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之石 第六章雾谷寒霜凝

    吕菲菲见我如此惊讶，忙问“怎么了？”我搬起锁链说道：“快把这些锁链都放下去。”吕菲菲这才明白了我的意思，也不多问忙来和我一起来放锁链。原来，我突然想起，这锁链既然没有断，罗曦多半是通过它安全地下了悬崖了，上来的时候则也要顺着这锁链上来才行，可是吕菲菲已经把它取上来三天多时间了，这阶段如果罗曦想上来，却又没有锁链，那岂不是糟糕透顶？

    放下了锁链，吕菲菲便靠在了栏杆上，望着那雾茫茫的深谷发呆。我皱着眉头望着她，见她一脸阴郁的神色，知道她依然在担心罗曦的安危，一阵自嘲自然而然地涌了上来：一直以来我总认为自己是个很聪明的人，有信心对发生在身边的任何事情做出恰当的应对，如今才知道自己其实非常愚笨，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孩子伤心却想不知道该怎样来安慰她。世间的事情往往不随人愿，碰到自己力所不能及的，总应做到无愧于心才是，尽力去做了就好。

    想到这里我便转过头去，也望着那迷雾深处微微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说：“我小时候养了一条小狗，叫阿乌，全身乌黑，耳朵耷拉着，很可爱的那一种，每逢我放学它总会远远地迎我回家，围着我转，翘起前腿立起来让我抱，在我的怀里，只要我低下脸它便会不停地用舌头舔我的鼻子。”

    这时候吕菲菲说道：“呵，这小狗一定很可爱。”

    我说：“是啊，那时候我在我的同学中年龄比较小，性格也比较懦弱，在学校里面经常受到几个同学的欺负，爸爸妈妈那时候工作很忙，很多时候没时间顾及我，不能开导我，所以我常常把话都说给阿乌听。”

    我说完侧眼看了看菲菲，见她脸上挂上了几丝笑容，少了几分阴郁，便继续说道：“记得有一天，我在学校被两个同学欺负，结果却被班里面我最喜欢的一个女生看见了，我当时没有勇气反抗，便被那个女生嘲笑。那一天回家过后，我真的想去自杀。”

    菲菲说道：“呵呵，那么小就知道喜欢女孩子了？”

    我笑着说：“那个女孩子是我们班里最漂亮的一个，天使一般，谁都喜欢的，反正觉得被她看见很丢脸，很难受，当时真有杀了那两个家伙的冲动，可是终究没有那个勇气。”

    菲菲转过脸来问道：“后来呢？”

    我见她对我所说的话有了兴趣，开始忘却烦恼，便说道：“后来我伤心地回家，妈妈忙着别的事情，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低落，我便一个人躺在了床上把头蒙在被窝里面哭泣，哭着哭着突然感觉到手背痒痒的，掀开被子才看见是阿乌，它立在我的床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我，很关切的样子。”

    菲菲说：“这狗能通人性呢。”

    我说：“是啊，后来他用舌头舔我的脸，把我的泪水舔净了，然后静静地趴在我的枕边，我们便头挨着头睡着了。那段倒霉时光幸亏有它在，我才不至于孤独地度过。”

    菲菲说：“有这样的一条小狗真好，后来呢？后来阿乌怎么样了？”

    “后来，”我叹了口气说道，“突然有一天看不到阿乌了，我找不到它，第二天依然没见到它，第三天，第四天……我四处找，依然没有找到它，以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它。当时我很伤心，好几天只吃很少的饭，妈妈又帮我买了一条一样的黑狗，我不肯要，除了阿乌，我什么都不想要。”

    菲菲知道那小狗一定是失踪了，若有所思地望着那迷雾说道：“心爱的东西总不能长久的，失去了之后，伤痛了一段时间自然就会好的。”她说完顿了顿又转过身对我柔柔地说道：“谢谢你。”

    我知道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向她点了点头说道：“菲菲，不要太伤心了，只要我们尽力帮助了他就好，别太强求了，现实很残酷，很多时候人都是无能为力的。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也别太伤心，姑且认为这是上天安排的吧。”

    说完这些，我见她疲惫得很，又发现她的眼圈发黑，这才知道昨天晚上她大概没有睡好，便想劝她回去休息。刚要开口，突然发现眼前的雾气骤然上升，谷下有一股强烈的气流冲了上来。我们两人不由得同时向后退了几步，离开了那靠近悬崖的栏杆。

    随着那气流的上升，我嗅到一股浓烈的腥味，接着从谷内传来了阵阵奇怪的声音，像是闷雷，也如同海浪撞击崖面的声音。菲菲紧张地望了望我，问道：“怎么回事？”我正想说话，这时候整个鬼谷崖却剧烈地震动了起来，像是发生了一场大地震一般。我见情况不妙，忙说道：“菲菲，快点，这地方有危险，我们赶紧离开这里。”说着拉着她便走，震动越来越剧烈，当我们跑到崖入口处的那两块巨石旁边的时候却发现这两块石头已经被震得靠在了一起了，石缝被填合了起来，我们的后路被封死了。菲菲紧张地看着我说道：“张恺哥哥，怎么办？”我见头上的悬崖上时而不时有小石头跌落，知道有可能有会被掉下来的石头砸到的危险，便拉着菲菲躲在了一块光滑的巨石的旁边，避开了落石。这时候震动却停止了，我俩等了一会儿，见不再有什么动静，这才出来。

    后路已被封死，我们互相对望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掏出了手机要打电话求助，但却也同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我们在山谷深处，手机不可能有信号。吕菲菲说：“怎么办？”我细细地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只见这四面的鬼谷崖有两面是悬崖，另一面是写着“鬼谷”二字的绝壁，还有一面有一条窄窄的山路通过来，两块巨石堵在路中央，中间的石缝即是入口，如今这两块石头被震得靠在了一起，石缝已不复存在。看来我们多半只好等人来救了，可是这鬼谷游人极少，什么时候才能够等到人来救呢？为了不让菲菲失望我说：“我们再找找看吧，或许能找出什么别的出去的方法。”

    我们又围着山崖转了几圈，依然不能找到什么出谷的方法，那两块堵路的大石太高了，而且很光滑，我们不可能爬过去。找了好一会儿，依然没有结果，两个人都失望地坐在了地上。我暗想：“只有等到有人来救了。”吕菲菲则看着那依然在上冲的雾气说道：“发生了地震，也不知道下面怎么样了。”

    我知道她依然担心着罗曦的安危，而现在的我则在担心自己的生死：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出这个山崖，而且也不知道这样的地震还要震多久，如果再发生几次像刚才那样的情况，估计我俩真的会被这壁上掉下来的石头压在山崖上的。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但令我非常奇怪的是，我竟然对此一点儿都不觉得紧张。

    我转脸看了一眼菲菲，见她一脸泰然地望着那迷雾，似乎也不紧张，便想问她：“你不觉得我们会死在这里么？”但是转念又想，自己毕竟是个男人，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总要给女人以希望才好，我如果问了这样的话，岂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想到这里便用试探的口吻问道：“你在想什么，菲菲？”

    她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张恺哥哥，我们很有可能会死在这崖上。”

    我张开了嘴，惊讶得好一会儿都没有合上。没想到她早就知道我们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但是面对死亡她为什么如此地坦然呢？难道跟我的情况一样？可是我连我自己为什么不紧张都搞不清楚啊。我如果死了，那么我老爹一定见不到我了，他那么在乎我，岂不是要伤心透顶？还有michelle，天啦，我们神交梦见了那么久，才见了一面就要永别，她如果是真心喜欢我的，岂不也要伤心欲绝？还有，还有我还是处男呢，唉，就这样死去，岂不是很可惜？而此时我的掌心竟然没有半滴汗，腿也不象征性地抖动一下，全身的神经也没有任何一根是绷紧的。

    想到这里，我狠狠地捏了自己一把，以警醒自己要紧张起来。别人在死之前都会跟死神作一番艰苦的争斗，即使不得不死，起码也对得起自己的生命了：我不是想死，是死神逼得我没有办法了才死的。而我呢？却好像若无其事的一般，这难道是因为我很勇敢？不是吧，说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则更贴切些。

    这时候听得吕菲菲又说道：“这鬼谷崖很少有人来，我们的手机又打不出去，不能求援，四面也没有能够出去的路，即使地震不再来，我们也会饿死在这崖上的。”

    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坦然地面对眼前的状况，于是便说道：“呵呵，我这二十几年都是快快活活地度过来的，死了也值了，只可惜了你，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

    说完这话，我不禁有些颓然，唉，小说中的男女主角若是同时处在了这样的绝处，定然会有惊世骇俗的事情发生，譬如说两个人遇到了海难飘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岛上了，即便原本性格差别很大，或者社会地位相差很大的两个人，也多半会磨擦出感情的火花来。而如今呢？两个人一个想着michelle，一个想着罗曦，真可谓是同崖异梦，感人肺腑的感情多半是不会发生了?——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暗自责怪自己的不肖：都死到临头了，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真是无可救药。

    这时候吕菲菲很简便地说道：“可惜什么？我最爱的一些人都死了，我是死还是活便不再重要了。”

    我体味她这话的意思，这才明白她坦然的由来，这也算是一种合理的解释吧。那么我呢？我最爱的人都在，而且他们都还活得好好的，也深爱着我，那我为什么也这么坦然地面对死亡？或许，或许我真得是与佛有缘吧——我实在寻找不到很好的理由来解释了。

    过了一会儿，地震好像不再发生，然而我却突然感觉到空气变冷了，那是初春的天气，我依然穿着那天和michelle见面时候的棉衬衫和棉内衣，虽然这儿是山区，却也不应该感觉到冷啊。我转过脸去看吕菲菲，只见她穿着件红色的棉连衣裙，双臂抱在胸前，显然她也感觉到了冷。我脱下了我的棉衬衫披在了吕菲菲的身上说道：“冷么？”吕菲菲说道：“嗯，有点冷，好像是这谷中传出的雾气降低了温度。”我说：“好像是，你还是穿好这衬衫吧，这样会好些。”她转身看我身上只剩一件内衣了便推辞道：“你也冷，还是你穿吧，我没事。”我当然坚持要她穿上，她又推辞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穿了。

    谷中的雾气越来越重了，空气也越来越寒冷，我们两人不得不站起来四处活动活动。过了一会儿，我发现崖壁上竟然结起了霜冻，显然这温度已经到了零下，却依然还在下降。先前我们是害怕有持续的地震而被石壁上掉下来的石块压死，后来我们又担心饿死在这悬崖上，而如今我们则不得不又忧心可能被冻死在这里了，一次比一次惨！

    然而我依然毫不紧张，头脑依然很清醒且冷静。身处险境，还能够保持头脑清醒那是何等地重要啊。我知道，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有人能够来这鬼谷崖并发现我们，然后再想办法来救我们，但在别人发现我们之前，我们首先总要活下去吧？然而如今最让我忧心的便是吕菲菲了，她似乎已经失去活下去的信心了，我首先要给她信心，让她相信我们能够活下来才行——如果一个人对自己都彻底失去了信心，那么外界再怎么帮助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我看着那望着迷雾发呆的吕菲菲说道：“菲菲，提起精神来，我们一起来运动运动。这样下去会被冻死的。”菲菲看着我说道：“张恺哥哥，我们肯定活不过去了，气温变冷得这么快，估计几个小时以后我们就会被冻死的，这几个小时怎么可能有人上崖来？”她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继续说：“能够跟着你和曦哥哥一起死在这里，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听她这样说知道她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不禁长叹了一口气。电影电视里面在说到这样的情况的时候多半男女主角会共同面对困难，他们会互相帮助，互相鼓励，最后一齐战胜困难，当然这其中也多半会有爱情的伟大力量在作用，可是现在呢？一个人对生存失去了信心，两个人的爱情却又不知道在何方。

    上天阿，为什么要给我安排这样一个结局？我活着的时候崇拜英雄，想成为一名英雄，可是始终跟英雄靠不上边，那么死的时候能不能让我像一个英雄一样死呢？或者最最起码，在死之前，你能否给我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呢？我的美好人生才开始，你就给我奏响了结束的交响乐，你真的太残忍了。

    我像诗人一样慨叹着人生……“慢着，”我打断了自己的感慨，“似乎感觉到有些地方不对劲啊，”我继续想了想，突然欣喜地确认道：“哈！对！对！哈哈！”我仿佛在弥留之际看见了救世主的到来，高兴地狂呼着：“不应该死！我不应该死！”

    吕菲菲见我奇怪地呼喊，还以为我意识到自己死亡的到来发生了精神分裂，一脸疑惑地盯着我说道：“张恺哥哥，你没事吧。”

    我欣喜地看着吕菲菲，用一种确信的眼神看着她说道：“菲菲，不会死的。”

    吕菲菲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笑了笑向她说出了为什么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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