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茫然地提着已经熄灭的木柴回到李角身边时,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那个少女。
在最后一刻,看着少女的脸,他还是放弃了。
他可以选择用私刑审判罪人,但是他做不到以一个自以为高尚的理由来终结无辜者的生命。
家族中的其他兄弟总是告诉他要杀伐果断,他也学到了,但是他始终学不会那种为了正确的事情永远保持冷漠的心态。
活着,比什么都有用。
而这个少女还活着,哪怕已经经过了常人无法接受的恐怖,可是她自己没有勇气选择结束的话,那他就没有理由去帮他结束。
这是他为少女解开束缚后,观察了良久之后得出的结论。
“去找你阿妈吧,不要跟着我了。”
刚才的谋杀让唐三的精神和肉体都陷入了极端的疲惫,哪怕跨入了修行的第一道实质性的门槛,他仍然感觉到无力支撑。
“问过恩公大名之后,我便走了。”
“我叫唐三。”
“唐恩公,我记下了。我叫苏幕,是永宁州天水城人,日后死了化作鬼魂,也会在泉下护佑公子。”
很显然,这名叫苏幕的少女只是不敢立刻去死,但对自己最终的结局并没有抱有多大的信心。
唐三摆摆手,沉默地看着少女离去。
随后,他回过头,看着李角。
“人杀了。现在怎么做?”
李角对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称赞道:
“好兄弟,有勇有谋,杀得不仅果断,还很聪明。”
唐三刚才杀人的全过程其实都落在了他的眼里,从他拖着疲惫到极点的身体走到少女那边等待机会,到最终挑了最弱的对手下手,他看到的是一颗冷漠而缜密的心。
“我说,现在我应该怎么做。”
唐三直接无视了他的称赞,这种东西,在这个牲栏之中,有什么意义呢?
他最需要的不是这些虚头巴脑的恭维,而是一顿实实在在的饱餐。
李角看了眼他的神色,大手一挥,很快便有人送来了各类食物,其中甚至有果脯蜜饯和熏肉,与之前唐三所分到的食物截然不同。
看着唐三缓慢但坚定的咀嚼动作,李角继续说道:
“你们这些新来的啊,心里都还有些善念,其实谁不是这样呢?我刚来的时候也救了一个小娘们。男人嘛,总想当英雄,不过没有意义的,他们最终都会死。不过如果你愿意把她们留在身边的话,她可能还能活得久一点。”
唐三咽下嘴里的食物,缓缓摇了摇头。
“我没想救她,我只是,没下得去手杀她。”
李角楞了一愣,转眼间,脸上再次浮现出赞赏的表情。
“兄弟,你真是个人物,这么拼是为什么,我很少见到你这样的人啊。”
唐三听出了他话里怀疑探究的意思,按照早就已经写好的剧本回答道:
“我老母在家里等我,快一天回去,她就多一分机会活下去。”
“你还想着回去?”
李角问道。
“我为什么不能回去?我会变成一个真正有用的人。你们,不,现在是咱们了。咱们犬舍,你也不是头儿吧,但是犬舍一定有个头儿,他一定能出去,我说的不对吗?”
听到他的话,就连李角也心生寒意。
“噤声!这种话你也敢说?你才来几天,就像当犬舍的犬王?不要命了?如果让他听到,连我都会一起倒霉!这次就当我没听见,绝对不允许有下一次了。”
唐三咽下嘴里的熏肉,有些模糊不清地回答道:
“明白了,多谢李哥提醒。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你给我指了路,以后若是真成了事,不会忘记你的好处。”
李角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刚才的慌张只是表面功夫,其实在这种地方,做到他这个位置,无论是权力,还是眼界,都已经比曹猛那种纯粹是做新人指导的角色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向来不怕有野心的人出现,没有野心,怎么能帮他做事?
没有野心,自己又拿什么来引诱他们?在这么一个到处都是绝望和死气的地方?
难道用女人吗?
女人,是这里最没用的东西之一,除了机械地发泄欲望,不能给他们的未来带来任何改变。
甚至会因为白白消耗掉的体力,在下一次的冲突和争夺中占据劣势。
而唐三的表现让他很满意。
杀伐果断,不被女人所困。
虽然他还有那么点没有消磨干净的怜悯心,但好在这种怜悯心用得还算是地方。
唐三一直吃到再也咽不下去,才推开食盒,躺下之后对李角说道:
“明天我要一身衣服,还要被子。”
李角皱了皱眉头。
“衣服可以,被子,你得自己去挣。进了犬舍,就得当好一条狗。狗是要看家护院的。”
唐三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随后便闭上了眼睛。
火光透过眼皮不断地跳动,他其实并没入睡,而是按照家族中的修行法门,一刻不停地吞吐这这牲栏之中稀薄到几乎没有的灵气。
他刚刚跨过筑基境,必须尽快把境界稳固下来,才能在之后的一系列任务中自保。
好在他已经跨过了最危险的三天,之后鬼魈门便不会再派人查验他的修为了,哪怕是日常的抽血也不会。
这对他是一个天大的好处。
人生中第一次,他感觉自己受到了祖先的垂青,才会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帮助他破境,而破境的时机又如此巧妙。
有了筑基的境界,他此前曾经看过的许多法术神通就有了用武之地了。
哪怕短时间内不可能熟练,但有,总是比没有强的多的。
他努力去回忆自己记忆中的那些神通法诀,试图找出最合适的一个,用在七天之后对绝圣门佯攻行动的接应之上。
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还未亮,他再次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吵醒。
还是那个方向,还是那个少女。
他没有动。
昨天能救下她只是侥幸,但是今天,他既没有把握,内心里也不愿意去尝试。
打输了,自己必死。
打赢了,很可能暴露自己的修为,影响之后一系列的任务。
所以,他只能选择漠然无视。
希望她,能活到传送门开启的那一刻吧。
唐三站起身来,感受着自己比前一天要恢复了不少的身体,然后仍然装作虚弱的样子,一瘸一拐地向远处走去。
他必须要利用有限的时间,获取到足够的信息,比如牲栏的结构,防守的薄弱点,可以埋藏灵能电报机的位置。
这些信息不是要提供给绝圣门的佯攻突击小队的,而是为他自己之后的计划打算的。
在操作手册中已经明确写明了佯攻小队的计划,他们会挑选身法最快的七报堂修士攻入飞星城,每人都会身着灵光宝甲,在鬼魈门的高境界修士反应过来之前巡视整座飞星城,找出所谓的营地,也就是牲栏的位置,然后想办法投下毒丸和灵能电报机。
在这之后,突击队中唯一的八难长老之一会利用道家“自晦”神通覆盖整个牲栏的范围,在神通之中,半柱香的时间之内,所有低于八难长老境界的人都会被强制进入隐身状态,谁也看不见谁。
这是留给唐三的唯一操作窗口,如果他不能利用这个窗口期藏好毒丸和电报机,那他们的行动就会以失败告终。
在这个窗口期内,唐三必须尽可能地接近投掷点,而他们之前在行动方案中约好的投掷点的属性包括几条。
第一条,是整个牲栏中人最少,守卫力量最薄弱之处。
第二条,空中没有障碍物遮挡。
第三条,附近有便于隐匿踪迹的掩体。
如果同时达到这三个条件的地点不止一处,那么突击队会选择最靠南的那一个地点投掷。
所以,唐三首先要做的就是在未来的六天之内,把所有可能被绝圣门突击队选择的点位确定下来,然后标注出唯一一个最终可能会被选择的点位。
好在这个工作并不复杂,人牲在牲栏中的行动不受限制,只要你走得动,一天从早走到晚都没有人管。
唯一的难点在于,犬舍那边,可能会给他分配一些他并不想做的工作,他所能利用的时间会变得更少。
但无论如何,他不能再耽误了。
......
在唐三从内部开始侦查的同时,对飞星城的外部侦查也已经启动,突击队仍然以武鸣为首,但是新加入了一名八难长老,是八名长老中修为最高的道君长老。
他的境界已经达到了化神境,不仅是突击行动的关键角色,在后续温压弹爆炸之后,还要负起一部分拦截鬼魈门顶尖修士的责任。
鬼魈门的修行途经与现存的任何一种途径都不同,没有人能说的清楚他们中间的顶尖者达到了什么样的修为,但从以往几次正教和官府发起的清剿行动中可以看出,至少武夫第七境御风境,道家第七境洞天境,在他们面前是不够看的。
那么,他们在这次突击行动中要做的,就是要尽最大可能避免正面冲突。
“地形侦查得怎么样了?”
武鸣叫过来一名七报堂修士,问道。
“回堂主,飞星城的核心区域有遮山法阵,寻灵诀探查不到具体的动静,但是仅凭肉眼来看,大部分完好的房屋都聚集在飞星城正中的位置,血包营地应该也在其中,不过,我们不敢离得太近,只能在上空数里观察,只能看个大概。”
武鸣点点头,飞星城有遮山法阵,这是在他们意料之中的,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后续的行动。
根据江先生那边传来的消息,最新版本的温压导弹已经从单一功能的自主寻找目标改进成了人工和自动并行,,灵气遮蔽并不影响温压弹的爆炸。
而灵能电报机更是不受影响,此前他们已经做过测试,哪怕是在最强大的神通遮蔽下,两部电报机的通信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量子纠缠......这是江先生解释的原理,不过他听不懂。
也不用听懂,反正江先生确定的事情,那是一定不会错的。
“继续找机会侦查,能多看清楚一点,我们之后行动的胜算就大一点。如果真的等到攻入飞星城在去寻找投掷地点,忙中出错的话,很可能会导致跟唐三配合不上。下去吧。”
那名七报堂修士领命而去,再次驾驭飞剑冲上了云霄。
回过头来的武鸣继续跟道君长老付元谈话。
“这次的行动,付长老把握大吗?”
付元放下手中的指南针,回答道:
“这江越所做的指南针还当真有趣----哦,你说把握大不大对吧,其实你心里知道的,这个问题不用问。”
武鸣点了点头,又说道:
“虽然知道以长老的修为,只是投送一件物件问题不大,但还是要听到长老亲口确认,我才能放心啊。”
付元笑了一笑,回答道:
“之所以不敢在你的手下面前把话说得太满,那是因为怕他们轻敌妄动,但是跟你,我就不用避讳了。”
“如果要让我打上鬼魈门,堂堂正正地跟他们几个门主香主一战的话,我没有任何必胜的把握,哪怕只是一对一,恐怕也难以取胜,但是咱们又不是去打架,最多只是到那飞星城中逛一圈,我想走,他们谁拦得住我?”
“倒是你的这些弟子,我还是想要劝你再考虑考虑,实在不行的话,我们两人去就够了,不要造成无谓的牺牲。”
武鸣坚定地摇头,回答道:
“这不是牺牲不牺牲的问题,咱们七报堂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有难度的行动了,据我观察,这两年内七报堂众的锐气已经消磨了不少,这次带队出来,我就是想让其中的精锐找回一些那种生死边缘的感觉,从而通过他们来影响其他人。哪怕他们真的一点用都没有,我也要让他们上战场。”
付元叹了口气。
“慈不掌兵,这我是知道的。咱们绝圣门自机造房大兴以来,门主扩张的心思就一日重过一日,现在已经是挡不住了。挡不住也好,安稳日子过太久,很多人连初心都忘了。你下面的那几个小堂主,现在都有些人心浮动了吧?”
“是,想做富家翁,不想再往前拼了。”
“你没给他们画饼?”
武鸣愣了一愣,问道:
“什么叫画饼?”
付元哈哈一笑。
“画饼啊,这还是我从机造房那里听来的,听说是出自江越之口,意思就是说,领导对下属不给实际的利益,只是空口许诺,吊着他们的胃口。这饼画的好啊,有时候比实实在在的东西还有用呢。”
武鸣听完,沉思着点头。
“你这么一说也有道理,嗯,等这次的行动结束了,我回去好好给他们画画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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