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请看”
张宪秋迅速翻查着那份航海日志,翻到自己做过标记的那页后,正要呈与李云棠观看,手中的日志却被后者取过,他的话音也戛然而止。
李云棠自忖英语水平还说得过去,可夺来一看却傻了眼——手中的这堆纸不但书写极为潦草,且充斥着大量生僻单词,像是用了很多特有词或俚语,就连语法与他前世所学也是大相径庭,整个呈现在他眼前就犹如天书一般。
“嗯,这确实是布列提文字”
顿了半晌,李云棠就憋出这一句话,而后他想着说些什么以缓解尴尬,那边张宪秋又已经接上了腔:
“天使想必已经看得清楚明白,只是尚有一些细枝末节,需要卑职来解释清楚。”
说罢,张宪秋瞧瞧瞄了一眼李云棠,见其脸色如常,又指着手中的日志继续说道:
“卑职从中查阅了其启航及到岸之日,发现此船自广州府(即番禺府,以后都称广州)至津沽府,其中时间用了十五日。”
“十五日?”李云棠对这个时代的海运速度没什么概念,紧接着便问道:“那正常需要多长时间?”
“正常便是十五日,至多不超过二十日!”
这个回答倒让李云棠一愣——时间这么正常,像是没什么必要捡出来说道,而张宪秋倒是不慌不忙,紧接着便给出了解释:
“所用时间虽无不妥之处,但上面所书之事,却有掩耳盗铃之嫌!”
说着,张宪秋用手指着一行字母,特意将日志凑近了李云棠几分,又介绍道:
“其中记载说,八月初十此船经过泉州府,港内有司以祭奠妈祖之日将近为由,不允这批夷商入港。”
李云棠随即反应过来,紧跟着便追问道:“你的意思是,我朝根本没有这个规定,所以这日志纯属杜撰,他有欺瞒之举?”
“嗯……其中原委,还请听卑职细细道来。”
张宪秋委婉地否定了一句,而后续道:“闽省确有此规矩,每年九月初九祭奠妈祖,而通商之口,则会提前一月禁止外夷入港——”
这解释听得李云棠有些不解,而张宪秋确是话锋一转:
“但此规矩,今年已被废除!”
被这么一提醒,李云棠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位局总的意思:
这一船的外夷如果靠了岸,必然知道入港的禁令已经解除;而如今他们却说被拒之门外,那肯定是没上过岸。
既然没去过泉州港,直说即可,可他们却偏偏要编出个被拒之门外经历,事情就必然有蹊跷!
想通之后的李云棠露出些讶色,试探着问道:“仅仅靠这些蛛丝马迹,你便猜出了他们想要作甚?”
“先前查出了一些禁止外流的书籍,卑职便觉着布夷不怀好意,便缴了他们航海之日志,欲从其中寻得些有用的消息,却未曾想到有这么一处破绽。
卑职认为此事干系重大,所以便……
用了刑!”
一面说着,张宪秋一面用旁光观察着李云棠,见其未对用刑二字有所反应,心中更加安定,进而道出了夷人所供之言:
“几个夷人也不是什么铁骨铮铮之辈,分开用刑后,他们所供大差不差;都说是从天竺运了几个本国之人,并在泉州附近的海域给了他们艘小船,送其上了岸。”
至于这船人改日志的事情,张宪秋倒是没有细说,但李云棠却猜了个大概:
泉州港举世闻名,路过之商人鲜有不入,他们本就做贼心虚,过而不入又更显反常,于是便依照经验编出一个入不了港的谎言,谁知异变陡生,这谎言便被识破了。
这思索只消得片刻功夫,心里对事情有个大概估量后,李云棠有些急切地问道:“可知道那些偷渡之人,上了岸是要去往何处?”
“已经探查清楚!”
张宪秋合上了那本日志,接着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张颇为精细的大汉舆图:
“几个布夷都说,上岸之人要去名叫‘瓮台瑞’之地,可是我大汉疆土之内,未曾听闻有此地方;
本来卑职是一筹莫展,但这警跸南衙之中恰好有一广府人,据他所言,这地名与粤话中的安溪县别无二致,经卑职去京师中广东的会馆验证过后,确是如此。
而这安溪县,正好就是泉州府所辖之地!”
李云棠顺着那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舆图所标的泉州府城旁,看见了用新墨点上的安溪县,而后回首问道:“这安溪县,有什么值得布夷惦记的东西么?”
被这么一问,张宪秋的脸上霎时间变得极为严肃,用低沉的声音从喉咙中挤出来两个字:
“茶叶!”
李云棠不知道张宪秋为何脸色突然变得那么凝重,试探着问了一句:
“张局总的意思是,偷渡的那几人,是想偷些茶叶回去卖?
可依大汉律例:‘夷人不禀而入者,皆斩’,他们冒着杀头的风险,便为了那点小利?”
张宪秋深吸了一口气,道出了自己的判断:
“天使说得正是,因此卑职之见,这几个夷人,定是前来盗窃茶种!
请天使立即上达天听,将此事禀与皇爷:
最好能求得圣旨,令闽省之布政使亲至泉州府,发全府之府差、县役、缇骑、世兵,并辅以乡勇,一同缉捕盗寇;即便是搜山检海,也要擒住这几个番邦异种!
宁可错抓错杀,绝不放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云棠没想到,一向沉稳张宪秋言辞竟会如此激烈,并且话音越说越大,言语中更是满怀愤满;而见眼前的太监未有反应,张宪秋又鲜见地吼了一句:
“天使,泰西诸夷皆赖茶叶以为命,一日不饮即必生病,尤以布列提人为甚,而茶叶唯我天朝可产,由此大汉方能以茶制夷!”
以茶制夷?
对于一天不喝茶就要生病的这番言论,李云棠不太相信;他是知道英国人喜欢喝茶,可再怎么喜欢,也不至于喝不到就要死要活吧?
眼见李云棠不为所动,张宪秋当即又介绍道:
“布夷视茶如命,主要有三:
一是其国主食乃发酵之面团及牛羊畜肉,前者需饮茶以左餐食、调理中和,后者则要茶叶通肠解腻;而布夷自己更是宣扬:‘茶叶质地温和,四季皆宜,有延年益寿之功效’,如此之物,岂能缺少?
二则是百年之前,布国上讫王侯,下至黎庶,皆喜麦酒;以致布夷耗谷酿酒,自食尚且不足,生民所食皆系他国购入;而自改饮茶之后,口粮即可自足;百姓衣食既足,国家自然安定;
三是茶贸之利甚巨,其国茶税,约占岁入之一成;若无茶可卖,则其损失不可胜计!
同理,若布夷窃去茶苗,成功培育,我朝之损失,又何止巨亿!”
被这么一提醒,李云棠茅塞顿开,暗道自己怎么搞了个“灯下黑”,忘了历史书上的常识——在荼毒整个华夏的阿片大量输入以前,天朝始终靠着物产丰富,保持着对外国的巨大的贸易顺差。
不过传统印象里,好像是茶叶、丝绸、瓷器三驾马车并驾齐驱,而从张宪秋所说来看,茶叶才是重中之重!
不,按张宪秋所说的程度,就不仅仅是重中之重了,茶叶培育技术而是堪比高精度光刻机研制技术的。
7nm的光刻机只有阿斯麦尔一家公司能生产,而茶叶也只有大汉朝能生产,别无分号,二者皆具有垄断地位;而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个时代的茶叶,地位比前世的光刻机还要高。
毕竟21世纪买不着芯片还能进口别的电子设备,而如今只要大汉朝把茶贸的口子一收,全世界都喝不到任何茶叶。
再从利益的角度出发,东印度公司的茶叶利润,能撑起如今世界霸主英国十分之一的税收;而后世阿斯麦尔公司别说利润,就连营收都赶不上灯塔国税收的一成。
这种垄断全世界必需品的生意,岂能还是让昂撒匪帮插手!
正康慨激昂着,一句广告词窜入了李云棠的脑海,如同一盆凉水泼下:
“你的心脏每跳动一次,全世界就有1252杯立顿热红茶被饮用,119罐立顿冰红茶被消费……”
前世的立顿红茶,是世界上最出名的茶叶企业,一年卖出数百亿包茶包,世界上一半以上的国家,都有立顿的身影出现。
七万家华夏茶厂,都抵不过英国一家立顿!
不但市场份额被人占去,就连茶叶的发祥地的名头,都有印度来争夺,英国这个几乎不产茶叶的地方,却有着世界上最大的茶叶公司……
他们不但杀人,还要诛心!
想到此处,李云棠断断的指甲已经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之中:
前世的茶叶战争输了,输得彻头彻尾;而这一次,绝不可能让你们这帮贪得无厌的昂撒匪徒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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