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蕃仰起头,直视曹苗,放声大笑,直笑得浑身颤抖,声音沙哑,鲜血从嘴角溢出,才缓缓停住。
“大丈夫处世立身,当舍生取义,岂能贪生怕死,上愧君恩,下覆宗族?蕃虽布衣,却不敢自降身份,与禽兽为伍。同党肯定有,但你们休想从我这儿得到一个名字。倒是你,曹乡公,余生只能在愧疚和恐惧中度过,可惜,可怜,可叹。”
曹苗眉梢轻轻上扬,似笑非笑。“这么说,你是不肯说了?”
隐蕃哼了一声,重新坐了回去,垂下眼皮,伸开双腿。
曹苗转身看着孙夫人、孙鲁班,摊摊手,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事,你们自己处理吧。
孙夫人对吕壹点点头。“造谣之人虽然找到,余党尚未落网,你还有四天时间。”
吕壹苦笑着躬身领命。
孙夫人冲着曹苗使了个眼色,率先向外走去。曹苗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孙鲁班本想留下来对吕壹交待几句,见曹苗跟着孙夫人向外走,连忙拦住。
“你等等,稍候送你回西施舫。”
曹苗看看吕壹,又看看孙鲁班,然后将目光转向孙夫人。孙夫人离得不远,自然听到了他和孙鲁班的话,却什么反应也没有,背着手,迈着方寸,从容而行。
曹苗一声轻叹,收回目光。“多谢公主关心。你还是先做好你的事吧。”他又看看吕壹。“吕君,你用心辅佐公主。公主虽年轻,历练少,但她如朝阳,前途无量,不像某些人已经日薄西山。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吕壹面色微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曹苗哼了一声,向孙鲁班拱起手,深施一礼,向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去。
孙鲁班一动不动,精致的黛眉渐渐拧在了一起。她转头看着吕壹,深吸一口气。
吕壹倒吸一口冷气,连忙解释。“公主,你千万别听他……”
“记住,你还有两天。”孙鲁班一字一句的说道:“找不到他的同党,你就见不到元旦的朝阳了。”说完,转身离去。
吕壹叫苦不迭,却无可奈何,咬咬牙,大步向隐蕃的狱室走去。
——
曹苗出了校事署的大狱,来到孙夫人身后,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校事署大狱在武昌宫西南角,四周有高墙。站在这里,除了西侧的城楼,只能隐约看到武昌宫的正殿檐尖。校事署只有一个东门,出了东门不远,便是武昌宫的南北大道。沿着大道向南出城门,是解烦营的驻地,向北入殿门,是孙权处理政务和休息的大殿。
说起来,孙权的确比曹丕更像曹操,至少俭朴这一点很像。
听到曹苗的脚步声,孙夫人加快了脚步。曹苗紧紧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孙鲁班从后面追了过来,抢到孙夫人面前,张开双臂拦住。“姑姑,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算。”孙夫人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
“那我带他回西施舫了。”
“可以。”孙夫人脚步不停,逼得孙鲁班不停的后退。
孙鲁班很狼狈,一边向后退,一边看曹苗。曹苗低眉顺眼,不去响应孙鲁班的示意。他明白孙鲁班此刻的心思,她不是为他的安全担忧,而是将他看作了她的禁脔,不肯让别人染指。
可他到江东来不是为了傍公主,而是搞事情。孙鲁班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而且是破坏性的一环,需要足够的刺激。刺激越强,破坏力越大。眼下正是蓄力的时候,他怎么可能跟着孙鲁班走。
孙夫人进,孙鲁班退,出了校事署,来到南北大道。孙夫人停住脚步,打量着孙鲁班。
“你是随我去解烦营,还是去见你父王?”
孙鲁班盯着孙夫人看了半晌,放下了双臂,转身向大殿奔去。孙夫人摇摇头,转身向南。曹苗跟了过去,赶到孙夫人身后,靠得更紧了些。
孙夫人微微侧身,却没有回头。曹苗只从她的侧脸上看到一抹一闪即没的笑意,然后便将目光落在孙夫人的背影上。虽然年近四十,孙夫人的身材保持得还是很好,看不出半点臃肿。
回到解烦营,孙夫人放慢脚步。“我刚才说了,你可以回西施舫。”
曹苗淡淡地笑着,带着听天由命的无奈。“反正还要回来,何苦呢。”
孙夫人眼皮一挑,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曹苗。曹苗还以微笑。“夫人只要放出声风,隐蕃的部下就会先来杀我。解烦营虽然简陋,却是吴国最安全的地方。这点轻重,我还是分得轻的。”
孙夫人转身看了一眼武昌宫的城墙。“你武艺那么好,谁能杀你?我倒是觉得,你就是想住在解烦营里,离武昌宫近一些。”
曹苗哑然失笑,随即又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是啊,这样我就有机会刺杀吴王了。”
孙夫人瞥了曹苗一眼,摆摆手,叫过时沙。“看住他。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时沙躬身领命。
孙夫人深深地看了曹苗一眼,扬长而去。曹苗扬声叫道:“夫人,能不能安排个安静点的地方?我怕吵,睡不好。”
孙夫人头也不回地扬扬手臂。“湖中清静,你就住在湖心洲上吧。”
时沙的脸颊抽了抽,瞬间有些古怪,似乎想笑,却又没笑出来。
曹苗打量着她。“都尉,这湖心洲……有什么古怪?”
时沙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引着曹苗向南。走了没多远,便看见一片湖,面积不小,湖心有一沙洲,高出水面少许,大约百步方圆,上有杂树数株,不见房屋,只有丛生野草。四周全是水,连桥都没有一座。
曹苗一看就明白了,有些气急败坏。“这是要我露宿吗?”
时沙淡淡地说道:“这倒不至于,我会安排几顶行军帐篷。”她咧嘴一笑。“曹君放心,江南温暖,没有江北那么冷,冻不死人。”
曹苗也笑了,挑起大拇指,哼了一声。“厉害!果然是杀人不用刀,全靠计谋高。我说时都尉,你不会再假扮山贼江盗,夜半劫营吧?”
时沙脸上笑容僵住,狠狠瞪了曹苗一眼,一挥手。“曹君多虑了,这是为曹君安全着想。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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