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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干三大碗醇厚烈酒的薛山离去之后,不多时就有康乐侯府的家丁送来了这条比舢板大不了多少的乌篷船,虽然没有奢华舒适的舱房可以休息,墨莉和谷雨却非常满意,而且船上只有一个沉默不语的年老艄公掌桨,还特地打了几尾鲜鱼烤的肉香四溢,只不过就苦了陈无双,服下伐髓丹还得让侍女送到刘掌柜花船上出恭。
“陈兄,我们岛上有位医术精湛的前辈,或许有法子治得好你双眼。”沈辞云得知司天监唯一的嫡传弟子竟然是个瞎子,心里十分惋惜,墨莉这时总算信了他之前所说的要把胭脂剑送给流香江上的黄莺儿确实是戏言,目盲的人怎么分得清楚姑娘长得是美是丑。
从薛山郑重告辞,陈无双就一直怏怏不乐,连楼船上黑衣老者许奉后来拍卖的几十件东西和越秀剑阁终于坐不住出手争抢了几件都没有在意,坐在三人当中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心事重重的样子让谷雨很是担心。
漠北妖族,数千年来始终是中土心腹大患,前朝若不是不肯将驻守在北境的几十万精兵撤回,也不会无力应对境内诸侯并起,再不济也能多苟延残喘十几年。
极北苦难之地自古以来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尽管没有去过雍州,陈无双也听三师叔说起过,所谓的漠北妖族其实就是些半人半妖的存在,他们没办法像修士一样修炼,但却天赋异禀,先天肉身力量强横,甚至有的可以凭血肉之躯硬抗四境修士全力一击。
茹毛饮血的妖族觊觎好似仙境一样的富饶中土已久,所幸他们之中种族区分极多,往往各自为战不肯合力南下,否则大周历代镇守雍州的将领就是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一千三百多年来,也不是没有雄才大略之辈想要主动出击剿灭妖族,好图个一劳永逸,可苦寒北境之广甚至胜过中土一十四州面积,妖族数量也不逊色于大周子民,要想彻底斩草除根无异于痴人说梦,孤军深入更是兵家大忌。
薛山不过是三境五品的修士,所修的胜刀门功法放在大门派眼中简直是不入流的东西,陈无双认识他几天以来,对这个看似粗犷实则颇有城府的汉子很有好感,只是没想到跟在康乐侯身边一辈子衣食无忧的他竟然有这样的抱负。
去杀妖族,不死不回!
“咱们性情相投,辞云一番好意我自然是心领的,这些年来司天监手段用尽,太医令楚大人、国师空相和尚都是束手无策,我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陈无双面朝北方,那里是薛山要去的方向,耳边萦绕着的却是阵阵丝竹笙歌,四面花船上的修士不论修为高低,觥筹交错间算计着今日拍下来的宝贝合不合算,姑娘们唱着小曲欢笑不断,洞庭湖上好一场纸醉金迷。
墨莉盯着白衣少年默然不语,那柄胭脂剑她不想要,可谷雨死活不肯收下,说公子最看重脸面,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沈辞云伸手撕下一条烤的焦香的鱼肉送进嘴里慢慢嚼着,目光却越过浩荡水面飘往南边,“十年之前,就在洞庭南岸,二伯说,到什么时候人总得有个希望,有个盼头有个念想,一辈子才不会过得太苦。”
谷雨看见貌美的黑裙少女突然就有些紧张起来,迟疑着问道“师弟,你就是在那里遇到的贺师叔?”陈无双也回过神来,“你来过洞庭?这么说,你是中土人?”
年纪不大的少年人身上竟有了些迟暮老人的沧桑味道,沈辞云长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像是要把胸中积压着的陈旧往事全部赶出去,一双狭长的凤眼几乎仅剩下两道细缝,“我从来没见过娘亲长什么样子,自小跟爹爹相依为命,他是个郎中,我们就住在中州南边一个叫做桃村的地方,到现在我都一直在想,要是那天夜里二伯没来,也许我会娶个村里的姑娘,安安稳稳做个郎中。”
墨莉看着他的目光柔软而心疼,轻声叫了声师弟,好像万千话语都被堵在咽喉。陈无双低声叹了口气,“是啊,做个郎中多好。”
“那年我才六岁,也是夏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我跟爹爹躲在屋里,他摆弄着采来的草药,我就在一边背书,村里教书的李先生第二天要查的,背不过就要挨戒尺打手心。”沈辞云回忆着,脸上挂着淡淡一抹笑意,分辨不出是苦是甜,“那种天气,村里就算有人生了病也不会上门,二伯就是那时候,带着一身伤来了。”
“你二伯,是修士?”船篷里,几位鲜鱼烤得滋滋冒油,声音细碎而好听,陈无双倒了两碗酒,一碗推到青衫少年面前。
沈辞云点了点头,右手摸着左手中指上套着的一枚黑色储物戒指,“是啊,只差一步就要迈进五境的修士。二伯来的时候很狼狈,浑身是伤,还中了毒,后面还有不少人一路追杀。”陈无双听得心里不禁一惊,四境八品的修士放眼天下能有多少,哪一个不是叱咤风云的一方豪杰,怎么还会被人追杀,逼到这样的境地?
“我后来才知道,我爹爹也是修士,只不过修为稍差了些,四境七品。他与二伯,是情同手足的同门师兄弟,见着这般状况,怎么肯坐视不理?所以让二伯抱着我趁雨夜先走,他却要去引开追杀的人,拖延时间。”
“二伯带着我昼伏夜出,有惊无险御剑越过洞庭湖,就在南岸的一座龙王庙里,遇上了我师父。再后来,二伯带着我回到了他的家里,我爹爹提前就等在那里,也落了一身重伤。两三天之后,仇家还是找上门来,带着一头实力强横的凶兽,二伯强行晋入五境想硬拼一场,可偏巧毒性发作难以压制,满门上下连带我爹爹都惨死敌手,要不是最后关头有人冒死逃出去把我送到师父手里,我也就跟爹爹一起去了。”
沈辞云说起这些来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语气平淡如水,墨莉早就泪光盈盈。陈无双感觉得到,青衫少年平静的语气下面,隐藏着太多情绪,十年之久,足够一个人把所有疼痛都埋葬进心底,触景伤情,伤的不是情绪,而是人心。
洞庭湖的晚风,如同一把锋利至极的短刀,将一个少年用十年时间压制在最深处的往事记忆层层剖开,鲜血淋漓得暴露在凄凉月光底下。就像常年酗酒的人不易喝醉,疼痛久了的人也会渐渐麻木,沈辞云眯着眼,谷雨看不清他是不是也有泪光,但却感觉湖上的风好像大了些,吹得人眼睛发酸。
陈无双悚然大惊,满门皆灭···
“你二伯···可是姓花?”
沈辞云端起酒碗一口灌下去,浓烈的酒香顺着喉咙将心里蔓延出来的思绪死死压了下去,他重重点了点头,“我二伯,叫做花千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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