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西凉人都不是那种瘦弱小鸡子, 一个身高近八尺,身材矫健挺拔,另一个身高八尺有余,夏天轻薄的衣料被汗水打透后, 直接就贴在身上, 硬是隐隐将腹肌勾勒出来, 看着就颇为雄壮。燃武阁 m.ranwuge.com
再往上看一下, 那个矫健的长了一张很端正的脸,即使被打了两拳还能保持住尚能入目的颜值。
另一个就带了点高鼻深目的异域风, 因为没挨过打, 颜值就更过关一些。
但这个异域风帅哥此时豹跳了!颜值就不能细看了!
她再看一眼另一个中原脸的帅哥。
……中原脸帅哥刚刚也被他一脚踹倒了, 正在地上打滚。
“你们为什么打架啊?”她说,“成何体——”
“背后袭人, 卑鄙!”豹跳帅哥骂到。
她迟疑了一下, 走上去正面又踹一脚。
……豹跳哥努力地闪开了!
“好蟊贼!”他骂道,“再踹一脚试试!”
她又上前,踹了一脚。
这次豹跳哥应声而倒, 中原脸则终于爬起来了!
“干看着作甚!”他大骂道, “咱们西凉儿郎被人欺负了!”
这群围观的士兵从震惊转为愤怒,他们不吵架也不看热闹, 更不推推搡搡了!
这个站在圆心里,长得就很讨厌的竹竿儿现在是他们携手对抗的目标了!
朝廷派来的主使站在原地不动, 看身边的士兵也哇呀呀呀呀呀呀地跑上去准备为自家将军助拳。
他仍然保持着刚刚的姿态,整个人静极了。
亲眼见过陆廉打架的人其实不多,公卿里更是没有。
他们听说过列缺剑名,也听说过其他关于陆廉的,乱七八糟的传闻和称号, 但这些最终被绝对的“大将军”消弭掉了。
她的列缺剑是她的军队,她的谋略,她征战沙场的艺术。
当她能够站在高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用几十万人的战场铺就一张白纸,在上面尽情书写自己生命中最精妙的作品时,公卿不再将她视为一名剑客。
——因为那是对她的侮辱!
剑客是什么?是匹夫之怒,血溅三尺,他们仗着一身武艺横行乡里街头,稍有人以言语慢待,便拔剑相向,稍有人以金帛厚待,便为其效死。他们活得糊涂,死得更糊涂,自古至汉,只有寥寥数人可称为“侠”,其余不过庸碌武夫。
而陆廉完全不像一个剑客,有人慢待她,她并不动怒,有人赠她金帛之礼,亦不能动其心。尽管论学问,论谈吐,都有一点望之不似人臣的小问题,但她的品行是公卿们也认可的——她从来没有在人前动过武呀!
于是杨修也渐渐觉得,她或许是有一点武艺的,君子六艺,武将们尤其擅长些,她不例外,但或许真用出来,也就是寻常战场厮杀那些东西——
眼前这个着月白色直裾的年轻人出招并不新奇。
有人会变拳为掌,变掌为指,但这□□头就是拳头,握紧之后就再没松开过。
有人的一双腿上下翻飞,忽而攻上路,忽而攻腰腹,忽而又弯腰俯身就是一个扫堂腿,但这人腿就是腿,出招就是踹人,不踹上路,只踹腿。
她的招式那样朴素,偏偏谁也经不住!
她一双拳打出去,快到面门时明明胳膊已经伸直,再不能进一分,偏她上身向前一寸,拳头便正好砸在脸上!这样出的拳,到脸上时也该卸了分力气,但她的拳头只留下一分,就够给人揍个四脚朝天!
她两只脚踢出去,明明自己已经左躲右闪,偏这圆心里人太多,她这一脚总能踹到一个,下一脚怎么也就腾挪出来,跟脚上长了眼睛似的,自己就奔着过来了!
这群西凉士兵有的被一拳打在脸上,有的被一脚踹在肚子上,当时就躺倒在地上哼哼起来的,但也有许多悍勇之辈,见前面的同袍躺下了,自己更要抖擞精神冲上去!
雨点一样的拳头落下去,偏偏就是打不中她,一拳在前,一脚在后,这一拳偏了一寸,那一脚只偏三分啊!
——再来一脚!再来一脚肯定能踹中这个长得就让人讨厌的讨厌鬼!
——啊呀!啊呀呀呀!
——好痛!谁来替我报仇!
杨修站在那里,愣愣地看。
躺在地上哼哼的人里有只着戎服的士卒,也有头戴发冠,身着直裾的世家子模样的人。
……不是怎么西凉这地方民风这么彪悍吗?!
但更彪悍的是还在那里“砰砰!砰砰砰!砰砰砰!”个不停的大将军。
她已经击退了大多数敌人的肉·体,以及更多敌人的精神,现在她的敌人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那个高鼻深目还不知道藏着腹肌的土狗帅哥——!
帅哥打红了眼,将自己的佩剑卸了下来,连剑鞘一起抡了上去!
赤手空拳时,他出拳出脚已经很有章法,现在用带着剑鞘的佩剑抡人,剑风未至,剑鞘已经到了耳边!
她侧身一闪,随手也连剑带鞘摘下格挡,鞘中长剑忽然迸发出一声清鸣!
……帅哥的剑断了。
灵堂里的人哭累了,有人端了个小小的托盘过来,里面放着一杯水,一块糕饼。
这人就着白水吃着糕饼,愣愣地看着鼻青脸肿的马超拽住了那个月白衣服的陌生人。
“好力气!好身手!我自十三岁随父出征,大小阵仗数百场,不曾见过你这样的勇士!”
陌生人张张嘴,像是很想说话的样子,但马超没给他机会。
这位十三岁出征的西凉诸侯之子很是亲切地上下打量了陌生人一番,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你是何人扈从?禄米几何?与其屈居人下,不如从此跟了我!”
陌生人一把将手甩了出来!
马超一点也不恼怒!
“好气节!好气节!我就钟情足下这样的人品!”他大声说道,“你不愿背主我也不会恼了你,我给你五百匹西凉马!以后我就是你阿兄如何?!”
杨修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说话了。
他也像陆廉那样,掸掸衣服,正正帽冠,甚至还装模作样地用手背擦擦脸。
“在下是议郎杨修,受朝廷所遣,与乐陵侯一同前来吊唁,”他上前一步,“请问马孟起将军、阎彦明将军何在啊?”
马超看看他,看看乐陵侯,看看一瘸一拐走过来的阎行。
他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要哭不哭的神情,但阎行比他更快一步,眼泪一瞬间就从满是灰土的脸上流下来了!
“皇甫公呀——!”他扑在了皇甫坚寿的灵前。
现在轮到马超来接待二位使节了。
距离下邳城不远的院落里,也有两名西凉人在聊着这件事。
天气很好,环境就更好。有蝉鸣,有树影,有流水潺潺,有繁花盛放,在这样的地方居住总是很舒心的。
在这样舒心的地方居住,当可益寿延年。
但张绣总觉得,主人家在为什么事所苦恼。
尽管他脸上只有一片沉静,赏玩这样郁郁葱葱的景色时也没有走神分心,但两人相处许多年,张绣就是觉得这个人心里藏着一些事。
“先生?”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贾诩转过脸来看向他时,脸上又带上了平静又和蔼的微笑。
“何事?”
“先生可有心事?”
贾诩脸上的笑容忽然淡了一分。
“昨日行差踏错一步,故而心思烦乱。”他平淡地说。
昨日?
昨日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昨日使团来了,皇甫坚寿死在离城五十里处,于是白日里天子开朝会选朝廷的使者,傍晚平原公又召集文武来开他的会选另一位使者。
贾诩说话了吗?
……只是提点平原公一句,要他择一位能看穿马腾韩遂孰强孰弱的精明之人出使。
这也没错吧?
“我那时见陆廉正在发呆,因此出言,”贾诩叹了一口气,“陆廉不善言辞,又不曾关心此事,我原以为刘备必不会遣她去吊唁。”
张绣迷惑极了,“她去便去了,吊唁这种事,不过是点卯便走的,于先生有什么妨碍不成?”
“你听过那个传闻吗?”贾诩问。
——那个只流传在西凉人之中的传闻。
他的气色很好,不曾受过风吹日晒,也不曾在沙场上厮杀拼斗。
他藏于人后,不争不抢,一出手便替刘备办了几件大事,就连那些追随刘备日久之人也比不过他的功绩。将来天子内禅,炎汉三兴时,凭他的功劳,他是可以牢牢占住一个尊崇的位置,让子孙后代享受到他所带来的荣光的。
袁绍二子相争,江东俯首称臣,蜀中荆州既无一战之力,也无一战之斗志,汉臣们则庆幸接替天子权柄之人,依旧是一位刘汉宗室。
一眼望去,这个未来快要来了。
他已经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光束,自云层之上,自更高的天幕中洒下,就落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可是身后黑压压的永夜里伸出许多只手,几次三番想要拽住他的袍角,将他拖回到那黑暗的地方去。
——可那只不过是穷途末路时的权宜之计啊!
——他不曾有害人之心!
——他不过自保而已!
若是王允再识相些,他自然可以双手干净,一路谨慎小心,等他见了陆廉时,他该是何等的挥洒自如,岂会落到今时今日的境地?!
可是那一日的血,那几十万关中士庶的血,仍旧时时刻刻在他身后追赶着他!
他仍能看见那个倒在开满蓝白色小花地毯上的女郎,睁着一双圆圆的,鹿一样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贾诩的额头忽然浮出几点汗水,他用力闭了闭眼。
不,死人是没有力量的。
死再多的人,几十万,上百万,都不可能有什么力量。
有力量的是活着的人。
是那个曾经数日不眠不休,守在长安城头上,想要保护这座城池的人。
“张将军,”贾诩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又轻又慢,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觉得为官受爵,尚安乐否?”
张绣有些迷茫地皱眉,“自然安乐,多亏先生良言,才有今日富贵,如何不安乐?”
“那你说,若你十几年前有一个仇家,而今你才知道他与你同朝为官,”贾诩缓缓地说道,“但他与你,也倒没有什么大仇……”
张绣张张嘴,很想说只要不是抢了我家女眷,其他的也倒是好商量。
“你可愿意为了杀他,弃了你今日的富贵?”
这个西凉武将愣住了。
他犹豫很久,心里转过很多念头。
他没有问是什么样的大仇,因为张绣忽然觉得,如果能有今日的富贵,以及明日的前途,那即使是将家中的女眷也交出去——也倒还是很好商量的。
“已经是十几年的事了,”张绣很坦然地说道,“我岂是那等锱铢必较之人?”
贾诩似乎被安慰到了,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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