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俊进入聊天群时,窗外的世界看上去一片银白,房间的淡绿色墙纸上反照出白亮的光。
他握住手机,看到群聊里的历史记录,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很多信息。
“你们现在都在什么地方?我已抵达欧内斯特家族控制的海法监狱,中途出了点事,现在基本安全了。路明非的事情是什么情况?”
他立刻输入这段话。
发出这段话后,他才想到,此刻龙渊社团的众人应该分散在世界各地,各地的时差都不相同。
南极此刻正处于极昼之时,窗外是永远不会熄灭的天空,冰原上一片白茫茫。睡觉只能拉上窗帘,否则身体很容易不适应。
其他人分处于世界各地……或许有的是凌晨,有的是深夜,有的可能在睡觉,有的可能在完成任务,不一定能同时在线。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打个电话,但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不会擅自接入任何不受保护的网络或通讯卫星系统。
聊天群里安静了半分钟,大约过了两分钟后,屏幕闪烁一下,弹出一条消息。
“我在东南亚,芽庄。你没事吧?”
发信人是阮氏香。
他眼睛一亮,感觉心情稍微放松了些。
在紧张焦虑的状态下,能看到熟悉且可以信任的朋友说话,总归会让人心情舒畅很多。特别是在现在的情况下。
“路明非到底什么情况?千穗理和井口纱织呢?她们没在一起吗?他又怎么会和绘梨衣跑到南极来?”
陆俊打出一连串字符。
或许是阮氏香还不习惯汉字输入,过了大约一分钟,她才回应道:
“据我所知,千穗理与路明非应该在一起,井口纱织留在东京,现在或许已经被蛇岐八家控制,作为人质。他们两个应该是为了救你……你还记得伊藤拓真吗?他有问题,似乎是魔党的人,具体情况施耐德教授正在和源家的源稚生一起调查。”
陆俊手里捏着手机,眉头锁住,坐在床沿上。
伊藤拓真?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表情冷峻的日本青年的形象。对于这位学生会的纪律部长,经常穿一身黑色武道服,手持一把从未出鞘过的剑,还是千穗理的师兄……如果他是魔党的人,那之前在学院发生过的一系列令人困惑的刺杀和异常事件,似乎都可以得到解释。
路明非是为了救自己才会来南极?他的心头涌现出一阵淡淡的暖流。但随即就被担忧占据。
对于所谓的‘魔党’,他是陌生的。
陌生,未知,会引起恐惧。
他不清楚路明非现在是否还活着,只觉得心头异常沉重,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信息。
这时候,阮氏香又在群里说话:
“因为不清楚具体情况,我们之前商量过,暂时保持现状不变,以免像路明非和千穗理一样被加图索家族或者魔党设计,中了他们的圈套。现在我们各自还算安全,我正与执行部的威廉斯专员待在一起,其他人大概也差不多,都在各自的家乡。”
陆俊晃了下神,眼神再度凝立。他思索了几秒钟,打字道:
“你们做得很好,现在局势不明,暂时不要回学院,待在你们熟悉的地方。路明非和千穗理由我这边来负责寻找,井口纱织本来就是蛇岐八家的人,安全应该暂时不会出问题。”
停顿片刻,他又说道:
“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将自己的现状分享一下,确保彼此的安全。现在我已经在海法监狱住下来,拜伦暂时被关押在监狱内,但这里的条件很好,不需要担心。最近我会着手借助欧内斯特家族的力量,开始搜寻路明非和千穗理的位置。”
过了几秒钟,阮氏香发来消息。简单的一个字:“好。”
看到群里暂时没其他人回复,陆俊放下手机,走到窗边。
窗外的冰原宛如白色的山峦起伏,海法监狱沉浸在一片安静之中,隐隐能听到地下传来大功率发电机的轰鸣声。
……
上万公里外,越南,芽庄。
哈瓦那酒店顶楼。
身穿黑色短风衣,墨色牛仔短裤的阮氏香正坐在靠近天台边缘的一张木桌旁的藤椅上,露出白皙大腿上的黑色匕首状纹身,面前摆放着一杯鲜红色的石榴汁。
此刻的芽庄正处于傍晚,西边的半个天空被残阳染红,隐于旁边的楼宇背后。
她忍不住回想起上午在海滩的愉快时光。
芽庄位于越南南部海岸线最东端,海滨沙滩一望无际,白沙柔软,潮平水清,海底有千姿百态的珊瑚,色彩斑斓,还有成群结队追随在潜水者身旁的鱼类,足够让像阮氏香这样喜欢海底探险的人乐此不疲。
芽庄是海滨旅游的理想胜地。早在越战时期,美军便将芽庄作为其度假胜地。现在芽庄海滨顺应了休闲、健身、旅游的潮流,芽庄度假区还提供温泉浴、矿泥浴等休闲健身服务。
她放下手机,转头俯视脚下鳞次栉比的街道。这里看上去有些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国县城的味道,事实上这座城市也确实是模仿中国建造,天台上摆着大约几十张桌子,很多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游客,这里的下午茶和晚餐是需要预定的,大家都希望能从高处俯瞰远处的山脉和海湾,看到不同于现代化大都市的小镇风情。
即使作为本国人,阮氏香也从未来过这座城市。
但不得不承认,这里的景色确实很美。
她看向对面的中年男人,问道:“威廉斯先生,你很喜欢这里的景色吗?”
安德鲁·威廉斯,今年大约五十多岁,是卡塞尔学院驻东南亚的执行部专员,虽然不是总负责人,但在执行部内似乎很有威望。
这次他们名义上是完成大一新生的实践课活动,但实际上却有躲避风头的意图。
施耐德教授为了保护龙渊社团的这些年轻的精英混血种,花费了不少心思,每个人都有专门的执行部专员负责对接保护。
安德鲁·威廉斯看了面前年轻的女孩一眼,端起酒杯淡淡地抿了一口。
淡金色的短发在额头前打理得整整齐齐,酒杯的倒影上反映出他成熟、稳重的面貌。
虽然对于普通人来说,他已经步入老年的阶段,但对于寿命绵长的混血种来说,他也仅仅才算是中年。
只不过,每次看到像阮氏香这样的年轻混血种时,威廉斯的心底就会不自觉的涌现出一股难以压抑的羡慕和怀念之情,他呆呆地盯着她的脸,竟然一时忘记了回答。
等他注意到阮氏香疑惑和戴着淡淡疏远的目光时,才恍然惊醒,苦笑了一声:
“抱歉,我走神了。”
阮氏香虽然心底不太愉快,但自她成年以后,容貌便越发秀丽,觉醒言灵后身段也越发窈窕,因此对于类似的痴汉目光也并不觉得突兀,只是碍于执行部和施耐德教授的关系,心底对威廉斯多了几分疏远,但见到眼前的男人似乎是真心道歉,便好奇地问了句:
“您刚才在想什么?”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我曾经来过越南,当时我是作为随军参谋,之后因为声音条件良好,又接替了电台节目主持人的工作,后来还认识了一个越南本地的女孩子。”
声音柔和,醇厚,年轻时一定很有魅力,阮氏香想到。
威廉斯移开视线,但目光却变得虚无起来,似乎是陷入了回忆。
此刻天边的夕阳越发红艳,染透了一大片天空,远处海湾内的水面波光粼粼,群山如同波纹一样在大地上起伏,端得上是一副难得的美景。
阮氏香安静听着。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话……她的目光有些闪动。看向威廉斯的时候,多了几分敌意。
“当时我还尚未觉醒言灵,只当自己是个普通人,但电台的工作我却很喜欢。我的几个朋友都很赞同我的工作,认为我的声音能带给他们力量,让他们感觉自己没有陷入这片黑暗的泥潭,就像是仍然生活在家乡一样。”
威廉斯仿佛没看到阮氏香眼里的敌意,自顾自说道。
“当时,我抱着一种自高自大的心态,觉得自己就像是救世主,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出于正义……”
他接着说道:
“可有一次,当我离开舰队,来到本地战争前线时,却看到了被鲜血染红的土地,还有被硝烟覆盖的天空,和我预想中的世界完全不同……那时我才意识到,我只看到了舰队上的悠闲生活,以为他们能和本地人和谐相处,却没想到,我只看到了光明的一面,没看到黑暗的那一面。”
阮氏香没说话,安静听着。
“也是那次,我认识了她……后来,我认识的那个女孩跟我提起这个问题,她质问我,美国人为什么要踏上她的家园,我竟然无言以对,也说不出‘我是来拯救你们的’这样的话。”
威廉斯的眼眸中一缕淡金色浮现,证明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像他表面上展现得一样平静。
“她告诉我,她的父母死了,弟弟死了,街上的邻居也死在轰炸中,先是法国人,然后是美国人,她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参与到这场战争中来。”
威廉斯的神情漠然中带着一丝怀念,“从那以后,我便在电台中常常提到这个话题,询问自己,也询问其他人,我们为什么要跑到万里之外的这个地方,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要抛弃舒适的生活进入这个黑暗的泥潭!当时我的节目引起了很大反响,但似乎触犯了上层某些人的利益,所以我就被那些人找了个借口,赶回了国内。”
阮氏香听完这段话后愣了一下,接着问道:“那个女孩后来怎么样了?”
这时夕阳刚好落入地平线之下,整个天空顷刻间就被染成墨色,黑暗如同一张大网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威廉斯的脸色也在这一刻变得昏暗阴沉,他低声道:
“那是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从那天之后,我才觉醒言灵,进入混血种和龙族的世界。”
“她……”
阮氏香心头一跳,忍不住默默叹了口气。
她听得出来,这似乎是一个以悲剧收场的故事。
当初威廉斯喜欢的那个越南女孩似乎已经离世了,这件事对他的触动极大,甚至让他觉醒了言灵。
知晓前因后果之后,她内心原本对威廉斯的排斥感和厌恶感渐渐消失。
这时天台边缘亮起橙黄色的灯光,照亮昏暗的夜空。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阮氏香也回想起自己觉醒言灵的过程,想到自己如果不是碰到了陆俊,恐怕已经和妹妹死在了当初的雨夜里,而陆俊……此刻却还在万里之外的南极冰原上。
加入卡塞尔学院之前,她是怎么都想象不到,这个世界竟然有如此的广阔,也远远不是她之前见到过的样子。
真实的世界更加危险,但也有着她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美丽。
“我听说你曾经练过古武术,所以才能在学院的擂台赛上取得很不错的成绩。”
威廉斯这时忽然开口问道。
“对。”
阮氏香下意识点头。
“你的血统评价是‘a’级?”
“对。”
阮氏香犹豫了一下:“您想说什么?”
“最近,情报部的人在西贡附近发现了一处异常点,疑似与混血种或龙族有关。当地警方曾经派出过搜索小队,但却一无所获。按道理来说,这种事应该由执行部专员去负责调查,但很遗憾,本地并没有专员愿意趟这趟浑水,既然你是来完成实践课任务的,那么你是否有兴趣调查一番?”
威廉斯慢条斯理地说,“我的意思是,毕竟你是本地人,对自己家乡的感情和我们这些外来者不同,不是吗?”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a’级。”威廉斯说,“如果你只是施耐德教授托关系要来这里混日子的普通混血种,那这件事我根本提都不会提。”
“什么地方异常?”
阮氏香心底提起了兴趣,但并未立刻答应,而是谨慎的反问道。
“所谓异常点,就是情报部的专用名词,通常都是普通人难以解决的死亡或者失踪案件,相比起次代种复苏这种有可能引起整座城市毁灭的大事件,异常点通常都不太起眼。最初只是零星有死亡或失踪事件出现,但异常点有时也会引出大危机,譬如失控的混血种变成龙族死侍疯狂杀人,或者是三代种、四代种觉醒后引起附近地区的生物灭绝之类。”
“为什么本地执行部的专员没人愿意接手?”
“你觉得这些从纽约或者华盛顿跑到东南亚来的混血种们,为什么会甘心来这种地方?”
威廉斯的眼神里泛起一丝嘲讽之意:
“因为他们在这里能享受土皇帝一般的待遇!
除了那些人之外,就是像我一样,对过去抱有怀念之意的老家伙们,更不会为了一个普通的异常点去让自己陷入任何可能的危险境地。
说白了,本地人的死活跟他们关系不大,就算是城市毁灭,他们也可以毫不在乎,只是担心自己的利益是否会有损失。”
阮氏香闻言咬紧牙齿,但没说话。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走出村子的懵懂女孩。进入学院后,成天与那些贵族出身的精英混血种待在一起,她很熟悉这套所谓上层社会的生存模式。
她也清楚,利益,才是驱动这些混血种的最佳方式。
看不到利益,反而可能会招惹麻烦的‘异常点’,自然会被本地的执行部专员们远远避开。
世界各地涌现出的异常点多如牛毛,只要不是龙族复苏的大事件,施耐德教授和秘党的元老会又怎么会事事关心?
“那好,我来负责这件事,那个异常点在什么地方?我现在马上就订票出发!”
“你还真是个急性子。”
威廉斯注视着眼前的女孩,嘴角泛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别急,如果你决定要接手,那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个异常点?”
“自然是直接赶过去,先去实地看看情况。”阮氏香回答。
“错,大错特错!”
威廉斯摇摇头,示意阮氏香重新坐下。
“您的意思是?”
阮氏香疑惑道。
“如果是次代种复苏怎么办?如果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的特殊类型的混血种怎么办?你有自信凭借一个人的力量解决吗?即便仅仅是探查情况,也很有可能陷入险境。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几率是陷阱,可一旦发生,对你而言就是百分之百的倒霉。”
威廉斯说,“通常的做法,是先雇佣一些人去试探,去尽可能收集情报,确认具体情况后,再针对性的派出相应的执行部专员处理。”
“您的意思是,先派这些人去试试水?”阮氏香瞳孔微缩。
“没错,这也是猎人网站之所以存在的意义。我们的力量有限,应该集中在最需要我们的地方,怎么可能事必躬亲?”
阮氏香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点点头,没说话。
虽然和威廉斯见面没有太久,但她确实从这位资深专员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毕竟这也是她加入卡塞尔学院后第一次独立行动,确实需要依靠像威廉斯这样经验丰富且在本地有钱有势的资深专员。
“只要是用钱能解决的问题,对我们来说就都不是问题!”
威廉斯转身看向下方被夜色笼罩的城市,一阵海风吹过,两人的衣领微微抖动。夜色下凭空多了几分肃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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