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洛阳而来的大船是在一片锣鼓喧嚣声中停靠在码头上。
叶家这次不仅仅是举家迁徙,还有送嫁叶飞霜之意。而与此同时,也会替姜恒和雪梅举办婚礼。
所以在半个月前叶府就开始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码头正中站着俩人,一个身着探花服一个身着传胪服,头插帽翅,身披红花,脸带期盼之色,看着往来的船只。
围观的人群不免有些诧异,便相互询问,待问明白一个是探花郎,一个是二甲一等传胪郎时,都露出了敬佩之色。人人都知道这俩人自中探花和传胪后就没有回家乡,等着父母回京述职。
见到他们特意穿起当日游街夸官的官服来迎接父母长辈,无不称赞探花郎和传胪郎纯孝。
雪梅和叶飞霜是姑娘家,不能抛头露面,还未到南京城码头时便被董宜人和刑氏连声嘱咐了好几次,不许她们开窗,不许她们向外张望,更不许大声喧哗,免得有人听到了她们的声音。
俩人都是事先接受过礼仪教育的,也都知道南京城比洛阳城更重规矩。在洛阳时叶飞霜还可以自己独自一人去白马寺乱逛,可是到南京时却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一路上,叶飞霜和雪梅日夜处在一起,感情自是比以前还要深厚。眼见得下了码头后极有可能就要分开,心中无比悲凉,坐在一起抱头痛哭。
“等到霜儿成了亲,以后还是要去顺天府的,将来你们姑嫂不就是又能见面了?”董宜人见到这一对小人哭成了泪人,不免好笑。
雪梅擦了擦泪水,透过窗户上的花棱窗纸看着南京城厚重的城墙,心情颇为激荡。
她以前从来没有去过南京,倒是北京去过几次。没想到时隔五六百年,她居然来到了明朝的南京。
虽然她可能只在这里住上半月余,可是心里这份感慨,却是莫名其妙的令人伤感。
叶飞霜也擦了擦泪,紧紧握住了雪梅的手指。
“等到上了岸,我就要离开爹娘,以后爹娘就要靠嫂子奉养了,嫂子要记得多替我尽份孝,我这里先谢过嫂子了……”叶飞霜说着便弯下了双膝,裣衽一礼,珠泪不停的掉落。
雪梅听了这话,本来已经收住的泪水又往外涌去。
她就要嫁到姜家为妇,以后也不能奉养双亲,敬民的婚事现在还不知怎样。李娟虽是跟着大船一起来了,可到底将来身份所限是不能靠她孝敬爹娘。
一想到刘承志和刑氏以后孤零零的住在顺天府大宅里,虽然上有老爷子和饶氏,下有敬东和王秀儿,可到底没有贴心的孩子在旁。
她的心犹如刀割般疼痛,便也曲膝向着刑氏一福。
董宜人和刑氏擦了擦泪,看着面前的这对小人,长吁短叹。
雪梅和叶飞霜都要留在南京城,等着将来和她们的丈夫同去顺天府,而她们则会在几天后便随着大船先行北上,为孩子们打点宅院田产,买卖仆妇。
原来都说好,俩人举办了婚事就跟着大船一起走。可是董宜人和刑氏不舍得两个孩子如此辛苦,又怕她们新婚燕尔就与丈夫分离被人钻了空子,便忍痛让她们留在南京城,等两个月后随着圣驾一起行动。
刑氏早已红了眼圈,拉着雪梅起身,一把搂在怀里,哽咽道:“我的梅,我的梅,打小就没离过家……娘不求别的,只求你平平安安的,将来夫妻和睦,莫要让我担心就好。”
旁边的董宜人,早已一把将叶飞霜拉在怀中,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饶氏坐在俩人身边,看着她们母女四人好一通抱头痛哭,心里也是酸酸涩涩的,拣了一块帕子轻轻按着眼角。王秀儿叹了口气,轻轻拍打着饶氏的后背。
李娟垂着头,站在王秀儿身后,不敢抬头看。她现在的身份只比婢女高半截,连刘忠媳妇的地位都不如。
谁叫她自己不争气,好好的日子过成了这样。如果她能聪明一点……
父母跟着她随船北上,以后刘家会养李玉贵和毛氏一辈子。不仅如此,还送了顺天府一套小宅子给他们安身。敬民虽不能喊李玉贵为岳父,可是愿意这样奉养也是相当不错了。
想到这里,李娟咬了咬唇,将头垂的更低了些。
只求将来的主母不苛刻她就好,以后生个一男半女,这辈子也好有个依靠。
帘外坐着姜太医、刘老爷子、叶哲光、刘承志等人,听着帘内董宜人和刑氏的哭声,微微叹了口气。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直到感觉到船身轻轻一震,叶管家笑着挑帘进来。
“见过两位老太爷,大老爷,二老爷并几位少爷,船已到码头了,小人仔细瞧了瞧,两位公子已候在码头上了……”
几人脸上露出喜色,不约而同的站起身,透过打开的窗户望去,果然看到两个身穿朱红官袍的年轻人站在码头正中,正是叶秋鸿和姜恒,身后穿着青色吏员服饰的是敬民。
姜恒三人站在码头上,看到一艘大船缓缓靠岩,船上高高飘扬的旗帜上写着大大的叶字,不由得动容。
去年三人从洛阳来了南京,就没再见过家里的人。这会终于盼到相见,脸上皆露出激动之色。
等再看到船上的船夫将踏板搭在码头上,叶哲光扶着姜太医,刘承志和敬东扶着刘老爷子缓步走出了船舱,三人再也站不住了,撩起袍子,扑通一声跪倒在码头上。
于是,坐在船舱内室的雪梅等人,便听到了姜恒三人拜见父母长辈的说话声。
董宜人和刑氏蓦地站起了身子,挑起了帘子便往船舱外走去,走到舱门前时硬生生止住了身子,透过了帘笼往码头看。
船舱内室,雪梅收了泪水,脸色涨得通红,不知是透过窗纸往外看,还是静静坐在室内才好。
叶飞霜脸上还挂着泪珠,看到雪梅的表情,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旁边刘忠媳妇和董嬷嬷急忙将事先准备好的帷幕斗笠替她们戴上,并不停的嘱咐千万不可以掀开,免得被登徒子们看去。
当姜恒看到董宜人和刑氏被婆子扶着下了船,再翘首往船上看时,只看到了两个戴着斗笠的身影,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向着他们走来,走到他身边时,只是略略停顿了一下,便被婆子婢女们簇拥着往马车走去。
看到俩人上了马车,他转过头,和叶秋鸿相视而笑。
雪梅和叶飞霜坐在同一辆马车内,车帘被遮得严严实实,四周站满了小厮和婆子。俩人不敢往外看,只是低声说着话。
不一会,便听到马车外传来董嬷嬷说话的声音,“两位姑娘,咱们这就启程回府了。”
马车缓缓启动,道路两侧的喧嚣声不停的变幻。
过了约有两盏茶的功夫,马车停了。
董娘和刘忠媳妇过来说话,“两位姑娘,已到了咱们府门口,姑娘们不必下车,等驶到侧门再换小轿。”
不一会,又听到姜恒和叶秋鸿笑着请几位长辈下马车。她们的马车则是拐了个弯,直往侧门驶去。
进侧门后,便在董嬷嬷和刘忠媳妇的指挥下换了两顶青衣小轿,先将俩人送到了厢房,由婢女们侍候着换了衣裳和插戴,才又往正堂走去。
正堂此时人声喧哗,满院子仆妇婢女奔来跑去,皆露出喜色。
姜太医和刘老爷子是长辈,坐在了首座。叶哲光和刘承志分列两旁,其他的人依次站在他们身边。
董宜人和刑氏坐在靠窗的拨步床上,含笑看着姜恒三人上前拜见。
好不容易一家团聚,骨肉天伦,怎不令她们欢喜?
尤其是孩子们都各自有了出息,也不枉她们在洛阳城如此的担心。再看到刚刚进屋的雪梅和叶飞霜穿了一身待客的常服,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面若桃花,更是眉开眼笑。
姜恒此时的眼中只看到了雪梅一人,见到她盈盈向自己一拜,两颊笑涡霞光荡漾,不由得笑了,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径自望着雪梅。
雪梅等了半晌不见姜恒向自己还礼,不由得一怔,悄悄抬首,却正与他目光接个正着,脸上微晕红潮,复又垂下头去。
刑氏和董宜人相视一笑,只装做看不见,拉着叶秋鸿和敬民说话。
叶秋鸿还好,坦坦荡荡,坐在她们面前一直笑着说趣话。敬民却是有些扭怩,眼睛不敢往李娟处看,一颗心悬着不知到底要和她说些什么才好。
刑氏心知肚明,伸出手拉住了敬民的手,将他扯到身边,仔仔细细地打量,又问他好不好。
敬民便红着脸,说了说自己这一年来的经过。
刑氏只是不住的点头轻笑。
几人正说着话,却听到叶管家和几个管事的进来,说是杨大学士府上来了人,又说吴家也来了人。
堂中气氛立时凝注,随即又欢腾了起来。
叶哲光笑着站起身子,请了刘承志一起同到阶下相迎。
不一会便见到叶哲光舒展着眉头,手里扯着一个少年公子步入了正堂。刘承志走在后面,笑着和一个中年男子说话。
看到那少年公子进来,叶飞霜的脸蓦地红了……
敬民看到那中年男子,从额头一直红到了耳根,一个劲的往刑氏身后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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