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俞老总怎么样了?”唐毅关切问道。
&不了!”李时珍没好气道,别人都觉得唐毅是个宝儿,跟着他升官发财过好日子,唯独李时珍,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最错误的事情就是和唐毅搅和在一起。
李时珍有一身通天彻地的医术,有著书立说的雄心壮志,甚至还有一身好功夫,重走神农之旅,悬壶济世,拯救苍生,青史名标是跑不了的事情。
偏偏遇上了唐毅这个混蛋,先是给了他放大镜,显微镜,让他看到了以前不敢想象的东西,接着又给他无数的尸体,供应解剖之用。
从此之后,李大神医就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挖坟盗墓都要砍脑袋,他把尸体弄成一堆烂肉,要是传出去,只怕天下人都要喊打喊杀,非剐了他不可。
这也就算了,毕竟也是自愿的,可接下来呢,什么破事,他都跑不了。
给徐海的老婆接生,给裕王调理身体生孩子,闯宫去救嘉靖……一桩桩,一件件,哪个是大夫该掺和的事情?
倭寇,夺嫡,皇家,想想就让人头大如斗,李时珍在治疗了嘉靖的病之后,连唐毅都没见,留下一封信飘然而去。
在信上只有一行字:山高路远,永不再见。
唐毅看到了之后,摸了摸鼻子,无奈苦笑,原来我这么讨厌啊!
不过李时珍,你别想逃得出去,我可是有无数的手段。果然俞大猷被刑讯,唐毅知道的很早,如果他立刻出手,老将军不会这么惨。
可唐毅知道,如果不够惨,就没法激起公愤,就没法破局,他咬着牙,任由韩丘折磨拷打俞大猷。到了生死关头,才弄出孙鑨“恰巧”撞破的戏码。
扪心自问,唐毅觉得自己非常丑陋卑鄙,和那些人区别真的不大,事实上进入了争权夺利的角斗场,只有把自己变成心肠如铁的狠茬子,才能活下来。
要说不同,唐毅的铁石心肠还有一丝软弱的地方,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人性。他交给了谭光一包树皮,让他去找李时珍。
别看李时珍不辞而别,唐毅要想找到他还是有办法的,关键是怎么让李神医帮忙,这家伙脾气又臭又硬,横起来连皇帝老子都不怕。
奥妙就在那包树皮上面,唐毅也给李时珍留了一张纸条:金鸡纳树,治疗疟疾,镇痛解热、局部麻醉,拥有神效。
李时珍立刻熬了一锅药,给一个病人服下,迅速退烧了。盯着树皮,李时珍大眼瞪小眼,气得胡须乱颤。
唐毅这家伙明明不懂医术,却总能弄出奇奇怪怪的东西,真是百思不解,可李时珍知道,无论如何,都要跑一趟京城了,疟疾可是要命的大病,要真是有神效,不知道能救多少条性命呢!
李时珍就这样被请到了京城。
&手上还没有死人呢!”李时珍自负地说道:“俞老总气功精深,底子很好,半个月之内,我有把握让他下地行走。”
&行!”
唐毅断然说道。
李时珍一愣,“都伤成了那样,还怎么更快啊?”
&我需要时间越长越好,最好两三个月别醒来。”
&干嘛不说一辈子别醒来!”李时珍气得翻白眼,“唐毅,我只会治病救人,可不会害人,你的破事老夫不想管了。”
李时珍一甩袖子,就要离开。唐毅呵呵一笑,“李先生,金鸡纳树产自美洲,是当地土人治疗热病的神药,后来西洋人发现之后,作为贴身必备的救命宝贝,能够治疗疟疾,效果非凡。”
李时珍顿了一下,“唐毅,老夫要走神农之旅,重写医书,我自会寻找尝试,不劳你费心。”
&哈哈,李先生,我的书房有一幅地图,还有几本航海日记,你去看看美洲在哪里,再说这话也不迟.。”
李时珍深深吸了口气,迈步到了书房,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心高气傲的李太医低头了。
茫茫大海,数十倍大明,辽阔无垠,风浪,海盗,船难,土著,密林,猛兽,毒虫……哪怕训练有素的水手,去一趟也只有七成人能活着回来,更何况李太医还是个十足的旱鸭子,他死不死无所谓,可是能救无数人的神药何时能推广天下?
回来之后,李时珍闷坐在唐毅的对面,心气一下子落到了谷底儿。
&先生,我和俞老总都是好人。”
&是,你不是!”李时珍耿直道。
唐毅被噎得差点倒地,“成,就算为了俞老总,你总不会忍心他被弄到大堂上,被一群刀笔小吏凄厉,尊严扫地,一生的功名付诸流水吧?”
李时珍眼睛不停转动,闷着头沉思许久,“给我两万斤金鸡纳树皮,我要验证药效,再有,我只能让俞老总躺一个月,时间太久了,会伤到他的神智,醒过来也是废人了。”
&言为定!”
唐毅爽快地举起了巴掌,李时珍却只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
俞大猷生死未卜,李太医全力抢救。
每天都有人向外界释放消息,告诉俞大猷的情况,京城各个衙门不断有人来拜访探望,无人不表示同情哀痛。
在京做生意的江南商人,读书求学的士子,甚至有普通的京城百姓,他们进不去唐府,只能在院墙外面,默默给俞老总磕头,祈求上天保佑这位老将军。
百姓们的感情是朴素的,俞大猷征战几十年,他立下的功劳和历代名将不遑多让,尤其是他率领船队,到达东番,琉球等地,设立海上据点,几乎等于是开疆拓土,向海外宣扬天威。
如此英雄,哪怕有些小错,将功折罪也就是了,可眼下连正式审讯都没有,就被打得命悬一线,生死未卜。身为大明的百姓,他们都觉得脸上发烧,对不起老将军。
民间的情绪越来越高涨,朝中的那些大人物还可以装作视而不见,可是东南文武的一封联名奏疏,却让内阁不得不正视。
浙江巡抚谭纶,福建巡抚唐慎,总兵官汤克宽,卢镗、刘显等等,近一百位文武大员,联名上奏,质问朝廷。
俞大猷身为一品武将,担负抗倭重任,要抓他总要经过总督和巡抚衙门,为何没有任何公文,骤然抓走俞大猷,东南军心大乱,将领士兵惶恐不安,以致抗倭战局大乱,还请朝廷尽快拿出办法,安抚人心,不然东南重新糜烂,恐难收拾……
这一封奏疏最可怕的不是上面的内容,而是两大巡抚牵头,闽浙总督赵炳然被扔在了一边。
谁看不出来,赵大总督已经压不住场面了,东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心里头都没底儿。
谭纶唐慎上书之后,南京兵部尚书王忬,工部尚书朱衡,礼部尚书高仪,魏国公徐鹏举等等,又是十几位文武重臣,同样联名上书,要求朝廷给个解释,不然东南民心大乱,江山不稳。
除了他们之外,漕运总督赵贞吉,盐道总督刘焘,两个徐阶的心腹也私下里给徐阶送信,其中不乏责怪之意。
赵贞吉去过东南办差,刘焘在东南作战多年,都熟悉俞大猷的为人,抓谁也不能抓他啊?
就在东南官员集体上书之后,九边的众将也动了起来。
蓟辽总督江东,三边总督王崇古,大同总兵马芳,宣府总兵杨安,蓟镇总兵戚继光,昌平总兵祖洵……又是好几十人,他们都认为随意抓捕俞大猷,人心惶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被人抓走,军无战心,将无斗志,惶惶不可终日……
面对着汹涌而来的压力,内阁一下子就坐到了火山口上。
徐阶脑仁都快炸开了,他对于局面洞若观火。
要说唐毅的势力真的大到了这种程度,东南听他的,九边也听他的,都跟着一起起哄?徐阶不信,其中固然有一些是唐毅的亲信,他们挑头,但是能号召这么多追随者,绝对不是唐毅一个人能做到的。
实际上,从上书之人的身份就看得出来,这场危机的本质。
参与上书的分成三类,第一是以谭纶、唐慎、王忬、王崇古等人为代表的六部和督抚,这些人是大明朝廷真正做事的一群人;第二类是汤克宽、卢镗、戚继光、马芳等带兵武将,他们和俞大猷都有袍泽之情,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至于第三类,就是魏国公徐鹏举等人代表的勋贵集团。
长久以来,明廷重文抑武,勋贵的势力被压制到了极限,他们除了能世袭罔替之外,别的都要听从文官的安排。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他们借着俞大猷的事情,跳出来施压,再正常不过了。
当然了,在这场大戏当中,勋贵只是配角。
真正对决的还是文官内部,以六部督抚代表的实干派,和以科道言官代表的嘴炮派。
长久以来,言官因为拥有风闻言事的权力,位卑权重,上至天子,下至普通官吏,都在他们的弹劾范围之内,有些固然是罪有应得,但是更多的却是互相倾轧,争权夺利。
六部九卿,督抚州县,作为官场上真正做事的一群人,长时间受到言官的无端指责,横挑鼻子竖挑眼,做与不做,都是错。
尤其是徐阶取代严嵩之后,更加袒护言官,而且利用言官作为清洗对手的工具,使得这群疯狗有恃无恐,胆子更加大了。
有他们没日没夜,鸡蛋里挑骨头,谁不是惶恐忧心,无暇做事。
这一次韩丘私刑拷打俞大猷,引起了普遍的担忧,要是再不约束言官,俞大猷能被抓,下一步就是地方督抚,谁也别想安心做官。
都说民不聊生,发展下去,恐怕是官不聊生。
今天不替俞大猷说话,明天轮到了自己,就没人替你说话了。
这是在东南流传最广的一句话,以阳明学会为核心的心学势力更是在背后推波助澜。曾经那些对徐阶抱以厚望的心学弟子,在徐阶上台一年多之后,越发失望。
首先徐阶没有任何拨乱反正的举动,严党虽然倒了,天子修玄,官场贪墨,百姓困苦,没有什么改变。
严嵩贪赃枉法,而徐阶醉心权术,他把官场视作棋局,安插自己的亲信,互信牵制,最终的目的是让所有人都听从他的安排,跟随他的指挥棒转动,种种作为,和他“三还”誓言大相径庭。
心学内部越发不满,甚至有人喊出斗倒严嵩,徐阶已经完成了使命,该把权力让出来的口号。
&雨飘摇,人心不稳啊!”
徐阶哀叹一声,让人把李春芳叫了进来。
&相,有何吩咐?”李春芳恭恭敬敬站着,徐阶心中哀叹,多听话的学生,偏偏就没有本事,要不然…>
徐阶迟疑了好一会,李春芳一动不动就这么等着。
&实啊,你去都察院告诉王廷一声,老夫将韩丘交给刑部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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