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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第一次来到边城的人, 见到这座雄城,只怕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高大的城墙, 宽厚的城门,走过那一片阴影的时候,步入城中,看到的就是一片繁华盛世之景,来来往往的商人居多,还有些蛮人, 也会穿梭在城中,如同这座城所展现出来的包罗万象一样令人瞠目。
城内布局若棋盘罗列,处处房舍,或有不同,或如双生,若以一列列一样的房子, 便是建城之初就建造好的,多为平民所居,那些多种多样的,则是富贵人家的手笔了。
城墙上有着机关,城中也有着机关, 曾经被方便使用的梯子, 去掉那梯子的部分,就成了敞篷车一样的存在,以牛羊为驱使动力, 在城中随意移动, 既能直接看到城中风景, 又不至于速度过快冲突伤人。
更有那别出心裁的商家, 不仅不卸掉梯子的部分,反而在上面拉起了幌子,让这梯子成了流动商车,各色货物让人一眼可见,琳琅满目,尤其是那挂在幌子之后的各色彩绳上所挂的物件,一样样,老远就能让人看到。
还有想要展示皮毛的,直接把皮货一样样挂在车子上,阳光之下,那皮毛上的光泽是那么动人,要比采光不那么好的铺子之中所见的更为诱惑,吸引着一双双精明的目光。
商车已经如此,临街的铺子更是不甘示弱,这些铺子的设计上,也多了几分心思,屋顶分两层,多了一个可支起的移动顶,在中心位置,天气晴好的时候,把移动顶支起来,只要踩着梯子,把上面的把手一撑即可,如开窗一样简单。
日光便能从那屋顶的四面洒落下来,让室内更多一些光明,若是阴天闷热,也可以此通风,若是雨天,便把那移动顶放下来,扣好把手,如同门锁,即可隔绝内外,不至于让雨水倾斜而入。
这种设计,可以说是有一定的巧思了。
因此而来的额外花费,也是不得不多提一句,并不是所有的商铺房顶都是如此样式,有的商铺主人就在当初纪墨派人统计的时候贪了个便宜,不曾要这样的移动顶,后来才是悔青了肠子,只这一个新鲜屋顶,就让很多初来边城的人乐此不疲地进了铺子。
只要进来了,那可都是潜在客户,谁知道人家会不会看到什么好,顺手就买了呢?
还有人把这样的屋顶玩出了新鲜花样,专门找了彩色的丝绦,系在屋顶四面,每逢开启,风入而丝绦动,若彩蝶飞舞。
便是无风不动的时候,也若万条垂下绿丝绦,自有一种秀气的美。
纪墨在这里为自己的便宜爹留了一间铺子,还有一块儿地,他曾专门托人捎信回去说了此事,更有地契房契等,这些本来应该在官府办的事情,都是将军直接接管了,由此而来的税金,自然也有大半流入了将军的腰包。
本来,这位将军是准备凭借这些税金升迁的,却舍不得这样的聚宝盆,又留了下来,只把金银积蓄到他方买田置地,算是狡兔三窟,为自己多留几条后路。
留下的时日久了,看着这座城从不起眼的破旧土城到现在这般雄伟壮观的模样,将军对此城也多了几分感情,本来还在外地的家眷接过来了,连带着还能看到将军的儿子在这里策马驰骋。
那一片大草原,当真是让许多人见猎心喜。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
王大匠已经老了,早在两年前,病退请辞,一门心思扑在这座城上,如果说纪墨有着首倡之功,那么王大匠绝对是次辅地位,缺了他,缺了他带来的那些工匠,这座城都不能这么快完工。
这份功劳,纪墨觉得需要人能够记住,所以还专门请了将军为了这座城题字,专门弄了一块儿碑,碑文的正面就是将军题字,另有一篇好像是记录雄城建造始末的文章附上,纪墨亲自操刀,不显山不露水地将自己和王大匠等数人的名字记录在上。
他其实想过专门弄一个石碑,把所有参与劳作的工匠名字都写上,可这种事从古未有,他怕开这个先河,反而是给石碑上的工匠惹祸,谁知道会不会有读书人看不顺眼,觉得他们都不能名题丰碑,偏让工匠占了个先。
何况,那些工匠,本来也不需要这些,若有人细细去看这些建筑,就会发现工匠们留下的名字,隐藏在那不起眼的地方,是责任,也是名声。
低调,谨慎,才能够在这个时代活得更好。
对他们这个群体来说,出名未必是什么好事儿。
王大匠的手压在砖墙上,这城墙上的黏土砖,已经经过了几次战火淬炼,如今看来多了些风霜色,却更令人信任,能够扛得住战火,这座城才能够立得稳。
“所以要活得更久啊!”
纪墨这样说,在王大匠不解转头看过来的时候,笑言,“这样才能把那些想不到的都看到,比如,另外一座雄城。”
“你、你是说?”
王大匠的眸中有一种光彩闪动,营造行业,谁不想造点儿什么,而一座城,那是最展现技艺的,城里城外,包罗万象,足可见营造师功底。
以前的纪墨,若说是营造师,恐怕还差了几分,现在,这一座雄城作为证明,不需要皇帝敕封,不需要官位荣耀,他已经是营造师了。
没有人会否认这个事实,哪怕现在很多人都不太记得营造师跟大匠的区别,可在王大匠这里,他更能体会这层意思。
“我还要建更多的东西,一座城,还远远不够。”
人的一生,该有什么来丈量?时间终究会化成空,多少年只是空增了年岁。作品呢?
用一件件作品来证明,让空虚的时间变得充实,变得充满质感,变得足够有压在历史之中的分量,也许它不会化作历史上的一段文字,成为人人耳熟能详的故事,但,它的存在,是历史的证明,它的那一段时间,不仅仅是它的,也是他的。
也是他们的。
那些挥洒在这里的汗水和勤劳的明证。
王大匠眼中的光彩若落日余晖,很快消亡,他反手捶了捶自己的后腰,年龄大了,腿脚不好,这几乎是所有老年人的通病,而他,因为年轻时候的劳损,格外严重。
“我是去不了了,你去吧。”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王九郎,他的儿子多,王九郎不是最成器的那个,可他最喜欢的还是王九郎,他听话,错过一次的事情并不会错第二次,是个能够给他养老的儿子。
到嘴边儿的话没有说出来,他舍不得让这个儿子远行,于是,一叹。
纪墨这一次没有招揽王九郎,他知道,王大匠舍不得,便是自己,也不确定前路还能平安无恙。
许是被这一座边城开了眼界,许是在建城的过程中思考了太多,纪墨不准备墨守成规,的确,这片中原之地还很大,能够看到的风景,建筑还有很多,但他,想要去更远的地方看看,远到异域,远到那完全不同的风景,还有那别具一格的建筑。
有些建筑是受材质限制的,而大部分建筑都是就地取材,那么,不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材料,是否能够让建筑焕发不同的风采呢?
他想要试试。
每一个世界都是新世界,每一个世界都那么大,他却总在方寸之中游动,像是那困在透明鱼缸之中的一尾小鱼,外面或有广大天地,可目光所见,不过如此。
与井底之蛙的分别,可能就是看得更广一些,可其实,这个“广”又太有限了。
还有那么大的世界,视线之外的世界,他也想要看到。
纪墨专门回了一趟家,与便宜爹辞别,看到家中多出来的弟弟,他并不是很意外,到了一定年龄,人总是会更希望有个孩子,不仅是未来,也是依靠,同样,他们也会选择与自己更亲的孩子,又有什么比亲手带大更亲的呢?
小小的孩童好奇地看过来,纪墨随手雕刻了小木马送给他,惹得他笑着叫起了“哥哥”,女人的态度一如对待自己的儿子,热切而关怀,男人则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
“我要去更远的地方看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这些,你们收着。”
纪墨留下了一些当做路费,其他的不动产就通通给了男人,“边城的城墙很坚固,能够挡得住战火,但你们若是不放心的话,可以继续这样收租,我都跟人谈好了,商队每年会把租金送来,也会帮忙管理… …”
“你换成钱,拿着,穷家富路。”
男人推拒,很是坚决,像是预感到了这一去不回。
“不用担心,我还有。”
纪墨也很坚决,两人的僵持因女人招呼吃饭的声音打破,纪墨把木匣留在了桌上,叫男人先去吃饭。
天还没亮的时候,纪墨就起身走了,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仿佛看到那涌动的黑暗之中,男人静默伫立的身影,这一幕有些熟悉,很多年前,他曾见过。
如果可以,纪墨希望男人去看看那座城,也唯有看到那座城,或者才能明白孙爷爷一生对于营造师的坚持,没有什么比创造更动人,更让人感动的了。
那凝聚着智慧的建筑本身,就是最好的荣耀,值得记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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