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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地冻,长安城一片银装素裹。笔砚阁 m.biyange.net
正午时分,惨白的日头斜挂在半空中,冷风呼啸而至,只有守在火炉旁才能获得些许暖意。
朝臣们身着官服离开皇宫,走出金甲兵的视线范围才敢低声交谈,袁氏灭门之祸惨绝人寰,自董卓入京,他们身边的同僚接连遭难,但是像袁氏这般祸及满门的还是头一遭。
黄巾之乱尚未完全平息,汉室威信受挫,万不得已只能让地方各组军队平乱,与此同时,宦官十常侍和外戚何进之间的斗争愈演愈烈,终于在中平六年,灵帝驾崩之后,双方彻底撕破脸皮,大将军何进被宦官所杀。
随后,虎贲中郎将袁术进攻皇宫,中军校尉袁绍率军入宫大肆屠戮宦官,十常侍之首张让挟持少帝和陈留王逃往洛阳以北的小平津,京师大乱。
何进被杀之前,不顾劝阻下令征召前将军、斄乡侯董卓进京讨伐宦官,恰逢此时,董卓率领军队抵达洛阳西郊,于北邙阪下与少帝和陈留王一行相遇,勤王救驾乃大功一件,功劳从天而降,不要的那是傻子。
董卓趁此机会带着军队浩浩荡荡地洛阳城,他久居西凉,想在极短之日于朝中树立权威,最快莫过于废旧帝、立新君之举。
然而,无伊尹、霍光之志,擅行废立为谋逆也。
朝中反对之声不断,董卓却不为所动,先是用计令吕布杀死丁原夺其兵马,又逼走坚决反对废立之事的袁绍,待一切准备就绪,于九月一日在崇德前殿废少帝为弘农王,推陈留王为新君。
紧接着,董卓自署相国,鸩杀何太后,成为汉室实际控制人,天子年幼不知事,朝中发出的诏令均出自他手。
天下将乱,董贼无道,初平元年正月刚过,关东州郡纷纷起兵讨伐董卓,军阵旌旗猎猎气势磅礴,兵锋之盛鲜有能及。
董卓闻之骇然,逢其女婿牛辅率兵三万讨伐河东白波军大败而归,若关东联军与白波军取得联络,他在洛阳便是腹背受敌。
关东军来势汹汹,董卓生怕局势失控,派人鸩杀弘农王刘辩,强行迁都至长安,先以车架送走刚被他扶持上位的小皇帝,又以骑兵、步兵强逼洛阳数百万人西行,途中因兵马践踏、饥饿疾病、劫掠被杀的而亡的百姓不计其数。
自洛阳至长安,积尸盈路,白骨遍野,洛阳城周边两百余里不复人烟。
小皇帝抵达长安后以王允辅政,董卓留在洛阳搜刮钱财,又因袁绍袁术起兵而凶性大发,袁氏一族在长安者二十余人尽遭屠戮,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未曾幸免,可见其丧心病狂至何种地步。
惨遭灭门的袁氏族人草草埋于青城门外,董卓担心有人盗走尸体安葬,旋即将尸体运至郿坞藏匿,可怜汝南袁氏满门英杰,竟落得如此下场。
消息传出之后,朝野上下无不哗然,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谁都没想到董卓竟能放肆至此,不顾袁氏在天下士人中的地位直接夷其全族。
朝廷以察举制选官,袁氏一族根基深厚,世家大族关系盘根错节,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太傅袁隗对董卓有提携之恩,董卓自己尚且是袁氏门生,他连袁氏都敢屠戮,其余人在他眼中岂不更是想杀就杀。
想到这里,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袁氏在朝中地位极高,袁隗官居太傅,袁基年纪轻轻便做到九卿之一的太仆之位,若无意外,他便是袁氏下一位三公。
董卓的屠刀能落到袁氏头上,难保下一刀不会落到他们身上。
董卓出身西凉,先前强行废立蛮横迁都,名声已经跌至谷底,迁都之后作风更加残暴,诛灭袁氏全族的行径可谓直接将自己置于天下士人的对立面。
豺狼野心,潜包祸谋。
在天下士人、尤其是袁氏门生眼中,这等暴虐无道之人,将其挫骨扬灰都不足以泄愤。
“此事一出,袁氏和董卓便是不死不休,国家多难,社稷多灾。”
“只盼联军得胜,洛阳已遭大劫,今后不知又要遭多少刀兵。”
*
数九寒天,清晨更是冷煞人,长安城内家家闭户,除了巡逻的士兵,街上没有半个人影。
一队押送辎重的士兵从长安城向西行至郿坞,为首之人打马行至城门拿出令牌,待城内卫兵确定来者身份放下吊桥,然后带人将运来的辎重送往库房。
袁绍、曹操等十八路诸侯声讨董卓,董卓一把火烧尽洛阳城,迁都长安,于长安以西二百五十里处筑坞,号曰“万岁坞”,又称“郿坞”。
迁都至今不过半年,郿坞已经筑成,董卓征调民夫二十五万人服役,将郿坞修筑的和皇城一般无二,城墙薄厚一如长安,内盖宫室,坞中广聚珍宝,积谷为三十年储。
郿坞筑成之日,董卓亲自带领董氏族人来此,号称:“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
郿坞修得富丽堂皇,董氏族人俱生活在此,婢女侍人来来往往,比长安宫城还要热闹。
明明还是午后,天色却骤然阴沉。
高顺盯着手下将金银粮食送到库房登记造册,抬头看了眼天色,下令部下在郿坞修整一晚,明日一早再启程回长安。
坞内宫殿房舍精美绝伦,侍女低眉敛目穿过回廊,将身材高大的将领带至库房不远处的偏僻院落,纤纤素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等门从里面打开,这才福了福身悄然退下。
贵人们住在郿坞深处的宫殿中,此处寂静,除了运送珠宝金银的士兵无人造访。
院落空荡荡的倍感冷清,隐约传来婴儿呜咽声更显得死寂可怕,尚未进屋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高顺眉头皱得死紧,刚踏进里间便被斜倚在床榻上的身影吸引住。
靠在床榻上的青年伤重未愈又添新病,面色苍白,唇上不带半分血色,漆黑的长发散在身后,垂下的几缕遮住半边脸,衬得身形更加柔弱,若非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和死人已无甚区别。
然而如此病容也难掩他的风姿,单单半躺在那里一言不发便透着一股子清贵高雅之意,形容憔悴无损容颜,反而更让人挪不开眼睛。
高顺握了握拳头,室内寒意彻骨,连他这等武将都感到冷,这人岂不是更加难熬,“房间里为何没有炭盆?”
侍女有些为难,伏身低声解释,“将军,郿坞内取用炭火需有记录,挪用饭菜汤药已是万难,炭火实在是……”
“本将军今日留住郿坞,所取炭火记在本将军名下。”高顺压低声音吩咐,待侍女将炭盆端来点燃退到室外,这才缓步朝里面走去。
炭盆里火焰摇曳,暖意渐渐弥漫开来,原焕清醒不久,脑海中两段不同的记忆纠缠在一起,仿佛做了场光怪陆离的梦,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
另一段记忆的主角名袁基,是个自幼规规矩矩的世家子弟,其父袁逢出身汝南袁氏,历任太仆卿、司空、执金吾,卒于任上,赐赉甚厚,追封为安国宣文侯。
原主为袁逢嫡长子,年纪轻轻官拜太仆,位列九卿之一,承袭父亲爵位受封安国亭侯,本身才华容貌皆为上乘,若无意外,之后便是平步青云、前程似锦。
可意外的是,他死了,醒来之后,内里已经换了个芯子。
苦涩的药味和淡淡烟气混合在一起,令昏昏沉沉的大脑更加混沌,原焕对历史算不上熟知,但是这段历史过于出名,即便是他也能猜到如今身在何方。
正是那“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东汉末年。
原主本身在史上无甚存在感,但他有两个有名的弟弟,占据冀、青、并、幽四州与曹操分庭抗礼的袁绍,以及称帝于寿春、建号仲氏的袁术。
世人皆道袁绍袁术撑起袁氏门楣,殊不知若非袁氏嫡系尽数死于董卓之手,汝南袁氏这一代的掌舵人本该是原主这个盛名加身的嫡长兄。
可惜了。
原焕垂下眼眸,心中已有思量,难得上天给他重活一次的机会,原主死死得冤枉,他要连着原主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还要把原主给他留下的小娃娃教养长大。
天知道他刚恢复意识发现身旁多了个襁褓的时候有多傻眼,如果不是心理承受能力足够强,他差点就两眼一闭死回去了。
不怪他胡思乱想,在脑海中另一段记忆出现之前,他真的以为他重生到了一个难产而死的女子身上,在确定自己依旧是男儿身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院中阴冷,床上的被褥也透着凉气,原焕用被子将睡得不太安稳的小家伙挡住,打起精神来应对这不知是敌是友的武将。
高顺无声叹气,上前一步低声喊道,“太仆大人。”
原焕淡淡抬眸,“董贼倒行逆施、罔顾君恩,尔等是要赶尽杀绝?”
声音算不得清亮,在这等气氛下更让人揪心。
高顺愣了一下,调整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和善,“太仆大人安好,某不胜欢喜,今日至此并非为赶尽杀绝,太仆大人在此调养,等过了风头,某便想办法送大人和小公子回汝南。”
他如今虽在董卓手下为将,却和董卓并非一心,董贼倒行逆施,无端屠戮袁氏,若非行动太快,以袁氏门生在朝中的势力,结果不会惨烈成这样。
他非董卓亲信,得知消息时已经来不及,若非张辽自河北招兵买马回来路过青城门时察觉到异样,他们连大人和小公子都救不下来。
张辽是雁门人,随丁原赶赴京城,后奉大将军何进之名前往河北募兵,在他募兵期间,京城形势一变再变,丁原、何进接连身死,他稀里糊涂的就和何进的其他属下一样归了董卓。
那小子和汝南袁氏没有关系,如此才能让董卓将运送袁氏子弟尸身的任务交给他,也幸好他和张辽先前在大将军部下时有几分交情,张辽又年轻气盛看不惯董卓行事作风,这才能偷偷将大人和小公子藏在郿坞。
他昨日得知大人自昏迷中醒来,今日立刻借机赶来郿坞,就是怕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再出乱子。
大人身体虚弱,身边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小公子,郿坞对他们来说太危险,不能在这里将就,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青年脸色依旧苍白,面上惊讶之色转瞬即逝,高顺意识到这人不认识自己,连忙解释道,“某姓高名顺,乃陈留高氏之人。”
原焕:……
陈留高氏与汝南袁氏数次联姻,原主庶弟袁绍之妻便是高氏女,董卓因袁绍袁术起兵而屠戮袁氏族人,陈留高氏之人却来救他。
闹呢?
不过,高顺?
是那个素有清白威严之名、吕布虽知其忠而不用的高顺?
原焕咳了几声,看向神色严肃的武将,眸光流转心下略定,知道这人是谁,总好过两眼一抹黑,“高将军有心,若我一病不起,还请将军将这孩子送至……送至颍川。”
袁氏在长安者几十人,存活下来的只有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以及借尸还魂的他,原主正妻为荀氏八龙荀爽之女,如果他真的不幸身亡,比起将孩子送至汝南,还是送到外祖父家中更安全。
他信不过那两个弟弟。
当然,如果死不了,孩子还是跟在他身边为好,咳咳,只看这素有清名的武将好不好忽悠。
“大人切莫多心,此处条件简陋,等离开郿坞好生将养,身体定会康健如初。”高顺不善言辞,面对这等公子王孙般的人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炭盆里烟火缭绕,房间一时陷入寂静,只有压抑不住的低哑咳声,高顺倒了杯热茶端到床榻旁边,然后站在旁边继续保持沉默。
屋里昏暗,斜倚在床榻上的青年带着病容看不清神色,贵气逼人几乎没有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同是世家子,汝南袁氏的门楣比陈留高氏高太多,倾尽满门来培养的清贵嫡长和他这种旁系偏枝又不相同,如果不是董卓,这人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原焕拿不准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两个人都不说话实在尴尬,想着他醒来后还没见过这具身体长什么样,于是坐正身子轻声问道,“可有铜镜?”
“……有。”高顺犹豫的往床上看了一眼,纠结片刻,还是从外面拿了面铜镜递过去。
郿坞修的富丽堂皇,董卓打的是在这里享福打天下的主意,虽然他人没在这儿住几天,但是整座郿坞已经到处都是他抢来的美貌女子。
郿坞中这样的院落有很多,都是为那些女子准备,胭脂水粉一应俱全,铜镜也是随处可见。
原焕知道原主长得好,只是和尚未理清的记忆相比,亲眼看到带来的冲击更大。
镜中人墨发披在身后,月眉星眼眸若点漆,没有伤病带来的形销骨立,苍白俊秀似画中仙,清雅矜贵遥不可及。
原焕被镜中透出来的影像震得说不出话,满脑子只剩下:美人你谁?
高顺看他看着镜子不做声,以为他接受不了镜中形容憔悴的自己,硬着头皮用自己匮乏的言辞去安慰,“大人尚在病中,气色不佳实属正常,大人且宽心养病,待身体康健便好。”
世人重颜色,大人久病初醒,现在容貌略有不妥不要紧,身体养好后就没事了。
原焕:???
你们管这叫不好看?
这叫不好看,好看起来岂不是要上天?测试广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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