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自己随口一句“笑傲江湖”竟然惹得师伯偌大反应,高杰一阵茫然。
净空师太嗔了骆思恭一眼道:“都多少岁的人了,怎么还是像年轻时一般,一惊一乍的?!”
骆思恭呵呵笑道:“古语有云,一语点醒梦中人,小杰这句笑傲江湖便正应了此语!”
高杰诧异道:“师伯,此话怎讲?”
骆思恭捂须,悠然道:“老夫得蒙先帝知遇之恩,踏足朝堂,报效大明,已历时五十余载,虽未立下丰功伟绩,但亦算得上尽忠职守,无有遗憾!如今,亦该是隐退之时了!”
高杰惊道:“您老人家打算退休了?”
“退休?!”骆思恭略一思忖,点头道:“退休这个词虽然新鲜,倒也恰当!如今朝堂之上形势愈来愈微妙,愈来愈复杂,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正如师妹所言,一旦爆发党派大战,我再想要保持中立只怕也难了,还很有可能落得个晚节不保!师妹,明年应该就是师父他老人家九十寿诞了吧,虽说出师时,师父曾言明,峨嵋派别形势严峻,不得轻易回去相见,但如今我们都已经白发苍苍,再不回去,恐怕就相见无期了!所以,老夫打算,今年先做好准备,明年便辞去锦衣卫指挥使之职,与师妹一起回乐山为师父拜寿,从此再不理朝堂之事,仗剑天涯,笑傲江湖!”
净空师太闻言,身躯微震,抬首望向门外的天际,思绪已经早就去到了乐山,仿佛看到垂垂老矣的师父,眼眶倏然红了,哽咽道:“虽然总有派中新进晚辈捎来师父无恙的消息,可我真的好担心他老人家,好像回去尽尽孝道!”
高杰一拍巴掌道:“那还说什么,既然师父师伯都有此意,就定下来了,明年师祖寿诞,您二老便带着我和师姐一同回去,衣锦还乡!”
净空师太听得高杰胡说,忧郁之情稍减,瞪了爱徒一眼,笑骂道:“回去便回去,你师父我僧袍袈裟,扯得上衣锦还乡吗?!”
高杰嘿嘿笑道:“语误!语误!徒儿还不是听说要回归师门,拜见伟大的师祖,心情激动之下,才导致了胡言乱语吗?意会即可,意会即可!”
骆思恭站起身来,双眼放光,朗声道:“如此一来,鸿儒之事,便也有解决之道了!”
见净空师太和高杰不解,他背着手,踱步来到门前,仰头望着又缓缓开始飘洒的雪花,沉声道:“既然我已决定不再留恋仕途,那么凭我如今的身份,从锦衣卫诏狱中救出鸿儒又有何难?!”
高杰惊呼道:“您老的意思是,私放徐神医?”
见骆思恭点头,净空师太不安道:“师兄,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一旦事情败露,你可是要担上天大的干系的!”
骆思恭回头笑道:“如果我还要供职于朝堂,自然不能徇私枉法,做此大逆不道之事。但我退隐之意已定,便再无顾忌了!想来,这么些年我对大明,对朱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捞出个朝廷钦犯,又有何妨?!”
高杰一想也是,凭骆思恭的地位身份,以及与先帝的关系,加上几十年的效忠之功,私下放了徐鸿儒,应该不会有多大麻烦。而且,就凭师伯的身手,只怕京城也没人能留得住他。
想到这,高杰将热茶端到骆思恭手上道:“师伯豪气干云,气势磅礴,令师侄有一种高山仰止,几欲膜拜之感!”
骆思恭听了受用,嘴里却笑骂道:“小马屁精,你嘴巴这么甜,不会又有事相求吧!”
高杰连连摆手,正色道:“师伯这就错怪我了,师侄我年纪虽小,但生得英俊潇洒,相貌堂堂,一看知道是和你一般无二的持身守正的正人君子,岂会做那些溜须拍马之事?!此前所言,句句肺腑,实是不吐不快!”
骆思恭点头道:“那倒是,你小子还真有几分我当年的英气!”
净空师太见骆思恭不经意间又被高杰的大帽攻陷,且犹不自知,摇头苦笑不已。
高杰殷勤地将骆思恭请回座位坐下,一边给他捏肩按摩,一边道:“师伯啊,既然您已经决定要做个离退休老干部了,那就趁着还在位的这最后一年时间,为师侄多谋点福利呗!我老家有句老话,叫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您的明白?”
骆思恭听得一阵糊涂一阵明白,问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人话!”
高杰翻了翻白眼,暗自嘀咕了声:“没文化,真可怕!”嘴上却道:“往白了说,就是赶紧利用您的人脉和权利,给我们这些晚辈把根基打牢实点!”
骆思恭这才明白,指着高杰道:“好你个小子,我就知道你说这么些好听的,准有所图,看看,现在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净空师太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随后问高杰道:“你既然立志于追求武道一途,又何必在意那些荣华富贵呢?”
高杰连忙解释道:“师父明鉴,小杰又岂是贪慕虚荣之辈。徒儿此请,首先是为了复兴我白莲圣教。要想重振我叫教,光靠个人武勇,岂能办到,必须要用大量的人力物力相助,方有成功的可能,您说是也不是?”
净空师太和骆思恭对视一眼,都默默点了点头。
高杰接着道:“其次,小杰心中还有更大的计划和蓝图,到时还需要有自己的军队,火炮,舰船等等方才能够办到,而这些也必须得有雄厚的财力物力和庞大的人员支持才行!”
骆思恭听到这,目瞪口呆,半晌方才低声道:“你小子想造反,自立为王?!”
高杰冲他一翻白眼道:“才不是呢!后面这个愿景具体要怎么做我还没有想成熟,等有了详细计划便会立马相告。现在只能透露一点给您听,那就是,在我们大明边上,有一个国家,那里有很多魔鬼般的人,他们一直对我大明虎视眈眈,我打算积聚力量,召集人手,反守为攻,把那个国家占了,一劳永逸地消除后患!”
骆思恭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这个计划不错,我赞成!你说的那个国家是女真人的大金国吗?”
高杰摇头道:“从历史上看,女真人也是我们一起的,都是一家人,算不得外人!如今大明和金国之争,属于关起门来打架,是家务事!但我说的那个国家则不同,是名副其实的外族,良心大大的坏!”
如果是现代人,听到高杰说出“良心大大的坏”这句话,只怕十有八九都猜出令他深恶痛绝的是哪个国家。
但骆思恭一时间又哪里想得到,他偷眼看了看净空师太,见师妹微笑点头,便拍了拍胸脯道:“行!既然你有雄心壮志,师伯自然会鼎力相助!”
傍晚,首辅叶向高府中,大明内阁高层、六部尚书几乎尽聚于此。叶向高、赵南星、孙慎行等在客厅中依次就坐,正谈论着今日拜会忠勇侯高杰一事。
赵南星道:“叶大人要收他为徒,他竟然还拒绝了,真是不识抬举!”
孙慎行附和道:“没错,这小子虽牙尖嘴利,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但实际上目光短浅,只不过是个乡野之地的小贱民罢了!”
众人皆知孙慎行是因为高杰在慈庆宫曾出言反驳了他的观点而心怀不满,方才说得这般刻薄,都并不在意,唯有杨涟腾地站起身来,皱眉道:“孙大人此言差矣,高杰如今已贵为忠勇侯,即便他和我等政见不同,我等亦不该在背地里辱没与他,如此刻薄言语,有失我东林士子之身份!”
孙慎行被杨涟一阵直言抢白,又羞又恼,冷哼一声道:“你一个小小的给事中,竟敢如此无礼?!”
杨涟毫无惧色,昂头道:“下官职位低微,但并不代表就人微言轻,更不代表说的就不对!如果孙大人眼中只容得下地位比你高的人,那在场的东林人便剩不下几个人了!”
在东林党,人人皆知这杨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连皇帝老子都敢当面顶撞,何况是礼部尚书孙慎行,见这二人杠了起来,顿时便止住了交头接耳的议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他们身上。
孙慎行被顶得下不来台,脸上青红交加,胡须都在哆嗦,还待争辩,却听叶向高起身喝道:“我等今日聚于此地,为的是定夺忠勇侯之事,两位大人却如顽童般吵闹斗嘴,甚是不妥吧!”
叶向高毕竟是东林党魁首,身居首辅之位,其话语还是颇有震慑力的,孙慎行听了,将到了嘴边的话憋了回去,恨恨地瞪了杨涟一眼,然后便掉过头去,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平静心绪。
杨涟则对叶向高行了一礼,然后不慌不忙走回座位坐好,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叶向高望着杨涟,心底泛出一丝无力之感,他深知此人是个直肠子,暴脾气,为人耿直,不擅权谋,身为书生士子,却毫无涵养,简直就一个猛张飞,端的是个另类。但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大胆的杨涟,一般人不敢轻言的对皇上的谏言,以及对政敌的攻伐之词,皆可由他毫不畏惧地说出来,这点,在东林党人中无人能够取代,是个不可或缺的好炮手,好喉舌。权衡利弊之下,大家对他的某些不当之语只能是听之任之,一般情况下都不会较真。叶向高自然也拿他没办法,便也不再理他,眼不见心为净,当下走到汪文言面前,微笑道:“汪大人,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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