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无情地打在我脸上,阵阵刺痛将我唤醒,我叹了口气,而后慢慢睁开眼睛,当下映入眼帘的是寂静的夜,以及点点星空。
我的视觉恢复了,身体仿佛轻了不少,大概摸了一下,身上脸上的结痂绝大部分都还在,心脏也没什么异常,不过依旧半点力气都没有。
我注意到自己腰上绑了两根绳子,分别沿左右两侧拉出。
绳子的一端套在一块深入地底的岩石顶端,另一端在我的背面,我看不到,不过大概可以猜到,应该是在那个人类身上。
“啊,你醒了!”
一阵强烈的风沙之后,她顶着巨大的阻力出现在我面前。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模糊不清的样子,第一眼的时候当真是以为母亲站在我的面前,都是差不多的身影,脸上好像也有不可磨灭的伤痕,不过触碰之后就会发现并不是。
母亲脸上有两处疤痕,都是齐掌宽大小,她脸上只有一处,不过拇指大小,说是疤痕不如说是疮口,完全溃烂在脸上的感觉。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的眼睛,不似母亲那般深邃。风沙遮不住母亲的眼睛,而她的眼中,我什么都看不到。
“你看得见了!”她捧着我的脸惊呼,分明是我的眼睛,却比我还兴奋。
过了一会儿,她松开我然后吞吞吐吐地开口,道:“见到我的模样,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不懂她的意思,能有什么说的,已经相处了这么多天,该了解的都了解了,对了,她是人类,和那些在古城里面对我们避之不及的臭虫一样,所以问的应该还有其它。
可是,现在是凌晨,也是风沙最大的时候,眼睛几乎一直处于半睁开状态,具体的实在看不清。
兽族之间相处,外貌只是大体识别,更多的是通过声音、气味、动作这些来辨别,如果真的要说的话…
“没想到你居然还没有死。”
“看来你恢复得真不错,都知道开玩笑了。”
我又没开玩笑,这就是我最想说的,人类之躯在我眼里就犹如蚁兽,小小蚁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生存了下来,确实值得感叹。
“我身上的伤口都不疼了,可是为什么还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尝试着坐起来,结果好几次都只是徒劳,只能瘫在那里不停地喘息。
“修复伤口需要大量的灵力,可是我并没有在你身上感应到灵力,那样的话就只能抽取你身体的能量,你伤得那么重,又失了那么多血,这股能量应该比较大,我估计你骨头渣里都不剩什么能量了,虚弱是正常的,别着急,等过了这片区域立马就给你找食物,慢慢就能恢复了。”
我听懂她的意思了,于是问了一句:“你们进到这里面多久了?”
“现在是凌晨,我们是晨时走的,有八九个时辰了吧,这处险地挺危险的,我们刚进到这里面就遇到一阵狂风,有好几个人被吹散了。”说到这儿她还冲我笑了一下:“我差点也被吹散了,幸好背着你,就差那么一点就飞了,我们好不容易找到这里,等风沙小点再走,顺便等等走散那几个,说不定就回来了。”
搞了半天是在这里躲了一天,她居然还在期望穿过这里。
我知道她不会听,但是出于好意,我还是嘱咐了一句:“相信我,这里你过不去的,趁现在还没走多远,我们一起退回去。”
听到我的话以后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之前我是听到你有说“别进”这两个字,难道说你是从另一边过来的?你已经走过这里了!那你可以带我们过去,这样小姐对你的态度多少也会改变的!”
我不明白她兴奋个什么劲,就知道说了也是白说,算了,事情都有个轻重迟缓,对于我来说保命离开才是最重要的。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见我沉默以后,她开始一遍又一遍疯狂地重复问我是不是,就像我之前在她背上问她要肉吃一样。
终于我妥协了,不过却是有其它打算,低声道:“如果我可以自由出入,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哦…”听到我的回答以后她显然失落透顶,我知道这是我逃开的一个机会,于是话锋一转。
“我之前在这里面只弄了一身伤,是母亲救的我,我们退出去,等母亲找上来以后我让她带你过去,可以吗?”
这一次她沉默了,显然是陷入了思考,我心中窃喜,她越是沉默机会就越大。感受到了这里面的恐惧,有活下去的机会自然要把握,这选择对她和我都好,肯定会同意的。
她思考了很久,不时呢喃上两句,最终还是一声长叹外加摇头。
“你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来,还不如等风沙小点以后慢慢往前走,我知道你担心母亲,放心吧,到了古城以后我一定会去求小姐让她帮你找母亲的。”
这种话我已经听她说过太多次了,是,我是担心母亲,前路一片未知,又是人类的领地,这么多天不见踪影,说不定已经遇到危险了,她是我的母亲,担心她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这风根本就不会停!现在还没有深入,等到了一定位置,空中全部都是岩石,四处飘荡,人类之躯瞬间就会被绞进去,眨眼就死了!要送死你自己去吧,把我留在这里,我不会再走了,要么你就直接杀了我,反正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我的话已经说到这里,其实我一直坚信她们知晓我是兽,这样才不会像个笨蛋一样抱有希望。
愤怒,寂静,呼啸。
她慢慢起身,解开自身的绳子,而后绑到一块看似更稳固的岩石上,之后又把挂在腰间的几个水壶全部取了下来,默默地放到我旁边,最后一步步远去。
走出五六米之后她突然跪地,嚎啕大哭:“看到你倒在乱石堆上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跟我好像,我想保护你,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我知道你并不想我保护,我也想过放开,但是始终放不下,我要跟随小姐,又舍不得放下你,所以自顾自地带你走了这么远,是我太自私,对不起!”
又是这样莫名其妙,我始终不明白她在哭什么,分明该哭的是我才对。
“别进去,真的会死的…”
她走了,混入一群充满恶臭的人类当中,那么格格不入。
满天黄沙之中,再也看不清她的背影,快到晨时,风沙渐小,我远远地看见一群模糊的身影开始行动,最终彻底消失。
“我眼睛才刚好,连你的模样都还没看清,你就这样走了!我是兽族,用了几百米大小的本体还弄得浑身的伤,别进去,这条路你走不通的!别进去”
我拼了命地挣扎,想要站起来,想要追上去把她叫回来,可实际上连翻身眺望她远去的方向都做不到。
我永远都不知道她离开时哭着喊出那些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怀的是什么心情,我只知道这一次会是永别。
…
…
胡乱挣扎的时候我无意中磨破了两个水壶,等到发觉的时候这片荒土已经将水彻底吞噬,壶里面也布满了沙尘。
现在我只剩下一壶水慢慢等死,其实有没有都无所谓,我连壶口都撬不开。
我从未如此长时间面对死亡,感受着自身的生机一点点流失,我的血液开始干涸,表情渐渐凝固。
很多兽在捕猎的时候都会扑倒猎物,然后死死地咬住猎物的脖子,无论猎物怎么挣扎都于事无补,要么流血而死、要么窒息而死。
那个场景就和现在的我一样,甚至我还要更加不堪,只能闭着眼睛等死,连狩猎者是谁都不知道。
“呼呼——”
不知不觉中,巨大的风沙再次席卷而来,意识模糊的时候时间总是那么快,已经到正午了?还是遇到了不规律期?很快我就断定这是一次不规律期。
因为这次风沙强烈程度远超上一次,几乎接近飞沙走石的中心区域。
我如同草木一般,瞬间就被了吹起来,两根绳子绷得笔直,不停地左右交旋,简直就是岩石与风暴的一场角力。
角力双方势均力敌,风暴固然强大,可这两块岩石扎得比想象中要深,硬是没有丝毫颤动。
本以为就会以平局收手,结果因为绳子交旋得太厉害,出现了松动,风暴趁机发力,一根绳子当即断裂,这下岩石就岌岌可危了,注定会失败。
就在这时,风暴突然减弱,即便它心有不甘,即便它发出呐喊,结果还是失败了,真是意想不到的结局。
“噗通”
我重重地摔了下来,嘴巴张得很大,只见出气没有进气,只剩一根绳子,下一次肯定没机会了,当然,能不能坚持到下一次都是个问题。
“轰隆隆——”
就在这时,接连传来了两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发出沉闷的声响,正落在我的旁边。
着眼望去,我瞬间咋舌。
只见正前方,赫然躺着两具人类尸体,浑身都是恐怖的伤口,已经没了生机。
不知道是不是那群人类里面的,刚才的风暴足以影响到他们。
虽然相处了这么些天,但是我对其他人类并没有上心,除了她的气味,其他人的我都不知道,这两具尸体身上的气味我没有印象,不是她。
我只能暗自祈祷,那个人类不要死了。
我躺在地上,死死地盯着那两具尸体,肚子似乎是收到了信号,开始发出如雷鸣般的叫声,这是两个多月来我见到的唯一的肉。
不行,这是人类,母亲说化成人形的生命都不能吃,更别说真正的人。
可…
一路走来,也见过兽吃人,甚至有兽专门以人类为食,也没见有什么事啊。
再说,人类不是最讨厌的么?
等等。
我好像问过母亲,为什么不能吃人类。
我记得有得到答案,是什么?
『为什么不能吃人』
『满是恶臭的人类,你咽得下去?』
『可是我觉得他们的气味和兽也没多大区别』
『玄!我不希望你向他们靠近。』
『…』
好像想起来了,那时候的情况并不比现在好,我还是坚持下去了,但是那时候有母亲一直陪在身边。
“分明散发着恶臭,那个时候居然傻到说和兽没什么区别。”
满是恶臭的人类,怎么咽得下去!
吃人就是向人类靠近吗?不,我讨厌他们,我想靠近的永远只有母亲一个。
死是我了解到的第一件事,这是母亲告诉我的。
这条路才开始,我不能死。
…
…
我开始往那两具尸体爬,每挪动一寸,对母亲的愧疚就多一分。
“双玄,这条路才刚刚开始,你就要放弃了吗?”
不,我并不是要放弃,我需要食物,再不吃肉,这一次真的会死。
“这样母亲会失望的!”
那个笨蛋…
她早知道我需要食物,还故意把我抛在那里,失望就失望吧!
“这不是你真正的想法,母亲会生气的。”
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忍不住了!母亲那边我会去道歉的…
“她不会原谅你的。”
不,她会…
“你知道,她不可能原谅。”
她会,她会原谅我!她是我的母亲啊!她会原谅我,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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