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琅已经考上研究生了,他确实很会考试,不愧是山村里飞出的第一只凤凰。一窝蚁 m.yiwoyi.com他又跑到云享这儿来,云享奇怪他不用上班吗?张琅说没关系,领导不知道他在哪。这就是大国营企业,即使改革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些存留下来的主业人员依然散漫的工作着。
由于云享这次租的房子离原来那个不远,张琅仍可以去住附近的浴场。情况已经很明确,张琅已经联络好了导师,就读硕士指日可待,而且他做好了随时抛弃那个铁饭碗的准备。
云享完全不知道怎么应付张琅,先前的心里优势都没了,她本来做好了准备再次面对一个男人的退却和背叛,但这准备却落空了,好比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在战场上等了半天,却没发现敌人,似乎手中的武器与身上的铠甲都失去了意义而且变得可笑了。可是就这样解除武装吗?真的安全了吗?
云享还在犹疑中,张琅才待了两天却提出要回去了。云享奇怪还有一个多星期就过年了,到时一起回去不好吗?张琅却说他不知跑来有什么意义,反正他不想再住浴室了。两人又来到那个小花园,张琅背着电脑包,玩着简易健身器械,许久不说话。
云享看着他,他真的要走吗?这一走也许就会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他将不再属于那个大国营单位,联系他们唯一的纽带将彻底断裂——也许她不应该再观望了,她已经快三十了,已经严重超出了大院儿里的平均婚嫁年龄,以她这种一点儿不女人的架势如果不妥协、如果非要找到两情相悦之人,其难度系数不是一般的高,恐怕只能孑然一生了。
但她还是幼稚的想确认一下“你真的喜欢我吗?这么久了,你应该看出我即不温柔也不贤惠,你确定是真的要跟我过一辈子吗?”[不记得在哪本书看过,如果你找不到喜欢的人,就找个喜欢你的人嫁了吧]
张琅的脸冲着阴暗的树丛“不喜欢你,我何苦等你三年!跑这么多路!”
云享低头看着地面,几只蟑螂潜伏在暗影中,蟑螂是生命顽强的昆虫,却又是最肮脏龌龊的虫子。不认识它的人开始会迷惑于他的外表,那鲜亮的如巧克力一般丝滑的外壳,那上天入地的能耐,会误以为它是一只无害的甲虫而已,殊不知它能钻营到你最不设防的角落,用它爬满细菌的爪牙污染你所有心爱的物品。它是那么隐秘,可以无孔不入;它是那么贪婪,可以穷追不舍。而且蟑螂和老鼠总是臭味相投、沆瀣一气的。
云享浑然不觉,以为不进入那阴影就不会招惹它们,她站起来,向住处走去“你不用去浴室了。”
张琅跟在她后面。
还有两天就放假了,优秀员工已经定了,是柏所长,这没啥意外的,此乃天朝惯例,好事永远领导优先。同事们基本没事干了,即使有事也等年后再说了。所长隔三差五的找手下谈话,终于轮到云享时,云享颇拘束的坐到所长对面。
柏所长单刀直入的说“马上快放假了,你希望能拿到多少奖金?”
云享一时不知所措,犹豫了两秒,她小心的说“嗯,我也不确定,不知道怎么计算——”
所长“一般是按产值和工作量,但外聘人员院里规定不计算产值,而且你来工作还不满一年。你先跟我说个期望值?”
云享略略陈述了她的工作量,酒吧街那么多楼从方案到施工图几乎是她一个人完成的,所长点头说他都清楚,也知道云享加了很多班。云享知道不能再罗嗦,一咬牙说了一个数字。
所长追问“那么,如果按这个数字你就基本满意了?(云享点头)好,我还要向院长汇报,我会尽量为你要到这个数,大家都可以过个好年嘛。”
云享知趣的退出来,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刚才说的数多不多,但据她这几天了解的情况,她应该不算贪心,这个数目相对她的劳动而言还是很便宜的,但要是论她在y院的资历地位就玄了。
最后一天下班前十分钟,大家终于拿到了各自的银行存单,云享看着票额上的数字有点迟疑,但所长边倒水边说“加上你的工资正好,新年快乐!”
云享略一计算,果然,个月的工资扣掉后就剩这个数了,这好像玩了一个文字游戏,云享只有哑巴吃黄连的份了。
同事们的奖金(不含工资)至少是她的两倍,不过云享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她是第一年在y院,而且比同是外聘人员的绘图员多拿了五、六倍呢!比起她在s单位的收入更是天差地别,现在她可以理直气壮的回家过年了。
回到住处,张琅看到云享的存单也很兴奋,他马上要去念书了,不能再出工了,工资会大幅度缩水,读研这几年的日常花费就得靠云享来负担了。
云享开始盘算在这个城市买房子,租的房子总是又脏又旧又不能打理,还要因为涨价啊、房东变脸啊等等原因换地方、搬家,严重缺乏归属感,她多想有个稳定的家。张琅工作几年出工挣的钱加上父母数十年的积蓄应该足够了,回去跟妈妈商量一下,房价一直在涨,要买就要趁早了。张琅应该会出资吧?那毕竟是他们的家啊。
大年三十,云享和张琅赶回了大院儿,不用商量,张琅自然而然就住在了云享的家。爸爸完全没了脾气,温和得象圣诞老人,也许是碍于张琅在场。
妈妈悄悄告诉云享,爸爸把云享要回来的日期在日历上圈个大记号,天天念叨“还有三天就回来了!”“还有两天就回来了!”……云享简直不敢相信,那扇破裂的房门虽然修好了,但仿佛还在眼前震颤,也许她应该感谢爸爸逼她走出决断的一步,但以后她没有多少机会再与爸爸对峙了。年初六她要和张琅赶回南方,因为y院每年都组织员工免费旅游,不去白不去哦。
在家的日子安排得很紧凑,年初四民政局上班后,云享和张琅就要赶去婚姻登记,办一堆手续。
今年,老妈的小妹、姥姥最小的女儿、对云享最亲厚的小姨携全家来她家过年加旅游。小姨见到张琅赞不绝口这小伙儿长的又端正[虽然不是很帅],又聪明,研究生说考立刻就考上了[小姨也知道云享四考败北的伟大战绩],对人又有礼貌,接我时那么重的行李都一个人拎了,家里是农村的咋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别以为咱们是城里人就看不起人家,人家可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怎么?云享还不乐意来着?哎呀!咋想的啊!错过了多可惜!多亏你妈当初抓住了,不然跟了别人有你后悔的!还好还好,云享总算嫁出去了,不像我~~呵呵,要珍惜啊!
云享知道小姨一直拖到33岁才结婚,这个岁数在她们那代人里简直就是罪恶,不可饶恕!为了不成为老处女,小姨毅然以黄花大姑娘之身嫁了个二婚带12岁女儿的老男人,而且小姨父又矮又胖又丑,跟高挑漂亮的小姨反差极大,就是收入还不错。她经历的痛苦与非议当然不希望云享重蹈覆辙,看到云享找到个比小姨父强百倍的自然欣喜。
其实,冷暖自知,谁能判定老丑二婚男就不会是个体贴温柔的好丈夫呢?谁又能预测人模狗样儿的追妻痴男就不会是个翻脸无情、冷酷吸血的僵尸呢!
初二,云享和芳等几个好友欢聚一堂。云享当初落魄出走,如今衣锦还乡。相比之下芳自买断后医院效益每况愈下,她的工资已不足一千了。云享说起当初张琅的领导曾说过让她去张琅所在的部门,她压根就没考虑。芳她们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那干吗不去?!多好啊!我们想去主业还去不了呢!”
云享笑而不语,没有争辩的必要了,看来云享与她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她们彼此的价值观已如此不同。云享的心里不禁微微怅惘,多年的好友眼见已随时间、空间的横亘而隔膜了。
初六,云享和张琅匆匆赶回南方,随着所里的旅游团飞去了云省。云享第一次坐飞机,兴奋极了,在s单位那个副业科室她怕是永远没有这种公费旅游机会的。
旅行途中,柏所长悄悄向云享透露,来年一上班,y院将进行改制,部分多余人员将被要求买断遣散,而云享这种有能力的人将与原编制人员等同待遇了,或者说所有员工——不论有没有编制都变成聘用人员了,公司将变成股份制市场化经营了,人员的进出再不受主管部门限制了,大家的各种福利保险都一样了。
云享惊喜的又听到“买断”这个词,所谓的改制大概跟s单位等国企的改革一样吧。改革风暴终于刮到这里了,这改革使她丢了一个饭碗,却使她另外找到个更适合她的饭碗,命运弄人,祸兮福至呀!
柏所长还说他准备自己成立公司,问云享有没兴趣加入他的队伍,他的公司将主要做公共建筑工程,比y院成天呆板的做住宅楼要有意思多了,那才能真正发挥建筑师的创造力。全院他准备策反的大概只有三、四个人。
云享很感激柏所长竟然如此器重她,如今抉择又摆在她面前,大而安稳但无聊的y院,挑战与机遇共存的新公司——无论哪个她都将成为骨干,不再低人一等,到底该如何呢?
美丽的云省,湛蓝的天空,清澈的湖水,令人流连忘返。在闻名遐尔的蝴蝶泉畔却一只蝴蝶也看不到。只有成堆的卖蝴蝶标本的小摊。
云享看着这些美丽的蝴蝶标本,那些曾经丑陋的毛毛虫,经过痛苦的蜕变好不容易生出飞翔的绚丽双翅,它们本该翩飞在鲜花丛中,如今却被钉在玻璃板后面,莫非它们找到了安稳的居所吗?它们将永远不再飞舞了吗?世人将只能隔着玻璃板欣赏那些羽翅上多彩的纹路,而不能在花丛间、枝叶梢捕捉那颤动的稍纵即逝的美丽了吗?
云享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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