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黄相杂的的平原上,远处河流纵横,一切都是一目了然。
两军驻扎的地方处于愣格河的一处岔口,两条小河并入大河,形成了一个几字形。
清军处于上游,主干流位置,而明军则在一条河汇入点,相距不过百里。
如果是在中原地区,这五六十里没有一天是走不了的,但在如今这个平原地带,半天就能抵达。
清军分成三座大营,比邻河流,相互为犄角,简陋异常,最大的防护也不过是一些鹿角而已。
此时,明军奔走的骑兵群好像洪流一样在扑向清军,此情此景,仿佛洪水要淹没一切阻碍。
清军自然对守营寨没有信心,只能全部出营,进行反击。
明军为黑红相杂的军袍,脖颈处带着显眼的三角红巾,头盔为戴笠型,战场上极为显眼。
而清军则尚水德,故而多为灰黑色军袍,昔日花样众多的八旗颜色,在艰难的环境下已经全部改变。
黑红洪流与黑灰洪流进行冲击。
清军分为数股,仿佛众鸟扑食。
而明军则凝成了一股绳,即使是骑兵,也依旧井然有序,不敢偏离战阵。
“轰轰轰……”无数的马蹄在快速地交替前迈进。
“哐当……啊……”
一接触,这便是火花飞溅,惨叫四起。
凭借快速的冲锋,中间长长的枪矛对刺,人仰马翻如水沸腾,两军很快交织一片,刀剑在空中急速地乱劈乱砍。
清军的骑兵多习自蒙古人,为轻骑兵,喜欢游射。
前军对杀,而后方的箭雨四面八方而来,多为抛射,投向了明军。
不过,铠甲的重要性在战场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这种抛射根本就无多大伤害,除了寥寥一些倒楣鬼以外,根本就无法解决明军。
而这时候,明军则借助铠甲之利,不断的进行冲锋,厮杀,犹如一头发了疯的猛虎,不顾一切。
血肉横飞,尸横遍野。
这种惨烈的厮杀,立马就吓住了不少的蒙古人。
尤其是从绥远、察哈尔征召而来的蒙古骑兵。
对于他们来说,被处罗可汗征召而来,只是为了服兵役而已,事后捞一点好处就罢了,不至于这般不要命。
同时,被编入蒙八旗的那些蒙古人,此时也被吓得不轻。
他们多是车臣汗部和布里亚特蒙古人,编入蒙八旗成了自己人,但他们却明白里外之别。
蒙八旗依旧在满八旗之下,而且随着蒙八旗人口的不断扩大,朝廷的忌惮也就越大。
两份犹豫,让战场的节奏忽然慢了一些。
但中心战场却依旧惨烈。
勒克德浑看呆了:“明军竟然以骑兵为先,而没有布阵。”
在他以往的经验之中,明军一般会以火枪阵为中心,两翼为骑兵,然后步步紧逼,不断地蚕食掉其他兵马。
但在草原上,步兵能打却不能追,骑兵才是王道。
以骑对骑,这是之前从来没有的。
“不好——”
勒克德浑浑身一震,己方的精锐骑兵竟然全程占据下风。
要知道在之前被碾压的一方可都是明军啊!
“我大清难道连骑射也比不过明军了?”
勒克德浑满目悲哀。
一旁的尼堪急得不行,他抓耳挠腮,咬着牙道:“一群混小子,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到了战场上却成了软脚虾。”
“大将军,让我去带他们杀敌。”
勒克德浑扭头看着尼堪:“不行,你以为多了你一个人,战场局势会改变吗?”
“但大清不能败啊!”
尼堪沉声道,他指挥着两个戈什哈给他披甲,不一会儿功夫,蓝白色的面甲就披在身上。
他抚摸着铠甲:“这是从太祖制成的送给我阿玛的,如今也正是时候亮相了。”
尼堪的父亲是努尔哈赤的嫡长子褚英,凭借嫡长子身份和赫赫战功,一度成为努尔哈赤的继承人。
但因生性残暴、心胸狭隘,得罪“开国五大臣”(额亦都、费英东、何和礼、安费扬古和扈尔汉)和兄弟,失去权位,不满之情溢于言表,焚香诅咒大臣和兄弟,受到努尔哈赤软禁,后被处死。
也正是因为如此,尼堪才要迫不及待地表现自己,从而赢得名誉。
“尼堪——”勒克德浑不忍道。
“如果我失败了,那就撤军吧!”
尼堪走了几步,回首道:“八旗不能死伤太多,蒙八旗需要我来带领他们征战。”
“哪怕到了最后我死了,他们也说不出话来吧!”
勒克德浑哑然。
堂堂的郡王与蒙八旗一同而战,这不仅能够激励起他们的士气,同时也为战败后做准备。
他一时间有些悲哀。
曾几何时,一直被他们视若猎犬的蒙古人,如今已然能与他们抗衡。
或许,在他们失去辽东,被迫迁徙到贝加尔湖时就注定了吧!
“杀!击破明賊!”
尼堪身边围着一圈骑兵,他用刀指着前方厮杀的明军,大喊一声。
主将出马,让清军士气大振,骑战不减彪悍,继续正面猛攻,一番拼杀,竟然隐隐扭转了劣势。
不料,刚穿透数支骑兵,迎面便是一大群旗帜鲜明、浑身铁甲的整肃铁骑冲了上来。
“重骑兵——”
尼堪咬着牙,心中沉重。
原来在这等着他们。
铁马精兵,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泛着铁的杀气。
史鼎披着铁甲,只是露出一双眼睛,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尼堪。
在一众灰黑色之中,尼堪的铠甲是如此耀眼,犹如黑夜之中的月亮,根本就无法忽视。
而在他旁边,副将马万年则同样虎视眈眈:“头,这怕是一个大鱼。”
“岂不是大鱼,是大肥鱼。”
史鼎哈哈一笑:“马老弟,将此人拿下,咱们指不定要升爵呢!”
马万年笑了笑,满眼的热切。
他的祖母秦良玉被授予了石柱伯,在多年前病逝后,爵位就传承到了他这个孙子身上。
但伯爵升侯爵,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拿下此人后,在席卷整个北海,取得大明北海之战的升级,积攒军功到侯爵也就水到渠成了。
侯爵虽然比伯爵只多了一级,但大明才多少侯爵?
只有侯爵才有资格参与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划分,伯爵只能坐着看。
侯爵这对于马家来说,无论是权势还是地位,亦或者财富,将会得到数倍甚至上十倍的攀升。
别的不提,伯爵只能在各省为总兵,而像是安西的伊犁将军,吉林、黑龙江两大将军,却只是侯爵的盘中餐。
伯爵影响力只能在军中,或者一地,而侯爵却是全国,差距不可道计。
而史鼎则想着凭借此功,从子爵跃居伯爵,让自己家变成世爵,与大明同休,这不亚于一场跨越龙门。
尼堪则目视这群铁骑:“打败了这些人主力,这场仗最少也是平战,奉京府说不定就转危为安了。”
“杀——”
两方思维飞转,都在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史鼎热血上头,双目充血,眼前的仿佛是他的杀父仇人,拍马加速,也不啰嗦,弯刀前指:“杀!”
“杀!杀……”明军铁骑中呐喊着蜂拥而上。
那沉重的重骑兵成群奔腾起来,声音十分大,仿佛铁血在风中呼啸。
尼堪同样不甘落后,也吼叫着冲上来了!
巨响迎面对冲,场面十分可怕,被铁甲包裹的人们脸上都出现了决绝的表情。
此时的场面,需要最大的勇气,不怕死的决心,怕死也没用,除非想马上被踩死,否则停不下来!
疯狂的喊叫声浪此起彼伏,比马蹄声还大。人们不仅在壮声势,也在壮胆!
“叮叮哐哐……”
“砰砰!”铁骑甚至直接冲撞到了一起,马的惨嘶,沉重剧烈的撞击声,前方仿佛疯狂自杀的人群。
血肉、金属仿佛都揉成了一团。
风声在耳边呼呼直响,也不知道厮杀了多久。
尼堪回头看时,那战场上的状况简直不忍直视!
大片的人马陷在乱军之中,清军四面像受惊的蚁群般乱跑,明军则追杀不休。目光所及之处,整个原野仿佛都在上演杀戮的场面!
回首之间,那下山了一半的残阳血红一片,仿佛被鲜血染红了一般。
尼堪脑子里一片空白。
“休走了那建奴大将——”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声大喊。
他这才发现,在距离自己不到百步的地界,自古骑兵狠狠地咬了上来。
尼堪左右一看,自己跟前已然剩了不到千人。
“走。”
虽然当时说的壮怀激烈,但此时那一腔热血已然散去,留在心底的只有胆怯和对生的渴望。
一众骑兵护持着,向着远处而入。
可惜,史鼎和马万年那里肯放过这到手的功劳,死咬着不放,不顾一切地奔赴而来。
“郡王,您先走,我为你断后。”
少顷,一个老将杀出,领着三四百人脱离了队伍,迎向明军。
“找死。”史鼎大怒,直接掏出马背上的自发短铳,朝着其胸口开了一枪。
随后,一旁的亲兵们也不啰嗦,同时举起了早就预备多时的短铳,噼里啪啦就开枪。
一时间,那股断后的骑兵就被打得稀碎,无法阻拦半步。
而短铳只能打一发,马上填充又耽误时间,史鼎将短铳收起,继续冲向了尼堪而来。
望着身后如狼似虎的明军,尼堪瞬间被吓得三魂出窍,不顾一切的鞭打着胯下的战马,想要远离他们。
就在这时,明军骑马的和在地上的人乱哄哄地已然涌到跟前,密集的樱枪朝这边刺过来,人的惨叫和马的嘶鸣震耳欲聋。
突然,尼堪感觉座下一空,战马忽然嘶叫着前蹄跪地,他顿时向前扑出去。
“哐”地一声,他眼前金星乱冒,睁开眼上方就有一把刀呼啸而来。
尼堪想也不想,“唰”地一声弯刀出鞘、顺势就挥了上去,“铛!”虎口顿时一麻。
随后,一脚踢来,腹部如遭重击,一股疼痛遍及全身,似乎下半身都麻木了,顿时躺在地上起不来。
尼堪咬着牙愣是哼都没哼一声,凶狠地瞪眼看那汉子。
却见其哈哈一笑,直接将尼堪的头盔扯下,露出了其擦伤的脸庞。
“抓到了活的。”
史鼎大笑,脚踏其身,一股得意劲怎么也摆脱不了。
马万年也才赶到,见到被踏在脚底的满清将领,忍不住道:“也不知是何人。”
“总之官位不小。”史鼎随口道:“待让人分辨了去,咱们兄弟的起码也能捞个次功。”
“就算是首功,也能争一争。”
而此时,尼堪一时间羞愤欲死,
俘虏,这对于武将来说是最大的羞辱。
趁其聊天之际,他感觉自己恢复了些,立马想要起身,但重甲和那支大腿力量,仿佛一座大山。
想到此,他心下一横,投目在旁的碎刀片,右手一握,直接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呼啦。
鲜血流出。
这时候,尼堪才觉得,自己算是对这几万大军的死伤负了责任了。
“怎么死了?”
这时,正聊着天的马万年觉察到了不对劲,惊诧道。
“活了跟死了没区别。”史鼎随口道:“这群建奴桀骜不驯,总不可能还招降了不成?”
此时,陈东抬起千里镜,望向了战场。
经过一下午的厮杀,只有两三万清军成功脱离战场,余下的都被留下。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天空中残留着一片橙红的云霞,如同是血污。此时的场面更加恐怖,到处都是尸体,有些地方尸体都堆起来了!
这时,部分被包围的残兵完全失去抵抗,跪伏在地,高举双手又爬下去作拜,大声讨饶。
而战场厮杀,有时候却杀红了眼,部分明军见人就捅,丝毫不顾及投降与否。
在生与死的较量中,开始不容易,结束自然也很难。
“赢了。”陈东叹了一声。
消灭满清主力后,自此,通往所谓奉京府的道路,将是一片坦途。
“吹号,开始打扫战场。”
等待已久的军医们纷纷走上战场,用简陋的单架运走不少的伤兵,许多士兵们也上前帮忙。
辎重营的辅兵们则开始打扫战场,收集一切可用的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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