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再次陷入了沉默。
农家那边的意外情况,让墨家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近几个月农家六堂之间的争斗越发露骨直接,但事态其实还在可控范围内。
因为田氏派系和外姓派系之间的力量仍然处于平衡状态,三堂对三堂,谁也不沾便宜。
这种情况下,无论哪一方都没有彻底压倒另一方的能力,争斗的烈度自然而然的会被控制在一个合理的阈值内。
墨家也是基于这一判断,才没有急于介入农家之事。
但是神农令一出,事态就不一样了。
神农令是农家的圣物,不过和墨家的墨眉剑略有不同。
墨眉剑只有墨家巨子才有资格执掌,像高渐离之前替天明代持的行为都已经算是逾矩了。
而神农令,却没有这种规定。
它一直被农家侠魁执掌,但拥有神农令却并不代表就是农家侠魁。
实质上,神农令更多被江湖人视作一种悬赏令。
农家侠魁一旦发布神农令,十万农家弟子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令上的任务。
有时候甚至不局限于农家弟子,不过对外人就没有强制性了。
当然,既是悬赏,有任务自然就有任务奖励。
而且任务奖励往往很丰厚,引得农家弟子乃至其他江湖人趋之若鹜。
所以,每一次神农令现世,都不免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农家内部也往往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混乱之中。
这一次的神农令还尤为特殊——它是在农家没有侠魁的情况下发出的。
先前大铁锤说神农令必须要由农家侠魁发出,实际上是不准确的。
农家并没有相关的规定,只是以前神农令始终被农家侠魁持有,营造出了这种表象。
实际上,神农令由谁发出无所谓,只要令牌现世,农家弟子就必须听从命令。
而任务一旦完成,农家也必须支付承诺的奖励。
所以说它确实很像是纯粹的悬赏令。
因此,不具备足够的象征意义。
但,这是在农家一切正常的情况下。
而现在的农家,很不正常。
六堂分做两派,都在抢夺侠魁之位。
任何能够帮助他们坐上那个位置的方法,他们都会去尝试。
是,神农令不是侠魁信物,做不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但是在所有农家弟子,甚至农家之外的江湖人的眼中,神农令就是只有农家侠魁才能执掌的东西。
有了它,多少可以搞搞舆论攻势。
这点助力看着或许不起眼,但夺位这种事,有些时候可能就差这么一点。
就这一点,可能就是成与败的天差地别。
对陷入僵持之中的农家六堂来说,就更加重要了。
你猜六堂会为此抢成什么样子?
这还只是神农令因为其本身象征意义而引起的争抢。
如果神农令上的悬赏任务和奖励再有点问题,那会引起的动乱就更严重了。
而墨家现在需要的恰恰是一个稳定和平的农家。
但是话说回来,人家农家内部要掐架,墨家一个外人也是真的不方便做点什么。
所以盗跖他们才会不吭声——实在是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最后,高渐离开口了:
“我想,我们要调整一下原定的计划了。”
“农家的问题,需要尽早提上日程。”
班大师抚须微微颔首,“嗯老头子我也认同这一点。”
“你有什么具体想法吗?”
高渐离稍一沉吟后说道:
“如今我们在桑海的力量必须全面收缩,只保留最低限度的情报网,观察帝国的动向,用以判断嬴政东巡的情况就够了。”
“既然如此,不妨撤走部分主力,前往东郡大泽山一代,介入农家之事,尝试调和双方矛盾,缓和局势,以保证青龙计划顺利实施。”
高渐离的意思很清楚,暂且放弃桑海的事务,转而专注于东郡大泽山的变故。
这会让他们无力进一步打探蜃楼出海和嬴政东巡相关的情报。
但是无所谓。
那一夜的围剿行动后,墨家就已经在事实上失去了继续原定计划的能力——他们只要稍一有大动作,就很可能被帝国一方再次死死咬住。
那样的话,他们可未必能再一次幸运的安全脱身了。
班大师听完后,稍微琢磨了一下,不由连连点头,显然非常认可高渐离的安排。
“如何,你们觉得怎么样?”
盗跖等人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提出异议。
这样安排挺好的,他们当然没有意见。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开始着手准备吧,救出庖丁后就可以开始实施了。”
桑海城,临海山腰处。
夜色之下,古寻静静的站在崖边,看着远处晦暗深邃的海面。
白凤一袭羽衣被山风吹的猎猎作响,候在古寻身后。
“先生,事情都已经查清。”
“庖丁早已经被罗网秘密送出了噬牙狱,一直在协助罗网的彷制海月小筑的特色菜鱼翅熊掌。”
“应该是冲着明日的宴席去的。”
“嗯”古寻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
“白凤,你说罗网为什么要用特意找庖丁来帮他们彷造海月小筑的菜?”
白凤一愣,想了一下后回答道:
“应该是因为庖丁厨艺高超吧。”
“鱼翅熊掌是海月小筑的特色菜,一般的厨子恐怕没有将其完美复现出来的能力。”
“呵呵。”古寻笑了几声,意味深长的说道,“看起来确实是这样,但是你别忘了策划这场行动的组织,叫做罗网…”
“对罗网来说,找几个厨艺合格的厨子很难吗?甚至直接控制住海月小筑的厨子也不是难事。”
“相较之下,用庖丁,才是下下策。”
“因为我的庇护,他们不能将庖丁直接灭口,这就代表罗网的行动迟早会暴露出来。”
“你见过主动给自己留纰漏的杀手组织吗?”
白凤眼神中闪过一丝恍然,“罗网策划这场刺杀,就是为了故意暴露出去!”
古寻轻笑一声,继续说道,“庖丁的身份实在巧妙。”
“在这场刺杀中他是帮凶,但本质上他还是从属于墨家的叛逆分子。”
“他是这场阴谋唯一的活口,但他的证词对帝国来说却恰恰是不足采信的。”
“赵高可以借他之口达成自己的目的,却又有办法撇清自己。”
白凤听到这儿也大概明白过来了:
“赵高这么做,原来是为了分化长公子和相国李斯的关系”
“不止如此”古寻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亮着一层耀眼灯火的蜃楼,“赵高还想借此激活潜伏住的影密卫。”
“天罗地网,无孔不入,终究只是一句口号,罗网还做不到真正的无所不知,无所不在。”
“潜伏起来的影密卫对罗网来说是一种威胁不对,应该说影密卫本身对罗网来说就是威胁!”
“他们要对影密卫下手?”白凤有些惊讶。
现在影密卫是交由公子扶苏完全掌控了,但是不久之前它还是皇帝亲自执掌的谍报机构呢,负责的又是极为敏感的皇族安全事务。
对这种组织下手,未免有些太过大胆了。
“罗网嘛谁不敢动?”古寻一笑,对此不以为意。
“那先生打算如何处置?”白凤很识趣的主动问道。
赵高无论有多少算计,古寻都没必要特意向他说明。
但古寻还是跟他说了,这就代表有事。
白凤的心思不像墨鸦一样面面俱到,但也并不蠢笨,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罗网接下来如何针对影密卫,亦或者是针对其他的什么势力,你都不需要太过关注。”
“在这件事中,你只需要盯住罗网,确定赵高和蜃楼内部有无联系即可。”
白凤目光一闪,但并没有说其他的话,只是躬身领命:
“明白!”
“嗯其他的事也别落下,北边的情报,还有小圣贤庄的动向,都盯紧一点。”古寻补充道。
“是!”
“嗯,你去吧。”古寻摆了摆手。
白凤旋即纵身一跃,消失无踪。
古寻一个人看着晦暗的海边,念念有词道:
“苍龙七宿苍龙七宿世上真是永远不缺这些喜欢倒行逆施的顽固分子啊!”
次日,天朗气清。
时隔多日,海月小筑再次被重兵包围了起来。
全副武装的帝国士兵排成整齐的队列,从海月小筑的入口处,沿着海中栈道一直蔓延到公子扶苏落座的小亭前。
重重守卫,看起来密不透风,安全感十足。
上一次扶苏宴请古寻的时候,也有士兵保护,不过都在最外围。
有古寻在场,士兵纯粹就是摆设,在最外面摆一圈意思意思也就够了。
这一次情况不同,宴客的是相国李斯,安排这些护卫的也是李斯。
虽然扶苏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这种看上去就很没用的保护,但是说不准李斯真的需要呢,所以也就没撤掉。
海月小筑的门口处摆放有一个大型的日晷,上面投射出的阴影指针显示,时间已经接近己时中。
按照李斯之前和扶苏约定的时间,他人应该快到了。
至于为什么扶苏这个客人会先到,李斯这个东主反而后至扶苏也不知道。
虽说约定的时间是己时中,但正常来说李斯这个东主肯定是要先来的。
可现实就是扶苏到了,李斯人还没到。
原因具体是什么恐怕就只有等李斯来了才能知道了。
扶苏对此,并不着急。
未及多时,李斯的马车终于出现在了海月小筑的入口牌楼之下。
只见一身官袍的李斯从容的从车上走下来,看了一眼一旁的日晷后,整理了一下衣冠,随后在侍者的引路下踱步向着扶苏这里。
就在此时,随侍在扶苏身边的侍者敲响了一旁的。
钟鸣鼎食,是自商周起便有的礼仪规矩,什么时候吃饭,用什么工具吃饭,,有哪些吃饭的步骤都有着细致精确的规定。
越是王权贵胃,排场也就越复杂,越庞大。
看起来很麻烦,实际上也确实很麻烦。
不过贵族并不在意这份麻烦再麻烦也自有下人去办,又不麻烦他们。
扶苏和古寻吃饭习惯了一切从简,所以上一次这些排场都是不存在的。
不过出身儒家的李斯在礼数上肯定不能差事,该有的安排一样都不能少。
一切安排妥当,扶苏李斯二人正式入席落座。
周围四角都安排有士兵把守保护,同时随侍左右的下人也都在士兵的监管之下。
甫一坐下,李斯立刻开口告罪道:
“路上遇到了一些意外,耽搁了时间,怠慢公子之处,还望见谅。”
“无妨,时间这不是刚刚好嘛。”扶苏先是表示了自己不在意,随后问道,“李大人是碰上了什么麻烦?”
“麻烦谈不上,只是碰见了些闹事的市井泼皮,聚众闹事,堵塞了道路,耽误了时间。”
“泼皮闹事这些游侠浪人,也着实是胆大包天,什么时候都敢胡来。”
扶苏顺着李斯的话点评了一句。
李斯颔首附和道,“确实如此。”
“这桑海城虽然繁华热闹,却远处东海之滨,背离王道,风气散漫,百姓多有逾矩违法行径。”
“这几日城内正值戒严,这些泼皮还敢闹事,看来还是需要大加整顿。”
“这些事,自由李大人去安排了。”扶苏闻言含笑回应道,接着把话题扯回了宴席之上,“李大人身为法家高人,对桑海自然有诸多看不惯之处,不过这里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公子说的是。”李斯一听这话当即不再‘数落‘桑海的问题,点头附和,“海月小筑景致极佳,齐鲁闻名,海天一色之奇景令人观之不禁拍桉叫绝。”
“当然,要说最值得一提的,还不是这抹如梦似幻的美景,而是一道名菜。”
“我记得公子之前已经品尝过了,我今日再请,也算是拾人牙慧了。”
“沧海映泰岳,鱼翅烹熊掌!”
扶苏颔首轻笑道,“海月小筑的鱼翅熊掌确实独具风味,不愧其冠绝齐鲁之名号。”
“这样的美食,一次可吃不够,李大人太客气了。”
两人说话间,只见远处栈道之上,一名身姿曼妙的少女侍者已经端着铜钵走了过来。
是他们的鱼翅熊掌上来了。
一旁的侍者见状再次敲响了编钟。
钟鸣落止,侍女也将美食呈上了桌桉。
盖子尚未打开,香气已然弥漫扑鼻,引得人食指大动。
扶苏说的没错,这种美食,一次是肯定吃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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