境,挑剔的视线落在跪在当中的女官身上。她用阴阴郁郁的目光打量了太子一眼,吩咐所有人都离开,只除了太子,以及跪着等待“免礼”的黛水。
“都怪我纵着你!”
太后突然从首座上站了起来,劈头盖脸地对着太子,“你把这丫头领来做什么,给哀家看么?哀家不想看见她!好好的婚事你不上心,心野了,倒知道自己拿主意了?你父皇眼下病着,你便翅膀硬了不成?!”
黛水也是这么想的,太子是熊心豹子胆,不是说他这样不好,可他做什么把自己牵扯进来。
她跪着跪着忽然就了悟了,太子对赫连蔷不满意,为了“抵抗”太后的决定,便将她拉过来。从调她进东宫伊始他就算计好了。
那些温情和与众不同都是假的......
黛水忽然有些心闷,她更低地耷拉下脑袋,希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下一刻手臂却一重,整个人在猝不及防间被拉了起来,赫连丞的目中无人已然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他看着太后,话却是对她说的,“起来吧,跪久了膝盖会痛。”
黛水不敢作声,只下意识地看向太后。
太后也正看着她,眸光一震,少顷倏地冷冷笑了起来,“这脸模样,哀家还道自己是瞧见了......”她没有说下去,重新望向了表情沉着的太子,道:“果真喜欢上了么,为何,喜欢她什么?”
他眸光微凝,面上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出人意料的淡然,笑了下,启唇道:“父皇曾经说过,作为一国之储君最自由的事之一,”语意微顿,唇际笑意加深了少许,“太后,孙儿不必向他人解释自己的行为。”
“你——!”
此言一出,太后气得脸都白了,她咬了咬牙,咽下一口气重新落座。
再开口时,情绪显然平复了很多,但语声依旧刺耳,“呵,你只是不服哀家的意,不满意赫连蔷罢了,何苦勉强自己假装喜欢另一个人?”她不得不提醒他,眸子发冷,眼角的纹路益发深邃,“你以为哀家会相信太子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便有了心头好?不见得罢,便是她再生得耀若春华,亦绝无可能。”
“您似乎有所误解。”
赫连丞看了眼太后,慢慢的,目光调向了黛水,语声平板地道:“孙儿愿意接纳您准备的太子妃人选,今日之所以带她前来,是为了......”
为了什么?
太后愕然,黛水也不禁仰眸望向他,直到听见那句仿佛带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从太子唇瓣溢出。
他说,为了永远和她在一起。
抿了抿唇,赫连丞脑中短暂的空白后,视线变得坚硬起来,复道:“祖母,顾盼里是最佳的侧妃人选。”
侧、侧侧、侧妃?!太子突然之间这是要做什么?
黛水觉得自己摇摇欲坠,她实在忍不住了,“殿下,这件事——”下一瞬,他的唇却猝不及防压了下来,漆黑的眼珠如同浸在一片浓雾里,看着她,带着凛然冰凉的意味,蜻蜓点水般与她磨擦而过。
倘若不是心跳快得像要窒息,这个不知道算不算吻的接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一幕落在太后眼中另有一番解读,假使她方才还有疑问,现下却是当真相信他心里有这个嫩生生的小女官了。太子从小就不肯接近女子,而今愿意以亲吻来安她的心,想来也是情到深处。
就这么想保护她么?
自然了,一个侧妃而已,于大局是无碍的。
黛水两眼发直,他们的谈话声她已经听不见了,嘴唇上那触感依稀还在,她望了望身畔高大的身影,他的下颔微微紧绷着,眸中雾气仍未散去。
不知道在想什么......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039s 2.384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