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前一日。
“你这消息确定可靠?!”
闻人昭忽然得到一个骇人的密报,顿时脸色大变,甚至有些惊慌的问道。
“千真万确!”
一个身着寿曹道卫士服饰的线人重重的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如今九名阴兵将军已有八名提前进了城,小人也是巡逻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得知明日孙宝将会在祭祀仪式上以‘叛徒’之名对闻人府发难,蛊惑信徒对闻人府发起围攻,因此立刻冒险前来禀报女公子,请女公子提前通知家主做出应对。”
“我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
贝齿咬得咯咯作响,闻人昭站起身来,一对柳眉蹙成一团,一双粉拳攥得发白,指甲完全嵌入掌心肉中。
这一天确实来得太快了。
快到她还没有做好准备,若孙宝在明天的祭祀仪式上发难,她手中能够反抗的力量便如同螳臂当车。
毕竟。
寿曹道卫士,加上阴兵将军,再加上明日能够来到城内参与祭祀的信徒,总人数一定能够达到五位数。
就算除去那些基本不具备战斗力的老幼妇孺,孙宝那时可以攒动起来的人马也有数千。
而反观闻人府,府上本来只有四百多名私军护卫。
经过她这段时间暗中的经营与拉拢,目前已经达到了六百多人,但这些人手在数千人马面前,依旧毫无胜算可言。
闻人昭很清楚,在如此之大的实力差距面前,什么样计谋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怪只怪当初父亲与家中长辈不肯听取她的意见。
当初孙宝聚众占据“浮屠仁祠”的时候,虽然人数已有数千,但除去了老幼妇孺,真正具有战斗力的信徒也就不足一千,还都是些乌合之众,甚至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
若是当初父亲与家中长辈能够听取她的意见,下定决心率领府上护卫将他们驱逐,虽然这个过程中一定会有不小的损失,但总也好过像现在这般养虎为患,几乎没有了反抗的余地!
“女公子,请务必尽快通知家主,若是这次撑不过去,闻人家恐怕就……”
线人也是满面忧色,苦着脸欲言又止的道。
“我知道了。”
闻人昭沉吟了许久,却依旧是一筹莫展,只得用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你先回去吧,免得被人察觉身份,我这就去通知父亲。”
“是。”
线人拱了下手,低下头快步向外走去。
闻人昭也是立刻移步前去面见父亲。
她的父亲闻人功此刻正在议事堂内与家中的几位长辈商议明日出席祭祀仪式的事宜。
见到闻人昭连门都不敲便闯了进来,闻人功当即面露不悦之色,板起脸来沉声斥道:“允嘉,不经通报擅闯议事堂,你眼中还有没有闻人家的家规?”
允嘉,乃是闻人昭的字。
有“允恭克让,嘉德懿行”之意。
这两日闻人功与家中长辈正对闻人昭心有不满。
在他们看来,正是因为闻人昭的胡作非为,闻人家前两日才不得不承包了这次祭祀仪式的消耗,还额外赔上了五百石粟米。
家中生了这么一个败家女,祖宗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家业迟早要被她败光不可!
忽略掉其他几位长辈同样不悦的目光,闻人昭径直来到闻人功面前,施礼说道:“父亲,女儿有要事禀报,请父亲随女儿移步后堂。”
“又来胡闹!这几位长辈都不是外人,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非要如此鬼鬼祟祟?”
闻人功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竟又皱起眉头来斥道。
“父亲,此事事关重大,请移步后堂。”
闻人昭依旧坚持。
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长辈也是不满的插嘴道:“允嘉,在坐皆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辈,你如今虽然做了寿曹道护法,却也是你父亲与我们这些老东西用家产为你换来,小小年纪做人可不能忘本。”
“多谢三叔公指正,但此事确实事关重大,待我对父亲言明之后,再由父亲决定是否通知诸位长辈不迟。”
闻人昭虽对那位长辈施了个礼,但语气却依旧十分坚决,又对闻人功说道,“父亲,请移步后堂,此事万不可耽搁,若是女儿做得不对,事后请父亲对女儿施以家规便是,女儿绝无怨言!”
“这……”
话说到这个份上,闻人功终于觉察到了一些异样,终是点了点头,对其他长辈说道,“诸位请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而望着父女二人的背影。
这些闻人府的长辈却是纷纷摇起了头,压低声音互相宣泄起对闻人昭的不满来:
“真是不懂规矩,惯坏喽。”
“眼中哪里还有我们这些老东西啊,好在只是一介女流,闻人家的家业断然不可能落入其手,否则我们这些老东西那还有好日子过?”
“正是,定要教她些规矩才是,否则以后还不翻了天?”
“了不得喽……”
……
后堂之内。
“允嘉,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听了闻人昭的话,闻人功脸上亦是露出一抹极为浓重的惊色。
“自然知道,寿曹道狼子野心,女儿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当初寿曹道占据我家的‘浮屠仁祠’时,女儿便劝过父亲与诸位长辈,可父亲与诸位长辈不听。”
闻人昭言语之中带了些许怨念。
“你在指责为父?”
闻人功瞪眼道。
“女儿不敢,只是就事论事。”
闻人昭低头说道。
闻人功此刻显然也没心情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如此焦躁不安的来回踱着步,接着又问:“你口口声声说孙宝欲在明日的祭祀仪式上对我闻人家不利,可有确切的依据?”
“此乃女儿安插在寿曹道卫士中的线人得来的消息,这线人对我闻人家忠心耿耿,断然不可能传回假消息。”
闻人昭答道。
“这可未必,又或许是听岔了。”
闻人功竟还对孙宝抱有一丝幻想,仿佛在安慰自己一般连连说道,“自那孙宝进城以来,我闻人府不但将‘浮屠仁祠’让给了他,每月还为其提供大量粮饷用以安置信徒,对他可谓是仁至义尽,此人便是不记我闻人府的好,却还不至于拿我闻人府开刀吧?”
“若父亲果真如此笃定,如今便不会如此焦虑。”
闻人昭斜睨道。
“人心难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呐。”
闻人功此刻已是满面愁容的来回踱着步,六神无主的道,“此事必须与族内长辈好生商议,若是一步走错,闻人家便将万劫不复,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父亲且慢!此事万不可宣扬出去,哪怕是家中长辈也要提防。”
闻人昭又上前劝道,“倘若家中有人心怀不轨,与寿曹道暗中有所联系,孙宝便会得到消息,提前知道我们已经获悉了他的计划,到时闻人家将会更加被动。”
“那你说该怎么办?”
闻人功皱眉问道。
“恐怕闻人家已经没有退路,只有放手一搏。”
闻人昭眼中划过一抹决绝,正色说道,“孙宝此举定是早有准备,因此眼下闻人家便是想携家眷出逃也是不可能的了,说不定还会正中其下怀,况且就算闻人家逃得了,祖宗留下来的家业却逃不了,日后一样举步维艰。”
“而今之际,只有今夜趁其不备先下手为强,倘若能够突然发难除掉孙宝与黄景二人,寿曹道便群龙无首,到时女儿再以右护法的身份振臂一呼,将寿曹道信徒笼络起来,闻人家非但可以起死回生,还能够进一步壮大。”
“除了这条路,别无他路可走!”
说到这里,闻人昭一双美眸充满了坚毅之色,看起来已然做好了为此付出任何代价的准备。
“你要用兵?!”
闻人功闻言却是吓了一大跳,一脸惊恐的望着自己的女儿,接着又连连摇头道,“不可!万万不可!倘若消息有误,你如此胡来才是真正断绝了闻人家的退路,到时孙宝便是有心与闻人家和睦相处,也是万万不能的了!”
“父亲,就算孙宝这次不拿闻人家开刀,似如今这般步步蚕食,闻人家也终有退无可退的时候,到了那时恐怕便已是砧板上的鱼肉,连放手一搏的力量都没有了,父亲,若是到了那一天,父亲便是闻人家的罪人!”
闻人昭据理力争道,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尽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气的直咬牙跺脚。
“放肆!”
“啪!”
一记耳光狠狠的抽在了闻人昭脸上,几滴鲜血顺着嘴角悄然滑落。
别看闻人功对寿曹道唯唯诺诺,但对自己的女儿却能够重拳出击。
此刻他如同一头暴怒的野兽一般冲着闻人昭咆哮,只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父亲与家主的威严受到了严重冒犯,尤其是这种话从自己的女儿口中说出,那更是不可接受的奇耻大辱。
然而闻人昭转过脸来时,眼中却依旧满是坚毅。
她没有去擦拭嘴角的血痕,也没有撩起凌乱发丝,更没有去抚摸疼痛的脸颊,而是直勾勾的望着怒不可遏的父亲。
半晌之后。
“父亲,请恕女儿不孝!”
闻人昭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的向闻人功磕了三个响头。
而后,起身。
头也不回的向内堂外面走去。
穿过议事堂的时候,她也毫不掩饰脸上的掌印与嘴角的血痕,毫不顾忌那些长辈投来的异样目光,仰着头目不斜视的走了出去。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如果闻人家难逃此劫,一定要有人来做罪人的话,她来做!
如果放手一搏侥幸能够助闻人家起死回生的话,她便要借助夺来的寿曹道的力量,代俎越庖成为闻人家的家主!
她的父亲,是一个不错的父亲,也是一个不错的亲人。
但他。
绝不是一个合格的家主!
尤其是在这危机四伏的乱世之中,优柔寡断的父亲绝不是一个合格的家族掌舵人,他只会带着闻人家越走越远,最终步入深渊。
她知道这么做注定要背负许多骂名。
也知道这么做注定无法得到亲人们的理解。
但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所以。
她提前向父亲赔了罪,重重的磕下了三个响头。
接下来,她要以一个“不孝女”的身份去做自认为必须做的事情,谁若敢来阻止,谁便是她的敌人,哪怕是闻人家的人,也绝不手软!
“这……”
望着闻人昭离去的背影,闻人府的长辈们面面相觑,有的人还有些幸灾乐祸。
他们刚才便听到了闻人功的咆哮以及那一记耳光,已经脑补出了内堂之内发生的事情……这个闻人昭,确实应该教训。
片刻之后。
闻人功自内堂出来,脸色也并不好看。
“祭祀的事已经商议的差不多了,大家先回去准备吧,我先去办一些事情。”
闻人功最终还是没有将闻人昭报告的事情公之于众。
他也很清楚,此事一旦宣扬出去,就等于直接将寿曹道与闻人府放到了对立面,不管闻人昭所言是否属实,也定会令双方心生芥蒂,哪怕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他并不想与寿曹道为敌。
所以,现在他要去总坛拜见孙宝。
他以为,只要再分出一部分家产献给孙宝,便可令其感受到他与闻人家的诚意,如此一来,即便孙宝真有狼子野心,拿了这么多好处也应该知足了……
……
是夜。
天师殿内殿。
“拜见天师。”
受到孙宝召见,吴良孤身一人前来面见。
孙宝与黄景都在。
“来了。”
孙宝咧嘴一笑,直截了当的说道,“明日祭祀仪式上,我要你与你的人办一件大事,此事办成之后,我重重有赏。”
“天师尽管吩咐,属下定不辱命。”
吴良躬身拜道。
“以我摔杯为号,你与你的人首当其冲,拿下闻人府家主闻人功与右护法闻人昭,届时阴兵将军与寿曹道卫士会为你们掠阵。”
孙宝与黄景相视一笑,随即说道。
这俩货也想考验我?
还想让瓬人军做送死的马前卒?
唉。
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遵命!”
吴良果断应了下来。
然后默默的拔开了“失魂香”的塞子,又假装擤鼻将一点“回魂香”抹在了自己的鼻孔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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