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里,刑氏和雪梅坐在拨步床上缝衣,膝上盖着厚厚的小棉被,身前的胡桃木案几上放着一只青铜护手炉,母女二人若是缝衣手冷时便伸手在暖炉上焐一会。室内暖意融融,耳听屋外寒风低啸,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雪梅把一条婴儿穿的锦棉襦袄边角收好后放在膝上,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刑氏在对面接过来看了看,看到针脚虽不整齐却极其细密,不由得颌首,“闺女的针法比起以前精进的多,倒是有了几分……呃,你娘我的几分手法……”刑氏前言不搭后嘴的说了这句话后,心虚地看了一眼雪梅。
雪梅微微一笑,知道刑氏说的是以前雪梅,便只装作没听懂,笑着向刑氏请求针法。
刑氏见她不在意,便长吁了口气,遂也平心静气地指点起雪梅来。
母女俩人正说着话,上房的棉帘被人挑起,一个十岁左右还没留头的小姑娘手里捧着茶具进了屋,后面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提着水铫子。
刑氏见到她们进来,急忙从拨步床上坐起,穿上鞋子就要从她们手里接过来,可是俩个小姑娘却是死活不肯,恭恭敬敬地替刑氏和雪梅倒了两碗茶。
“主母,二姑娘,请吃茶。”
刑氏笑眯眯地端起茶盏,看着十二岁的少女道:“无邪,你和你妹妹就只当这是你们自己家。咱们家历来都没有使唤人的习惯,不用这样……”
无邪福了一福,口称不敢。
这两个少女是年前刑父送来的,大的叫大妞,小的叫二妞。刑父送来之时,饿得皮包骨头,只剩下两只眼睛骨溜溜的令人可怜。
“这是你娘的一户远房亲戚姓卢,家里今年夏天遭了灾,一路逃荒才逃到咱们洛阳。我见他们怪可怜的。再加上又知根知底,便作主替雪梅收了她们。孩子的爹会算帐,娘会针线上的也会做饭,以前曾跟过一户乡绅管家。”
既是老父推荐过来的。刑氏哪里有不收的道理?再加上她也觉得雪梅确实应该收个婢女,免得嫁到姜家身边连个帮忙的人也没有。便做主将这两个姑娘认做了养女,姑娘的爹娘认做了养兄养嫂,对外只说是来投奔的远房亲戚,实际上算是收成了奴仆。
既是收了奴仆,卢家人便决定弃以前的名字而不用,男的改名叫卢忠。两个小姑娘就由雪梅给起了名字,大的叫无邪,小的叫雨燕。
南河村的人见到刘家二房开始呼奴使婢了起来,不免议论纷纷。直到后来听说这是给雪梅准备的,这才没有了声音。
刘承业已经失踪两个月了,当初刘家二房只差快把洛阳城给翻了一个遍,却始终没有找到刘承业的影子。
后来因为雪梅生病,只得从城里回来。
刘承志将刘承业失踪的消息说给了刘老爷子听。刘老爷子本来是想将连氏和芳兰接回家里居住。可是又听到刘承志说是芳兰把雪梅推到河里的,便又住了口。
第二天,他的头发就白了一半。每天都要去村口站上那么一会,嘴里念念有词。
刘承志知道,他是在想念长子。
后来和老爷子说了好几次,想将他和饶氏请到家中奉养。
就连饶氏都心动了,想住到二儿子家里。可是刘老爷子不为所动。坚持要住在长房中。
“你大哥虽是……可还有敬东呢,他是承重孙,我住到你家算怎么回事?别人会不会笑话他不孝顺?”
刘承志和刑氏没有办法,只得每日早晚请安,时常送些吃食过去。
秦夫子知道刘承业失踪的消息,不免唏嘘了一番。他的妻儿也是莫名其妙的就在家中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想到现在刘家也出了这样的事,怎不叫人唏嘘?
自此以后待敬东便与别人不同,有时也会督促他的功课。
敬东自从父亲失踪后,整个人都变了,好像突然间长大了一样。不仅开始读书了。更是开始知道孝顺刘老爷子。
也许是因为王秀儿有孕,心中升起了父爱之感。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养儿方知父母苦。
这一个冬天,敬东和敬山都在跟着秦夫子读书,学问不仅没落下,反而精进了不少。
刘老爷子和刘承贵心生感激,过年的时候给秦夫子拜年的礼物比往年都要丰厚些。尤其是刘承贵,简直就要把秦夫子敬到天上去了。每隔几天就要去秦夫子家里,看他是不是缺柴少米了,若是见少了立刻就添上。段氏更是把秦夫子家里的家务给包了,里里外外都给打扫的整整洁洁。
腊月里,刑氏领着段氏去了一趟城里,和燕大娘子见了面。
燕大娘子听说丽质有个嗣兄,现在正在用功苦读,对丽质更是满意了几分。
两方家长隔几天后又见一次面,交换了定亲的信物,又换了八字庚贴,便算是把丽质的亲事给定了下来。
雪梅虽然没有见过燕南,可是见到刑氏和段氏回来后对燕南赞不绝口,便也真心替丽质高兴。
过年时,刘广德没有回来。只是遣了几个小厮和婆子往家里送了年礼,说是前几个月才请过探亲假,现在年前不好请假。
可是实际上,刘广德却是请了两个月的假,领着郑倩和两个女儿回了南京城,给老丈人拜寿去了。
这些事情,刘家人并不知道,还是年前叶府过来送年礼时,叶管家‘无意’中说出来的。
刘老爷子听了后一阵伤神,只觉得二儿子没有将高产种子送给刘广德真是对了。他给老丈人祝寿,刘家人谁还能挡着不成?就是说了实话又怎样?难道刘家人就敢和郑侍郎比了?难道就拦着不让你去南京城了?
老爷子心中有气,便准备了一份礼物,托了商队送往登封县,算做是刘家给郑侍郎拜寿的贺仪。
刘广德派来的婆子私下里找了刘承礼和苗氏,劝了他们数次,想带走他们和敬泰。
刘承礼一开始是坚决不肯,可是慢慢地开始动摇了。
他看到敬东和敬山都开始读书,可是却没有名师指点。将来的出息也到不了哪里去。刘广德说了,将来替敬泰延请名师,一定能把他教成材。
他心动了……儿子跟着刘广德肯定比跟着他这个亲爹有出息。
于是,他找了刘老爷子商量。
刘老爷子久久没有言语。最后说了一句话,“不管你去哪,不管你离家多远,这里都是你的家,你的宅子我给你留着,累了倦了只管回来……”
刘承礼冲着刘老爷子深施一礼,下定了决心。
来送年礼的马车渐渐地远离了南河村,敬泰和翡翠的哭声一阵一阵地传来,如同重鼓似的,不停地敲在刘承礼和苗氏的心口上。
“他虽是我亲老子。可是他没养过我一天,我是大伯养长大的。以前我误解了大伯,可是大伯啥都没解释。我后来才想明白,大伯让我和他住一个院子,是因为大伯生怕我跟着别人学坏了。要天天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我。”
“我要留在家里孝敬大伯和大伯娘,你要是想跟着孩子享福你就随孩子一块去吧。”刘承礼一脸严肃地和苗氏说话。
苗氏摇了摇头,也愿意留下。
俩人含泪看着马车行走,相扶相依的慢慢往村子里走。
走到老宅门口走,看到了刘老爷子正倚门张望,见到俩人走到身前,不由得老泪纵横。
“大伯……”刘承礼和苗氏恭恭敬敬地跪下。冲着老爷子磕了三个头。
“喛。”刘老爷子先是扶起了侄子,又虚扶起了侄媳妇,紧紧的牵着侄子的手,将他往家里领,“让你大伯娘给你做顿好吃的,好吃的……”
苗氏走在后面。扭头往村口的方向望了一眼,眼前是重重又重重的宅院和树木,哪里能看到儿女们乘坐的马车?
默默地拭了把泪,垂首走在刘承礼身后。
饶氏虽是红着眼,看到俩人被老爷子领进了堂屋。嘴里微微上翘。可是嘴上却依旧不肯饶人,张嘴就骂苗氏。
“娃和她姐那是享福去了,你哭啥?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哇’地一声,苗氏却向前一扑,扑到饶氏怀里哭了出来。
“将来娃享了福,中了状元,还能少得了你的诰命?瞧你那拧巴劲,一辈子没出息的命,就是穿上诰命服也撑不起来……”饶氏骂着骂着,却搂着苗氏哭了起来,一迭声地喊我的孙儿,我的孙儿。
婆媳俩人哭成了一团。
她们在家里哭,敬民却站在李家村河岸痴痴地看着李娟家里的方向。
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跑到了她家,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了她家的水桶就开始挑水,一直将水缸挑满,又接过了毛氏手里的砖头,帮她补着猪圈中透风的窟窿。干完了活转身就走,不在李家吃饭也不喝水,更不和李娟说话。
第二天,敬民干完了家里的活计,又跑到了李家,依旧是挑水劈柴,专挑重活干。
第三天,依旧如此……
小年时,敬民帮李家干完了最后一天的活,隔着上房的门向里面不能行动的李玉贵拜了个早年,便转身离去。
上房里,李娟早已经泪如雨下。
刑氏看到儿子回来了,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晚上吃饭时,却特意将一只鸡腿挟到了敬民的碗中。
雪梅看了看刑氏,又看了看用力啃鸡腿的敬民,将自己碗里的鸡腿也挟给了他。
刑氏狠狠地剜了雪梅一眼,“一对小白眼狼……”
就这样,雪梅来到大明的第一个元旦过完了。
正月十五,姜恒来请岳父岳母去城里看灯,看完了灯,再过几天又要闭门苦读,准备今年八月的乡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雪梅看着那人穿着自己缝制的锦袍,在万千灯火中蓦然回首,莞尔一笑。
不由得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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