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兰正坐在窗户下,趁着清晨的亮光在绣嫁衣。
自从她和连氏被从庄子里赶出来后,日子便过的一落千丈。以前有人替她洗衣裳,有人替她梳头,她甚至可以指使庄头的女儿替她铺床叠被。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除了一年二两银子,老宅再也不肯出其他的东西。
芳兰停下手里的活计,怔怔地看向窗外。
窗外是一个小小的水洼,邻居养了一群大白鹅,约有三十余只,雪白的羽毛、长长的脖颈,一路昂首阔步地从邻居家往水洼走去。
靠西一侧,有一大片菜畦,也是邻居种的,一畦畦的芥菜、萝菔、小葱正在晨雾中插拨着身躯,还有累累的黄瓜攀在竹竿上垂下长长的果实。
邻居的妻子赵氏正在汲水灌园,脸上露出幸福而满足的笑容。抬起头拢了一下鬓角想掖到耳后,不小心却和芳兰的视线相接。
赵氏面无表情的撇撇嘴算作是打了招呼,然后垂下头继续灌园,不和芳兰说话。
邻居老母做好了早饭,出来喊儿子儿媳吃饭,走到菜园边看了看露出头的芳兰,脸上显出一丝怒容,急声催促儿媳过来。
“你灌园就灌园,露出胳膊腿做甚?平白无故的被人瞧了去,这叫我儿的面子往哪里搁?平素不知和你讲过多少次,叫你莫要和那半掩门子货色来往,我看你是转头就忘。信不信我请出家法来?”老妇越骂越怒,眼光不住的往芳兰这里飘来。
赵氏性格淳厚,被婆婆这样骂,也只是垂着头不敢分辨,快手快脚的收拾好东西,急急地走向院内。
芳兰坐在窗下,隐隐只听到几句,饶是如此也是烧红了双腮,胸中含怒,恨不得站起来去和那老妪讲个分明。可是到底忍下来了,深吸了一口气,关上了窗户。
媳妇都已经走到了院内,老妪依旧喋喋不休的大骂。
“……不要脸,大清早的就露头露面,是准备勾引谁?早就叫你们把院墙加高,你们说费钱不肯,看以后你男人被勾引走了,你上哪哭去?”
芳兰面色赤红,死死地咬住嘴唇,胸中如翻江倒海一般。
等到我成了黄家少奶奶……等到我成了黄家少奶奶……
‘吱扭’一声,房间的门被人打开,连氏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把这些衣裳给我洗了。”连氏大大咧咧地将一筐子脏衣服扔到了芳兰的身边,随手拿起了她手中的嫁衣,嗤笑道,“这是什么针法?绣出来的花跟死得一样……”
芳兰额头上的青筋跳动了几下,压制住了满腔的怒火,淡淡地道:“门外就是一个水洼子,娘自己拿着衣裳不能去洗吗?”
连氏嗤地一笑,斜睨着芳兰,“怎么?你马上就成黄家四少奶奶了,使唤不动你了?你别忘了,你是我生的,你到死都是我闺女。”
“那又怎样?”芳兰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怒视着连氏,“若不是你我能落得现在这个地步?以前在庄子里过得好好地,被发配到这里。你闻闻这周围都是什么味?不是牛屎就是鸡粪。你还要我给你出去洗衣裳,难道你不知道我在备嫁,是不能出门的吗?”
“你不能出门?”连氏斜着眼睛看向了那扇打开的窗户。
这间农家小院没有围墙,呈品字型,在两间厢房中间随意搭了一个柴门。芳兰住在东厢房,窗户正好对着隔壁的菜地。只要打开,每天都可以看到隔壁的儿媳妇赵氏择菜灌水。
这也是芳兰现在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开着窗户,看着那片菜地,便觉得精神会好很多。
看到连氏的目光,芳兰又是羞又是怒,猛地走到窗户边,狠狠地关上。
连氏抚掌大笑,犹如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自言自语道:“怪不得,那一天黄家四少爷从小院门前经过时,竟是看傻了眼……”
“娘,我可是你亲闺女,不是你在路上捡来的……”芳兰听到连氏话里暗指她勾引黄秋成,几欲羞死。
“行了,行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反正我是管不了你。不过你得记住了,我是要随着你一起嫁人的。你哥已派人过来说了,说不准我回家门。”连氏也不想过于逼迫她,便站起身子要出门。
芳兰闻听此言,眉头微微一挑,测然道:“娘既是从此后要和我一起生活,那不是要待我好些?”
连氏听了这话就转过身子,慢悠悠地,语调悠闲:“你马上就是黄家的四少奶奶了,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出入有车,动辄有仆妇。我也不求搭上你什么光,只求老了之后,你能赏口饭就行。现在你爹不在了,你哥又不管咱们,我不待你好以后谁养活我?”
芳兰指了指满筐的衣裳,挑了挑眉头。
连氏撇了撇嘴,弯下腰端起了衣裳,嘴角唏动着走出了屋门。
芳兰看到母亲出去了,只觉得心头一阵烦闷,想要开窗透透气,脑海中却突然响起刚刚邻居婆婆大骂的声音。
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受不下去了。婚期快点来吧,快点来吧……
芳兰心中呐喊着,无力的捧着头。
黄家,黄秋成院内。
黄秋成无力的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心中腹诽不已。不就是玩了两个丫环吗,至于这么数落自己?还大清早的。
“你秋天就要成亲了,家里为了你的婚事,不知费了多少脑筋,现在能和叶府连上姻亲,这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美事。你怎么还能这样不思进取?日夜思yin事?”黄财主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只觉得一阵阵无力。
当初,他调戏去金龙寺上香的叶飞霜,结果被后面赶来的叶秋鸿痛殴一顿。家中为了替他消灾,便假说他从马上跌落下来昏迷不醒,又找一个女子冲喜。好死不死的,这女子却正好也被姜恒相中。
这小孽畜不仅不知收敛,反而要去强抢那女子,却被姜恒好一顿教训。最终还是费了老大的面子,请了在京城中的黄侍郎写了书信给叶知府,才算把这件事情压下去。
“你今年也不小了,为了你的事,家中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去。等你成亲后,便随着管家一起北上,去顺天府吧……”黄财主无力的摇摇头。
“爹,我干嘛要和那人成亲?我不过是见她生的美貌玩上几天罢了。怎么就要成亲了?儿子喜欢的是叶家姑娘,爹要是真心喜欢我,不如替我去求娶叶家姑娘好了。”黄秋成咂了咂嘴,脑子里浮现出叶飞霜那绝美的容貌。
那一天,他拦了马车,将要掀起车帘时,听到车内传来怒斥声,如兰似麝,清喉娇啭,令人觉得灿如春华,仅凭这一份声音也让人觉得此姝乃天生尤物。
只可惜,直到现在他也未能一睹芳容。
若是此生能得她相陪,岂不美哉?
黄财主只觉得额头青筯直跳,恨不得将这个儿子掐死。
现在的叶家能惹得起吗?单凭他给阁老呈上去的高产种子良方,便令他在朝堂中大放异彩,已经简在帝心,而且马上高产种子就要送抵京城。到时今上龙颜大悦,定少不了叶知府的好处。
黄侍郎是侍郎不假,可也要看是什么侍郎,不过是户部的一个侍郎罢了,而且这次户部若有成绩必要依靠叶家送到京中的高产种子。
现在黄家敢得罪叶家吗?
就连吏部侍郎郑文和都没在叶哲光手里讨到好处去,身在户部的黄家真敢再吡牙?
幸好,刘家长房二女现在尚未婚配,求了过来,好与叶家缓和关系。
所以,他打听到了芳兰的住处后,便令黄秋成在芳兰面前露了脸。果然,俩人一个有情一个有意,促成了美事。
可是,现在这个孽畜居然说只是玩玩罢了?居然敢说他喜欢叶家姑娘?
如果让叶家知道这些话,只怕这孽畜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遂淡淡地道:“据我听来的消息,叶姑娘已然许好人家,便是杨大学士的次孙,你若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行家法。姑娘家的名誉岂能是你胡乱败坏的?”
“杨大学士?”黄秋成虽然纨绔,却也知道斤两,听到杨大学士的名字不由得缩了缩头。
“在家安心等着既可,切莫再出去生事。”黄财主说了这句话后,便要甩袖离去。
黄秋成心有不甘,一把抱住了父亲的大腿,哀求道:“那刘二姑娘虽长的美貌可并非良配,要不然爹娘派媒人再跑一趟,只当纳个妾吧。”
“混帐……”黄财主听了这话只气得浑身发抖。
姜恒的妻姐做了黄家的妾,难道就不怕他恼羞成怒吗?只怕黄家敢提出这句话,那边叶家的报复就到了。
想到儿子不成材,这些年不知操碎了多少心。
再回过头看儿子的时候,眼中便少了慈爱,多了一份厌恶。
“你要死,便死,不要连累家里人。”黄财主说了这句话,不再理会小儿子,拨了双腿就往外走。
幸好,还有三个儿子,都是成器的。想到其他三个儿子,黄财主觉得心里熨贴了些。
不一会,便有婆子端来避子汤,强迫两个丫头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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