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了四日有余,秋景浓和温绪才终于越过了云兴两国的边境,到了云国的地界。
因为两国正在交战,正处于剑拔弩张的地步,温绪想要过境,自然不是件容易的事,绕了好大一段路,才寻得一处检查宽松的关卡。
秋景浓不是没有想过要逃,只是青流不在,她与青沙皆是不会武之人,别说根本无处可逃,就算真的逃了出去,也绝走不了多远。
云国与大兴不同,云京华都离云兴两国边境并不是很远,日夜兼程不过两日半的路程,温绪却停下来,朝临近战场的一处边陲小镇松陵折去。
秋景浓看着马车外尚且青翠的草木,长叹一声,离开长宁时,她根本没想过自己最后会折到云国。
算日子,叶璇薨逝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了北疆,她终究还是没有帮上什么忙……在他最难过的时候,她终究,还是没能在他身旁……
松陵不过是一座边陲小镇,房屋建筑却却极尽华丽,秋景浓从前从云国的风物志上看到云国尚奢靡,却也没想到就连边境小镇也是如此。
马车停在这座小镇中最华丽的一处府邸,门口的守卫一见温绪下了车立刻行礼道,“驸马爷。”
温绪点点头,没说什么,回头掀开帘子,青沙先钻了出来,紧接着扶着秋景浓下了车。
秋景浓抬头朝门口的牌匾看了看,沈宅。
沈为云国国姓,这座沈宅,主人又会是谁呢?
跟着温绪进了宅子的大门,没多远,就有一群穿着层叠罗裙的婢女迎了上来,自顾拉了秋景浓往一处院落走去。
秋景浓吓了一跳,挑眉去看温绪,后者只是露出一个“你放心”的笑来,道,“舟车劳顿,夫人先随去梳洗一番罢。”
秋景浓看看自己已经微微有些发皱的衣袍,这些天她一直男装打扮,确实有些不修边幅了些,想到也是许久未好好梳洗过了,四处游走确实有失大兴雁国公府的门面,因此便随婢女们去了。
坦率地讲,秋景浓觉得自己现在风尘仆仆的样子甚至都没有给她梳洗的婢女更隆重。
不过也不知道是要见什么重要人物,竟然一踏进门,还未打一个照面,就被拉去沐浴更衣了。
在大兴,哪怕是她去见国寺智闲大师,也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没有这诸般讲究。
被十几个婢女轮番折腾完,秋景浓简直有点昏昏欲睡了,眼皮都快打架的时候,才听得耳畔有人道,“好了。”
紧接着便有人来报,说是主子请叶夫人过去。
主子?
呵,请堂堂雁国公夫人过去,也是好大的架子。
秋景浓漫不经心地应下了,抬眼朝镜子里瞧了瞧,好了,现在是终于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物了,秋景浓却觉得脖子短了一截,头上的珠翠似乎有些太多了。
等迈步朝外走,秋景浓越发觉出这一身的绫罗有些碍手碍脚的笨重了。
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走起路来还要时时用手提着,也不知道云国的贵族王侯穿成这样,是真的觉得华贵无双,还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这番盛装,秋景浓就算是出嫁时也未穿过。
这样慢腾腾地从偏院里挪到正厅,却只见偏座上坐着温绪,上座的右位上坐着一个衣饰珠翠更加繁复富丽的女子,正侧头和身边的婢女说话。
一见秋景浓,温绪便笑了,弯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道,“没想到叶夫人女装这样惊艳。”
秋景浓落落大方地应下了温绪的称赞,目光却始终聚焦在上座那看起来有些面熟的女子身上。
那人听见温绪说话,才将头转过来,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一个雍容的笑容来,“好久不见,阿浓。”
秋景浓发誓,她做好了见到任何人的准备,独独从来没有想过会在松陵看见她。
这是本应深居皇宫,宠冠后宫的云国皇后。
这是秋景浓的五姐姐。
秋景露。
“好久不见,露姐姐。”秋景浓轻声回答。
秋景露点点头,看了温绪一眼,随意道,“你先下去吧,我们姊妹二人要叙叙话。”
温绪也不多言,恭恭敬敬地施礼退了下去。
秋景浓默默地看着她。
当初大司马府最不受宠爱,人人皆视之为透明的秋家五小姐,如今已是高高在上,宠冠六宫的一国皇后。
那般漫不经心地吩咐,那般居高位者的雍容恬淡,想是谁也不会预料到的。
秋景浓看着她高高的发髻上堆叠的珠翠,感慨道,“那时我说,凤仪天下的人会是你,露姐姐还不相信。”
秋景露点点头,道,“若非你那日提点,恐怕本宫这一生,也就随秋风飘零而去了。”
“爹爹的事是你故意的?”秋景浓想从秋景露漂亮的眼睛里寻出一些惋惜,哪怕是一份无辜也好。
她想了好久,最终只觉得,爹爹那般计划周密的人,就算真的谋逆,也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可是那双美眸里只有坦坦荡荡的承认。
“是。”秋景露缓缓道,“秋长天本就需要一颗身在云国的棋子,本宫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可是为什么?”
秋景浓不能明白,秋景露将秋家搞垮,究竟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她那时还是兆王妃,身为大兴大司马府家的五小姐,不是比身为庶人要好得多,毕竟受了委屈,还有娘家人……
“为什么啊……”秋景露纤纤玉指撑着下巴,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来,迷离的眼神有点恍惚。
秋景浓不知道她远嫁云国后发生了什么,这些离她太遥远,而那时秋景浓还自顾不暇。
“大概是因为,如果本宫是大兴国的罪臣之女,陛下才会更加相信本宫不是大兴奸细吧。”秋景露避重就轻道,“毕竟本宫那时的封号是那样直白——”
平东公主。
是啊,她们大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做秋景露的后盾,秋景露的死活,又有谁在意呢?
是他们,逼迫秋景露自保的。
“可是你明明不必来。”秋景浓记得那时候选定的人是秋景华,长宁第一美人,行事张狂自傲的秋景华,原本将要来到云国的是她,只是秋景露自请替了她。
不必?
秋景露笑着摇摇头,“你不懂,本宫必须来。”
自幼出生在最受宠爱的西苑,深得爹爹的欢心,从小到大所有事情都有娘亲和哥哥护佑的秋景浓,又怎么能明白她的渴望。
她想要出人头地,她想要不再做一个透明人,她想要自由自在地做着自己想要做的事,而没有人指手画脚。
可是只要她还在大兴,哪怕是她出嫁王幾,人们看到她的时候,永远都会想起她的家世,她的皇子妃姐姐,就连嫁了一个残废的秋七,也是门第极高的。
她只想要一个摆脱一切的机会而已。
“露姐姐……”或许是那人脸上的哀伤太浓烈,以至于秋景浓甚至不忍她继续说下去。
“何况,只有本宫来,秋长天才能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听到此处,秋景浓的心猛地一缩。
应有的惩罚啊……她的爹爹,终究还是为自己的多情付出了代价。
世代簪缨的秋家,最终还是烟消云散……战场杀敌无数的秋长天,最终还是败在了两个女人的手里……
秋景浓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清冷如霜的月夜,她曾和秋景露谈心。
那时如水流泻的月光照在秋景露流光溢彩的眼睛上,有些秋景浓看不懂的光芒。
她以为秋景露是在憧憬自己的未来,没想到她错了。
秋景露其实是比秋景裳还要冷静清醒的人,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怎样才能得到。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下来。
秋景浓渐渐发现,前世记忆里那些熟悉的人啊,其实他们都不是自己眼中的样子。
如果没有上天的眷顾,在那一个她早就死去的天下,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沉郁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怎么,体己话说完了?”
秋景浓转身朝门口看去,一个银袍玉冠的男人正迈过高高的门槛,目光越过她的肩,温存宠溺地望着秋景露。
这个男人长相未必有多出彩,却莫名的有种吸引人的气质,叫人看上一眼就移不开视线,仿佛天生就带着王者的气息。
他眼底的温存珍惜陌生又熟悉,秋景浓曾无数次地在另一个人眼中看到过这样深情的目光。
就像叶瑾每一次看着她时一样,这温柔几乎要将旁观者的心都融化。
那时秋景露说,她很羡慕她。
终于,在千里之外的陌生国度,秋景露也得到了这样的温柔。
见秋景浓回头看他,这人才调转了视线,朝她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叶夫人,久仰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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