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出发那天, 连绵几日的秋雨停了。一窝蚁 m.yiwoyi.com
于是人人都说这是个好兆头,不然为什么恰好在这一天雨就停了呢?
但陆悬鱼总怀疑即使这天雨没停, 大不了就让太史令再占一个新日子出来。
即使占不出来, 硬着头皮在雨天赶路,这群人必定也有说的……这可不是她瞎说,是大前□□会时, 有官员这样讲的!说乐陵侯不是别号列缺剑吗!列缺是啥, 不就是打雷吗?那乐陵侯出征时,来点电闪雷鸣撑撑场子,比鼓吹还要有劲儿!这不是很吉利嘛!
当然大晴天的出征也很好, 秋高气爽的天气里,公卿们一个个满面笑容, 谁也不会不长眼地再提起列缺剑的事,乐陵侯今天表现也很平稳,那就更没有人提起这一出啦!
对于陆悬鱼而言,这次出征与平时也不太一样——这一次她不是主帅了。
在出征前,主公曾经私下里找过她,那天她登门时就感觉很奇怪了。
她时不时就溜达到平原公府来,主公待她没啥架子, 但主公并不爱好各种小吃, 刘备出了名的是喜欢狗马美衣服的, 这一年来多吃几顿饭,大腿上多长点肉他都会很紧张地捏一捏,那平日里肯定不会多吃零食。
但那一日她刚坐下,仆役就流水似的给她端来了各种甜点,包括但不限于蜜饼啊,枣糕啊, 小麻花啊,酥酪啊什么的,尤其是那个酥酪,她印象可深了!
这满满一桌子的甜点摆上来就很夸张,她见了立刻就紧张了。
主公吩咐她点什么事是不需要这样郑重对待的啊!那一定是有大事求她帮忙!而去还得是别人处理不了的大事!
再加上主公有点欲言又止,她就更紧张了,脑洞也开始起飞,向着更高,更远,更狂放的方向而去。
君臣两个互相看来看去,她没忍住,凑过去小声问了一句,“主公,你是不是后悔献出了玉玺,准备带我闯进宫中,夺了鸟位——”
……刘备就懵了。
大家都冷静了一下,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
主公其实就是和她商量,这次她不用领兵了,尝试当个参谋,战前出谋划策,战时搬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更细致更具体的事交给下面的人就行。
理由有好几桩,比如说袁谭和她关系不是太好,还是主公这个便宜老丈人出面来负责协调组织进攻比较方便;再比如说主公觉得既然大家都对他寄予厚望,那他也得有点拿得出手的战功,光是知遇之恩总还是有点遗憾嘛;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事是她的军功已经攒爆了,她又不肯姓刘,再立几个大功就不知道怎么办啦!转封淮阴侯什么的说说而已,朝中也没有一个李敢给她杀啊!
当刘备说到这里时,下首处的陆廉埋头往嘴里苦塞东西的动作忽然可疑地停了一下。
刘备是何等敏锐之人,立刻狐疑地问她:“如何?”
大将军腮边一点两点的面粉与奶渣痕迹有些醒目,两腮鼓鼓的,看着其实很有些娇憨可爱的感觉。
但这人听到这一句忽然停下来,就那么睁着眼睛看他,这就一点也不叫娇憨可爱了。
主公心里悬起一块石头,不知道她是不是要一张嘴喷出些点心渣子,并发表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时,她忽然很努力地将嘴巴里的东西都咕咚咕咚地咽了下去,闷声闷气地开口:
“李敢是谁?”
……主公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他简单讲一讲冠军侯霍去病为私仇杀人的事,并批评了一下不学无术的乐陵侯陆廉。
被批评的大将军一点也不脸红,她安静地听过之后,继续往嘴里塞点心。
这个小插曲就算过去了。
“我心中还有一桩考量,”刘备说,“你这些年东征西战十分疲惫,也该略歇一歇,上阵搏杀之事,交给旁人去就是。”
“既然这样,”她说,“那我不去了不是更好?”
“那也不行,”主公很坦率地说道,“河北数股兵马错综复杂,袁尚又有袁绍留下的许多贤士辅佐,万一有我看不到,想不明的地方,你还得提醒我些!”
她低头看看那些点心,又看看理直气壮的主公,试探性讨价还价了一下:
“还有吗?”她说,“我带回去些。”
这些堪称贵重的点心做起来是有点麻烦的,刘备是个糙人,既没有这个口味,也不耐烦养专门做甜点的厨子,这些还是糜竺给妹妹送过来,被糜夫人做主交给他做人情的。
听说大将军很是赞许后,糜夫人就很高兴地吩咐仆役回了一趟娘家,再后来的事陆悬鱼也只听了个细枝末节,似乎是说糜芳噙着眼泪将自己小厨房里的甜点也贡献出来,才让他这位阿姊满意的。
关于这些点心,小朋友们有一份,出门打工带一份,陆白一份——同心不仅做好了家里这些人的新衣服,陆白的衣服也做了两套,都是深色的底子,李二媳妇出主意用金线绣了纹理——“这可不是在家中,也不是在军营,没有阿姊照顾她,那服饰上就得有些气势,断不能落了下风,让人小觑了去!”
这一匣点心和漂漂亮亮的衣服放在一起,她伸手摸摸,感觉也有点眼馋。
于是出征那天她就把卞夫人送她的罩袍穿上了,大家都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磨磨蹭蹭走到门口,又把罩袍脱掉,乖乖换了一身戎装。
……当然,点心匣子还是要带着的。
在离她很远的邯郸城里,有人正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曹操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每日只有流水似的汤药往里端,硬是不见他出来。袁尚的使者数番想要见他,都被这股药香挡了回去。
但刘备大军已经出发了,曹公的兵马怎么能守在并州,一动不动呢?
使者急得团团转,甚至用银钱贿赂了曹公府中的仆役,请他们帮忙打探曹公是真病还是假病呢?
仆役收了钱,过了一日就跑来了。
“主公叫得可惨了!”他大声道,“小人这样的下人听了,也觉得心惊胆战!”
使者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当真如此?”
“当真!”
“唉,唉唉!”使者垂头丧气,“曹公若一病不起,我该如何向我主回话啊!”
曹公靠在凭几上,额头贴着一块白布,但没什么用,他仍旧脸色铁青,一副非常痛苦的模样,这甚至令他漏听了好几句荀攸和郭嘉关于战局的分析。
婢女自屏风后转出,悄悄端上了卞夫人为他熬制的汤药,他喝了一口,又很是嫌弃地将它置于一旁。
“取蜜饯来。”他说。
郭嘉就伸出了一只手,似是要拦下,想想又收回了去。
这位被病痛困扰的枭雄眯起眼,“奉孝?”
“在下不懂医,”郭嘉犹犹豫豫地说道,“但……”
曹操有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奉孝虽然聪明,于战事也好,人情也罢,都颇有见解,但毕竟也是一个人,也有些稀奇古怪的迷信,比如说那个烤薯,他觉得吃着很补,就请主公也跟着一起吃,但曹操吃了之后,反而闹起了头风病!
……准确说是闹起了牙疼,但疼得这么厉害,连头都一起疼了!那四舍五入,还是它引起了头风病!
主公一脸的怨种模样,郭嘉就将他心中的那个猜测咽下去了……他总觉得,主公之所以有这个头风病,很可能不是因为他吃了薯,而是因为郭嘉吃薯,直接剥了就吃,主公吃薯,要沾着蜜吃的缘故。
痛苦的主公龇牙咧嘴,从婢女端来碟子里取了两块蜜饯嚼了。
虽然痛苦没有得到缓解,但他努力集中了注意力。
“上党而今如何?”
荀攸将手笼进袖中,“已入明公彀中。”
“秦胡轻狡,一时为我兵威所震罢了,不可草率。”
一直不吭声的夏侯惇应了一声。
“既据上党,我今终有斡旋之余地矣。”
对于主公这句感慨,谋士们都露出赞同的神色,几个亲信武将则有些不理解。
“主公要与何方斡旋?”夏侯渊问道,“袁尚数番遣使来邯郸,主公可是为了他?”
曹操那副龇牙咧嘴的模样就变成了冷笑。
“袁本初此子,空有皮囊,腹中实无一策,若豚犬尔!能苟全性命至今,不过仰赖本初余泽!”
武将们也深以为然,但刚刚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答,如果斡旋的对象不是袁尚,那又是谁?
关于这个问题,曹操并没有给他们一个明确的回应。
在他看来,争霸天下的战事已经将要接近尾声,刘备今岁攻不下河北,明岁,后岁,终究是能攻下的。
到那时,他要往何处去呢?无论他去向哪里,都避不开大汉的疆域。
因此这一仗变得非常重要。
他与刘备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他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对刘备也没有什么私人情感上的好恶,事实上,他还很欣赏刘备的许多言行,这人除了文采不如他之外,许多事也倒与他所想不谋而合。
刘备要建立起一个新的大汉,他总得想办法在这个重新焕发生机的王朝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那么,有什么比——
忽然有人匆匆忙忙跑进来了,递给他一封袁尚的亲笔信。
众人都默不作声地观察着明公的表情,猜测他许久不曾领命南下,阻击刘备袁谭联军,是不是袁尚等不及了,严词厉色来骂他?
曹操看完信后,将信攥成一团,又摸了摸胡子,很是出了半天的神。
屋子里静极了。
有人沉不住气,“主公?”
“嗯。”
“袁尚信中可是辱及主公?!”
曹操忽然回过神,赶紧将那封信又展开了,似乎想让他们看一看。
但即使毒辣如他,对着这封信也有些赧然似的,又将它重新攥成了一团。
“袁尚想拜我为假父,请我出兵阻拒刘备,”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本初生得好大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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