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其中,燕祁晔双肩噼啪爆响,转眼已是运出第十八道妖魔神怪虚身,并非人形,也更不是飞禽,而是头莽牛,同先前所祭出的十七道虚身不同,这头青牛气机更盛,单是身形就高逾数十丈,直至能压过周遭齐齐断去的山麓,瞧来与寻常青牛并无甚分别,眸赛灯笼,周身鬃毛抖动时节,有雾气弥漫,稍稍挪动四蹄,山谷震颤。
修行道中,虽五境对上两万兵卒,也需提防,稍有不慎或是一味恋战,动辄元气大伤乃是常事,即使是有泼天本领,仍不见得能以一人之力拦下如此数目的兵卒,哪怕是有移山覆海斗蛟的玄妙境界傍身,对上千万柄矛槊,泼天箭簇,依然是要掂量一番,能否在山穷水尽之时脱身。
昔年五境,尚不足能在这片天下一人扛住数千大元铁骑轮番冲撞厮杀,又何况是四境。
如今燕祁晔就是落在这般困局之中,有足足两万数兵马涌来,拦至温瑜身前,即使是有许多瞧来骨瘦如柴,被天寒地冻缺衣少食折磨得近乎奄奄一息的兵卒,还是咬牙切齿将弓弦拽满,凭前后几千枚箭簇,朝燕祁晔铺天盖地压来,惹得那头青牛吃痛,摇头摆尾之间踏死数十兵卒,但显然是不愿硬撼,只得是将身形稍稍退后,抖擞牛鬃,张口又是吞吸进腹中几十位王庭兵卒,才是纵身一跃,随燕祁晔身形一道跃上山巅平地,自上而下张望。
能够将燕祁晔逼至连递十八道虚身,温瑜此时修为,已是能近乎比肩寻常四境,即使是被逼得山穷水尽,手段尽出,甚至不得已之下凭并不算高绝的刀芒应对燕祁晔层出不跌的如潮攻势,也足够自傲,毕竟其现如今明面上的修为,仍是二境,只不过是钻了阵道神通莫测的空子,才得来如今这份堪称玄妙无穷的手段神通。
又有柳倾所传授的大小疑阵幻阵,多年勤修之间得来的一手困锁诸敌的大阵,甚至在内气眼见得耗空时节,又是凭着多年布局,再添了两分胜算。
就在不久前,燕祁晔还未被逼出第十八道虚身时,温瑜就先行掐决,连番炸碎早先时节于渌州中段壁垒不远处所布置的数十道大阵,汇聚而来无数道精纯至极的内气,生生将本来已然耗费一空的内气填补得完满,这才艰难撑到燕祁晔第十七道虚身耗尽,可眼下同样是别无他法,内气近乎干涸。
甚至对温瑜而言,从王庭战事初起,就已然算计出无数后手,不论是王庭与胥孟府战事,还是今日与燕祁晔这场足够决定战事成败的死战,皆被温瑜凭无穷心血算计在内。黄覆巢用兵时的喜好,或者说是全然不能称之为弱点的用兵章法,再到今日立身二境与燕祁晔这等四境高手的生死赌局,近乎从温瑜纵马离开南公山的一日,就已然开始着手布局,勤勤恳恳,事事计较,才能够走到如今。
自行斩去三境以及往后数境的根基,温瑜见缝插针勤恳修行,也只不过是能将阵道中人的二境虚念,再度向上推,可三境关隘却是固若金汤,无论再多内气冲击,也仍旧无果,到头来只得是凭自行悟出的大阵,牢牢镇压住冲击三境外溢出的内气,如若是这等数目的内气落自寻常修行人经络丹田其中,怕是已然足够踏入十几次三境,眼下却是被温瑜存于大阵其中,留作今日死战的后手,这才得以从燕祁晔的十七道虚身猛攻之下,险之又险撑到眼下。
山穷水尽。
但两万王庭兵卒却是齐齐压来,替温瑜撑住燕祁晔攻势,甚至可说是甘愿受死。
“令兵卒前来领死?真有你的,都说是王庭爱兵如子,今日一见,倒不像是这么回事,北境壁垒被破,怕是也在你温瑜预料之中,现在看来慈不掌兵,说得的确有些道理。”
燕祁晔耸肩,背后那尊青牛也跟着耸肩,山石洒落。
“你温瑜走到这步,着实不易,不单单是修行天资高明,更因这算计不弱于人,老夫身居四境,竟是险些被逼出兜底的本事,不过可惜功亏一篑,终究是四境中人,境界神通神妙,倘如今日再来一位三境顶尖的修行人,怕是就要吃瘪,奈何这身南公山学来的阵道固然高明,可的确于攻杀一道上,难说独步天下。”
“我已急令我儿提兵而来,这两万兵卒虽是数目惊人,不过现如今人困马乏,对上区区数千骑,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神门岭苍水一线,怕是不能如你意断去,但凡有我燕祁晔坐镇,痴心妄想。当下局势,不如早降。”
然而这两万卒仍是岿然不动,唯独温瑜拄刀,缓慢地走到最前,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抬起刀来,朝燕祁晔一指。
万千道蒸腾气浪从山腹处升起,腾蛟一般,刹那光景缠绕燕祁晔周身,同时随这万千道气浪冲天,还有不计其数顶顶繁复的阵纹,随着温瑜方才被燕祁晔压制,步步后退的雪地浮起,游动环绕,藤蔓爬枝一般逐渐囚住燕祁晔浑身,饶是那头青牛拼尽浑身气力,甚至张口吞汲气浪与阵纹,依旧是被顶浓郁的内气与阵纹挂满浑身,即使凭一身蛮横力道险些踏碎山巅,吼叫声震十里,依然不曾脱困。
而本来立身在二境,以虚念境另起无数高楼,致使气机不弱于四境的温瑜,随着这无数道繁复阵纹沿刀尖攀附于青牛全身,周身气势也是以骇人听闻速度衰弱下去,最终甚至跌落到寻常二境那般高矮,再不能强撑住身形,而是颓然跪倒。
也就是在所有在场兵卒看来,温瑜被施展出十七道虚身,压制到不得不退后,仅差半分就要溃败的时节,温瑜借刀芒艰难苦撑,并非只是对燕祁晔攻势无计可施,而是有意借被燕祁晔击碎的刀芒,在这方山谷内嵌有近乎万道阵纹,借势后撤,直到现如今才骤然发难,可惜以温瑜眼下所余的零星内气,着实不能再展露什么像样神通,只得拼命。
昔年下南公山前,温瑜也曾自废三境根基,如无意外,终生不得问三境,而得来这么一身专修二境虚念,另起高楼的偏僻小路,得以今日同燕祁晔耗到这般地步。
而今日温瑜同样不曾有什么保留,自己毁去几个年头积攒下来的二境层楼,递出这么一手锁龙阵纹,牢牢披挂于燕祁晔同青牛虚身上,挣脱不能。
也就是与此同时,山口西北方向,有道新绿穿过浓重铅云,云雾缠身,直袭而来,携双袖云气,风驰电掣。
燕祁晔同样也觉察到这股由那道碧绿物件所携来的大势,竟有不逊于五境的强横气机,神情之上从容荡然无存,终究是显露出一抹慌乱来,急忙抽身欲走时,才察觉到温瑜凭苦修二境所换来的锁龙阵纹,任凭青牛如何挣脱,竟是源源不绝围困而来,绝无半分脱身可能,而再回过神来时,温瑜不知何时已是拼着油尽灯枯身躯,一步踏到近前来,与燕祁晔面对而立。
“我既知晓,有锁妖拘仙这门神通,就定然知晓那位不世出的魔头,也总共不过修出二十四座虚身,踏入五境,你燕祁晔的第十八道虚身看似唬人,但也似强弩之末。经我先后递出大阵,又受王庭两万兵卒箭雨创伤,再扛下昔年我留于壁垒外大阵其中积攒的浑厚内气,虽远不至耗尽满身内气,但也断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到如今也已近乎山穷水尽。”
“我曾求一人送来一道剑气相助,既是你燕祁晔凭四境欺压整座大元仙家宗门多时,今日有五境欺你,天理循环。”
就在燕祁晔目眦欲裂神情中,温瑜张开双臂,迎着这道剑气袭来时的绝强罡风,缓缓合眼。
彗星袭月,强弩穿缟。
经前后数位人间以顶高手协力加持的苦露,纵跨半座大元,一整座紫昊,威势不减,竟当真犹如天上群仙以指为剑,洞穿人间。
通天贯地,似仙家拂袖运剑,真也如电。
咆哮挣扎的青牛先是心窝处裂开道细纹,随后全身上下体魄皆是萎靡下去,江水倒灌一般轰然炸响,滚滚剑气顺苦露倾泻而下,先是一道玄色湍流开路,随后紧跟着便是毒尊除毒虫之外的一手笛音震荡,雄浑似瀑落,紧随而至尚有吴霜轻描淡写似递出一道细微的五境剑气,更是有柳倾阵纹,云亦凉剑气,青平君拳劲,江半郎体魄逼出的两道精纯罡气,更是有道门手段,阴阳气流转如雾,更有新道首以桃木剑压在苦露之上的一朵飞花。
孤零零一道自紫昊以西,飘摇而来的剑气,以吴霜毒尊李抱鱼三位五境神通为枝干,钱寅遁法神通为根系,新任道首道门飞花为枝叶,一气破尽燕祁晔周身冥顽内气。
纵然相距千里,也见山间有天公佩剑,近乎要凿穿世间,无物不破,无坚不摧。
烈烈狂风,险要毁去温瑜甲胄,但女子面皮虽说被这阵滔天剑气余波割得伤痕无数,仍是喃喃自语,随后才是颓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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