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都有捷报,这似乎成了从天启七年援朝作战之后的传统。且一次比一次斩获更多,更加令人振奋。
而与捷报差不多时间在京师传播的消息,&nbp;却又令朝廷感到困惑,连带着皇帝也听到了,十分地惊诧。
骆养性跪拜之后,躬身立于殿下,报告了最近在京师越传越广的消息。
崇祯微皱着眉头,思索了半晌,缓缓说道:“监军太监方正化在报捷的奏疏中并未提及此事,&nbp;是建奴尚未有这个心思,还是这根本就是谣言?”
骆养性也不敢确定,&nbp;只能是猜测着说道:“不排除是建奴施展离间计,派谍子散布谣言,也不好说是不是真有此事。”
也有可能是毛文龙故意如此,以向朝廷示威,向朕表达不满。
崇祯垂下眼帘,心中恼怒。
崇祯元年,崇祯皇帝钦定了东江军的饷粮,并以据为凭,天启年间多出这个数字的,都算成毛文龙虚冒,必须还给朝廷。
而这笔账算下来,居然有七八十万两银子和差不多数目的米粮。于是,&nbp;崇祯授意户部和登莱道停发东江镇的饷粮,来弥补之前的虚冒。
而在崇祯元年七月之后,&nbp;当时朝议“忧毛文龙难驭”,&nbp;弹章累累,只不过毛“握重兵居海岛中,&nbp;莫能制也”。
文官集团的弹劾和非议,&nbp;对崇祯的影响也不小,使其对毛文龙的印象,变得很差。
但事实却很令人无语,崇祯笃信的袁督师,重金投入的辽镇,只是收复了锦州、大凌河等城,却无半点斩获。
明眼人都能看出,&nbp;所谓的收复,是不费一刀一枪的接收而已。建奴已经把锦州、大凌河拆成了残垣断壁,&nbp;弃之不要。
但凡智商在线的,&nbp;都应该知道锦州、大凌河等城与广宁地区并不重要,建奴都不稀得去占。
也只有朝堂上的官员,以及袁督师,&nbp;才会把锦州等地看得很重,&nbp;赶紧又捡了回来,&nbp;并投入重金进行重修。
相比于每年粮饷不过二三十万的东江镇,拿着数百万钱粮的辽镇,&nbp;在战绩上真的是乏善可陈。
这就让崇祯皇帝感到很恼火,&nbp;认为是东江镇故意为之。
而他笃信不疑的袁督师,&nbp;正在厉兵秣马,并将训练出能与建虏在野战中抗衡的关宁铁骑,完成五年平辽的大计呢!
骆养性并不知道皇帝所想,思索着继续说道:“些许风言风语,万岁不必加以理会。毛文龙既上了报捷奏疏,报上了斩获的首级,便不会与建奴私下商洽。”
四十多万两的赏功银,真不是一笔小数目,从哪里筹措呢?要不,就算是毛文龙弥补之前的虚冒,少断饷两个月也就是了。
崇祯沉声说道:“朕知道了。镇抚司的情报工作要加强,对外的侦察刺探不可懈怠。”
“微臣遵旨。”骆养性躬身称是,看到皇帝摆手,便退了下去。
大殿内安静下来,崇祯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为朝廷缺银子而发愁。
正是因为缺钱,不能好好赈济灾民,以致西北民乱蜂起,已成燎原之势。
也是因为要省下银子,崇祯任命了蓟州巡抚,开始裁撤蓟镇官兵。同时,对于各边镇的饷粮,也屡屡拖欠。
别的军镇被拖欠,也只是上疏请求发放,东江镇却要散播消息,向朝廷示威,给朕难堪!
崇祯的脸色阴沉下来,对于东江镇,对于毛文龙,愈发地不满。
正在此时,王承恩急步入殿,跪倒磕头,呈上奏疏,“皇爷,东江镇监军太监方正化送来的加急奏报。”
崇祯伸手拿过奏疏,打开阅看,脸色变得阴晴不定,眉头也皱得紧紧。
“王伴,你也看一看吧!”崇祯思索半晌,把奏疏放在了桌案上。
崇祯干翻了魏忠贤,大力铲除阉党。但并不是说他对宦官就不信任重用,而是更加信重自己身边的太监。
象王承恩、曹化淳、高起潜、王德化、袁礼、方正化、杨朝进、卢志德等太监,都得到了重用。
而且,随着崇祯对文官武将的愈发失望,重用宦官也就越来越多。
比如皇帝命大太监张彝宪总理户、工二部,位在二部尚书之上,并为他建置衙署,称“户工总理”。
后来,还“命太监杨显名总理两淮盐课”,直接用宦官管理国家财政。
至于监军太监,崇祯也是越派越多。象太监陈大全、阎思印、谢文举、孙茂霖等皆为内中军,分别派入曹文诏、左良玉、张应昌各营,行使监军之责。
王承恩看过奏疏,考虑了一会儿,躬身道:“皇爷,既是建奴主动派使商洽买回首级,散布风声的便不会是毛文龙的东江镇。”
崇祯微微颌首,说道:“朕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毛文龙对此事犹豫不定,颇有藐视朝廷之心。”
在崇祯看来,毛文龙就应该严辞以拒,乖乖地把人头都解送到京师。这样,能提振军心民气,也能突出皇帝的英明神武。
你想啊,崇祯的爷爷、老爹、哥哥,三任皇帝都没有取得过如此大的战果。可他做到了,岂不是说他最厉害,是能实现大明中兴的明君。
见钱眼开,无视朝廷法令,崇祯只看到了毛文龙有意卖人头换银子,却不去想正是他的苛薄,才是东江镇要自谋出路的根本原因。
王承恩说道:“尽管如此,东江镇毕竟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捷,皇爷可告谢郊庙,略行赏赍也彰显皇恩浩荡、赏罚分明。”
崇祯脸色稍霁,微微颌首,说道:“王伴之言有理。赏功罚罪,正是明君驭臣之道。”
又沉吟了一下,崇祯说道:“既有首级,朝廷的赏功银便如数发放,再褒赏毛文龙和东江众将。另外,袁崇祯提议以关宁定额包含东江饷,可交内阁议处。”
袁崇焕此前便上疏改东江饷道,将原本由山东布政司发饷改为由宁远发饷。
最近,袁崇焕又提出以关宁四百八十万定额包括东江饷,名义上是为朝廷节约一笔开支。
朝廷已经断绝东江粮饷,来弥补之前的虚冒。袁崇焕又接手了东江日后的粮饷供应,至于发不发,发多少,自然是完全由他控制。
四百八十万哪,如此一大笔银子。东江镇那二三十万两,连人家的零头都比不上。
就是如此悬殊的差别,崇祯还不给东江镇粮饷,非要将以前所谓的虚冒全部扣除。他根本不考虑东江镇军民的死活,只是红着眼睛盯着银子,银子。
该省的,不该省的;管你是赈灾,还是士兵养家糊口的粮饷。崇祯都缁珠必较,雁过拔毛。
小账算得精细,大事却愚蠢短视。这就是崇祯,还自以为明君,要励精图治,中兴大明呢!
“还有这个郭大靖,虽然是猛将,颇有战功,却深得毛文龙信重。”崇祯沉吟着,缓缓说道:“毛文龙保举其为副将,暂不准奏,另给些赏赐。”
王承恩觉得皇爷刚说过要赏罚分明,这又不给郭大靖晋升,很是矛盾。
都说要恩威并施,才是为君之道。可崇祯对于臣子的苛薄寡恩,却是司空见惯,而他却不觉得。
“下旨给蓟辽督师袁崇焕,若毛文龙与建奴走私自肥没有实据,便解除海禁吧!”崇祯沉声说道:“免得物议纷纷,说他为议和而压制东江。”
王承恩躬身领旨,退了下去。
崇祯从御椅中站起,背着手在殿内踱步,盘算着再苦再难也要支持他笃信并重用的袁督师。
五年平辽,每年四五百万银子,想到朝廷财政的窘迫,崇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袁卿啊,你可一定别辜负朕的期许,朕的支持,要在五年内平定辽东。
………………
沈阳。
谣言已经传开,东江镇有意把斩获的首级卖给皇太极,要价也不高,但皇太极吝惜钱财,不同意这笔交易。
这只是其中之一,还有谣言说皇太极只想偷偷买回牛录额真以上官职的首级。另有版本说多尔衮、莽古尔泰私下派人去商洽,要买回本旗阵亡者的首级。
其实,这样的谣言对于皇太极、多尔衮或莽古尔泰的影响不大。毕竟,战场厮杀,不是所有阵亡者都能被好好收殓,入土为安的。
但既是谣言,自有它的作用。对于很多阵亡建虏的家属来说,悲伤哀痛之余,自然会产生疑心,或是些许的不满。
没钱买是一回事,敌人不卖也正常,但现在有让死者入土为安的机会,为何要吝惜钱财?
如果汗王不肯出钱,那各家凑够银子,把遗体或人头赎买回来,是不是可行呢?
有这样的想法,尽管不敢说出来,心中也难免有所埋怨。埋怨皇太极等后金高层,不恤将士,不体念家属的悲伤。
“把银子给东江镇,让他们发展壮大,是万万不成的。”皇太极似是在为自己找辩解的理由,也似是在诉说苦处,看着范文程,“外面的风言风语,本汗不会在意。”
范文程躬身道:“汗王英明,损己利敌之举,万万不可行之。”
皇太极点了点头,似乎得到些心理安慰,缓缓说道:“使者嘛,还是要派。离间计的效果如何,还要待日后再看。”
“肯定是有效果的。”范文程很笃定地说道:“至少会让明朝皇帝,让蓟辽督师,生出不满和怨懑。”
皇太极沉吟了一下,说道:“在本汗看来,东江镇现在并不是很依赖明廷,对蓟辽督师也不是如何服从。”
范文程说道:“汗王判断得极准。东江镇确实在向自立发展,也取得了很大的进步。明廷两次断绝粮饷,都没影响到他们在装备和战力上的提高。”
皇太极微微颌首,说道:“据不是很完全的情报,郭大靖深得毛文龙信重,并且取代沈世魁,俨然成为东江镇在粮草物资上的有力支撑。”
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此次谈判商洽,由他来主持,就能看出端倪。”
范文程淡淡一笑,说道:“卑职以为,越是得毛文龙信重,在明廷看来,就越是难得晋升或重用。”
“当然,郭大靖在东江镇的地位是在不断上升,可也仅此而已。”范文程继续说道:“不仅是明廷,还有蓟辽督师,都是要打压提防的。”
皇太极微微颌首,说道:“可他在东江镇,不忠于毛文龙,又岂能有今日的官职和地位?即便是忠于朝廷,恐怕也会压在心里,不令毛文龙察觉。”
范文程深以为然,二五仔是最招人恨的,郭大靖也只有先忠于毛文龙,才能在东江镇混得风生水起,官阶象坐了火箭似的蹿升。
皇太极把此事思虑清楚,又拿出一封书信,轻篾地笑道:“袁崇焕来了书信,不敢答应本汗王提出的划界条件。”
袁崇焕与皇太极的议和,始于天启年间,以天启七年为最频繁,甚至都讨论了上贡和岁币的具体数额。
后因袁崇焕罢官去职,议和中断。等到袁崇焕重回辽东不久,又开始与皇太极的第二次议和。
袁崇焕首先以“我帝继位,明哲果断,严于边务”为理由,暗示了想要地盘的条件。
毕竟,他是用“五年平辽”的大话忽悠了崇祯,收复失地是应有之意。至少,也得有所建树,让崇祯看到他正在努力践行自己的承诺。
皇太极很快给了答复,划定地盘“应以大淩河为尔界、三岔河为我界,使此二处之间,逃人盗贼易察,不致滋生事端,永保和好也。”
这样的划定,基本上是维持现有的状态,把广宁地区作为双方的缓冲。
皇太极觉得很合理,袁崇焕却不敢答应。
于是,这封书信便是表明他的态度,“我国幅员九州,所失辽东之地,初非上所有也。因不合众意,我受之而不敢言,是以亦未奏于帝。”
意思很明确,辽东本来就是明朝的地盘,怎么可能划给你们?这个条件我实在不敢答应,更不敢上奏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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