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试广告1 九月十日,郑司楚接待程迪文的,数天前,傅雁书也在东阳城接待了应急会派遣来的特使。伏魔府 www.fumofu.com这特使比程迪文要早几天,传达应急会对傅雁书的处分令。上月二十八日傅雁书就接到了通知,这次乃是正式令。因为早有预料,傅雁书倒是很坦然。
和通知一样,傅雁书被革去代理兵部司长之职,并因为傅雁书未执行上次应急会的取消进攻命令,以“妄自出兵”为名,罚俸三月。傅雁书性情向来恬淡,罚俸这种处分对他来说更是无关痛痒,而正式处分令还有最为严厉的一条,就是夺去了傅雁书的自主权。南武大统制末期,也因为发现军情万变,在雾云城遥控指挥,前线将领事事请示有极大的缺陷,所以给了前线将领一个应急自主权。不过傅雁书上回发兵是主动出击,不能按这一条论处,所以应急会将他的应急自主权也收回了,并且要求傅雁书即刻回雾云城听候应急会处置。
傅雁书接到了命令,马上把中军许靖持与副将蔡意慈叫来,交待了诸项事宜。上一次总攻,东平水军未能取胜,连之江号也被击毁,好在并没有失败,所以水军损失不大。现在南安被戴诚孝攻下,按理事不宜迟,马上再次发起总攻,南军便指日可破,但从岳父信中得知了现在后方的困境,傅雁书已不再似先前那样锐意进取了。一时的胜负,不能说明什么,百战百胜的同时,可能也在耗尽自己的实力,结果最终一败涂地。现在虽然表面上北军占据了全面上风,但北方也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南北双方其实已经并不是在战场上决一胜负了,而是在比谁能撑到最后。
他把各项要事跟许蔡两将说明了,便赶往北门准备出发。许靖持与蔡意慈两人送他出了北门,许靖持因为本是邓沧澜的副将,年纪也要比傅雁书大不少,蔡意慈倒和他差不多,说得更多一些。待走到北门,傅雁书道:“许中军,蔡将军,你们回去吧。军中事事小心,现在南军虽然出击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可不防。”
蔡意慈见他意兴索然,忍不住小声道:“傅将军,你真要回去么?那应急会明摆着要对你不利啊。”
傅雁书苦笑了笑,看向北方的天空。已是初秋,但现在却是个阴天,天色沉沉,阴云密布。他道:“蔡将军,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我既然做下此事,自然要承担责任。”
“可是,傅将军,这事你并没有错……”
傅雁书打断了他道:“不用说了。令行禁止,虽误亦行。蔡将军,这一场战争已经拖得太久了,现在是该到了结束的时候。我未能结束它,那也是天意如此,就让陆将军去终结它吧。”
他向许靖持和蔡意慈拱了拱手,带着几个亲兵打马出了北门。傅雁书的智谋远远在蔡意慈之上。蔡意慈直到现在也没有看到陆明夷的真意,只道陆明夷有可能是嫉妒傅雁书,想要借刀杀人,傅雁书却看得很清楚。他想要用武力来结束战争,然而终究失败了。如果陆明夷和自己是同样的想法,以陆明夷的能力,肯定会用尽最后的力量趁机向南军发起进攻。虽然会使得南北双方两败俱伤,但战争也可以结束。然而陆明夷没有这样做,甚至,他在竭力保持着平静,所以陆明夷真正的意思,应该与郑司楚一样,有和谈之意。
战争不能最终解决问题,就让和平去解决吧。只是,现在的应急会真的有意和谈么?傅雁书看着天空。初秋的天,快要下雨了,阴沉得摇摇欲坠。傅雁书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所以即使妹妹嫁给了郑司楚,他仍然会对郑司楚痛下杀手。然而他有足够的心胸去容纳一切,既然事实证明了武力不能让南方屈服,那么让陆明夷用和谈去解决问题应该更好一点。
阿容,郑兄,我也并不是完全不近人情啊。他看着天空,天空里,一行早雁正列成一个“人”字飞过。这些飞鸟,全然不顾正在刀兵相见,拼个你死我活的南北双方,年年都这样,秋天飞向南方,春来又北归。
傅雁书是九月四日出发的,因为是轻身出发,走得很快,十一日就抵达了雾云城。一到雾云城,便看到城门口通行无阻的人流。仅仅一个月天刚发生过如此大的一件事,但雾云城似乎已全然没受到什么影响,一切都如此平静。
陆明夷这人确是不凡。傅雁书想着。这一路北上,每到一地,就听得当地民众在说着新近的事。冯德清被假冒一事并不是秘密,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一点就与以前大不一样,那时出了什么大事,都要藏着掖着好几个月才公开。现在这么快就公开了,并且并没有引起大的骚乱,不得不说应急会比以往的大统制更有实效。
如果是我的话,我能做到么?傅雁书不由扪心自问,但马上就有点沮丧。因为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不到这一点。人各有长,他长于军事,对政事却十足是外行。而且,傅雁书也知道自己有点独断之病。作为军人,决断是一个长处,一个将领不能犹犹豫豫地拿不定主意。但作为政客,太过决断却不是件好事,因为马上会走入独断。傅雁书很有自知之明,因为自己没有政才,所以从未想过由军转政的事,他没想到陆明夷居估除了将才以外,也有着一等一的政才。
有些人,真的是无所不通的天才啊。傅雁书想着。
然而,与傅雁书预想的稍有不同,接待傅雁书的是应急会。应急会把傅雁书安排在当初的大统制府,每天都有人来询问。问的内容无所不包,什么时候接到命令,接到命令后为何仍要出击,出击时布置如何,南军如何应对,之江号与天市号又如何同归于尽。问得多,傅雁书答得也仔细,问话那人一边笔录,一天下来手已酸痛不堪。
两天时间都是如此。终于,第二天,当问话结束后,傅雁书有点忍不住了,问道:“请问,究竟要如何处置我?”
那人一怔,反问道:“傅将军,对您的处置不是早就下来了?”
傅雁书也是一怔,问道:“那为何又要来询问?”
“这是……”说到这儿,那人却又闭口不言,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傅雁书却已一清二楚,微微一笑道:“是陆明夷将军的意思,是么?”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惶恐,却听门外有人道:“傅将军真是快人快语。”
随着声音,走进来的正是陆明夷。那个问话的见陆明夷走了进来,行了一礼,还没说话,陆明夷道:“请回吧,我要与傅将军私下深谈一番。”
陆明夷分明连应急会成员都不是,傅雁书见那人对陆明夷极是恭敬。待那人出了门,傅雁书道:“陆将军,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将我叫回雾云城,无非两点理由。”
陆明夷道:“其实有三个。不过还请傅将军告我,是哪两点?”
“第一,便是夺去我的兵权,以防我掣肘。”
陆明夷见他说得如此直接坦率,也不由心折,心想此人果然是邓帅高徒,也是和我齐名之人。当初陆明夷与傅雁书和霍振武三个人齐名,都是大统制破格提拔的年轻将领,但陆明夷对霍振武和傅雁书并没有多少交往,直到现在才算面对面地深谈。才说了一两句,陆明夷便有种醍醐灌顶的畅意,因为傅雁书的眼光与心思完全可以与自己匹敌,和这样的人话根本不用多说便能会意。他点了点头道:“不错,第二点呢?”
傅雁书见他坦然承认要夺自己兵权,也不由佩服,心想无论如何,此人绝非小人。他道:“第二点,陆将军既然要向我询问得如此详细,自然是想知道南方的真正实力。”
陆明夷笑了笑道:“这一点似乎空泛了。”
“询问实力无非两点,一是用武力进攻,二是和谈时摸清对方底线。陆将军,你既然要夺我兵权,我想多半不会重蹈覆辙,因此陆将军有八成是准备与南方和谈。”
陆明夷眼里闪烁了一下,看了看傅雁书道:“果然。傅将军若看不到这一点,便是名过其实了。”
傅雁书皱了皱眉。他越来越佩服陆明夷,却也越来越不喜欢这个人。陆明夷处心积虑,其实首先要对付便是自己。也许陆明夷的能力与自己不相上下,但有一点两人却是彻底的不同。傅雁书把国家看得高于一切,陆明夷却是把自己放在了第一位,所以才会有意错失了这个用武力结束南北之战的机会,同时又把傅雁书从最高军事指挥官的位置上赶了下来。他也看了看陆明夷,沉声道:“陆将军,现在已是你的天下了,还要问我这么多做什么?”
陆明夷顿了顿,忽然问道:“傅将军,以你之见,大统制是个什么样的人?”
傅雁书知道他说的大统制自非冯德清。冯德清这个大统制,大概用不了几年,就会被人忘记了。这个问题却有点不好回答,他想了想,才说道:“治乱两途,皆此一人。”
大统制在一般民众心目中,有如神圣,即使他现在已不在人世,人们还是这么想。傅雁书对大统制也一直极为崇敬,但自从师尊死后,他却有点异样的看法了。师母与大统制是兄妹,但师母很少说起大统制,偶有说到,多的甚至是惧意。想起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事,说到底也是因为大统制一意孤行引起的。想来,大统制既有治世之才,也是乱世之由。
听得傅雁书这般说,陆明夷笑了笑道:“果然。傅将军,那你定然以为要由乱入治者,非大统制现在这样的人物不可担当。但今日若大统制复生,尚有可为否?”
傅雁书心里动了一下。陆明夷这话自是话中有话,他难道是以大统制自诩么?他道:“大统制不啻天人,今日若能复生……”说到这儿,他却停住了。大统制复生又能如何?大统制在世的时候,南北双方一直在对峙,现在这副烂摊子实际上就是大统制留下的。他接道:“只不过乱像已成,就算大统制复生,亦非轻易可以平息的。”
陆明夷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寒光,突然问道:“若有人能平息天下大乱,傅将军以为如何?”
陆明夷的眼里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焰,傅雁书只觉气都喘不上来了,他知道陆明夷是要对付自己,也成功将陆明夷逼了出来,但陆明夷的这番话却让他无从招架。他一直有一个用武力结束南北纷争的信念,可是显然,再打下去,即使能消灭南方,对北方来说忚是无法承受的。现在傅雁书已经陷入了一个死局,打,最终是两败俱伤,南北都成一片废墟,不打,又不知该如何收场。半晌,他颓然道:“不知陆将军有何高见?”
陆明夷暗暗笑了。直到这时候,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对他来说,眼前最大的敌人,不是郑司楚,而是傅雁书。如果傅雁书不能归顺自己,那么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白废。
两人这一番密谈,足有大半个时辰。待陆明夷出来时,傅雁书仍然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陆明夷描绘的这幅前景,傅雁书想都不曾想到。在他看来,现在虽然和谈为上,可是究竟和谈从何入手却想不出头绪。而陆明夷的计划,对他来说根本不曾有过心理准备,乍一听,他差点拍案而起,怒斥陆明夷狂悖。但这股怒火他还是压下去了,平下心来想想,陆明夷的这个计划,可能是目前唯一可行之道了。
当下,北方面临的两大困境,一是如何平息渐趋汹涌的不满民意,二是如何着手与南方和谈。前者因为今年收成很差,百姓几乎看不到将来,又要面临着大批量的征粮,这种不满已是一触即发。戴诚孝军团意外地夺取了南安城,才算稍解燃眉之急,否则为了向戴诚孝军团运粮,向来有粮仓之称的天水省都必定会爆发民变了。至于第二点,更是无从下手。两边都宣称自己才是共和正统,对峙时自然无所谓,如果和谈的话,当然要分出个甲乙来。可哪边一退让,一步让就得步步让,最终就只能自认是叛逆,这一点哪一边都不可能承认。因此这两点几乎无解,以傅雁书之能,也觉得实在没有办法可想,只有用武功来解决了。
然而,陆明夷说了另一条路。北方放弃共和制。这句话一说出来,傅雁书就差点要怒斥为胡言乱语,但陆明夷娓娓道来,北方放弃共和制后,一是分地召兵之议便名正言顺,不会被议府驳回了,而且民众有了自己的地,不满情绪便会散去。同时土地私有,又能重获民众的支持。同时,放弃了共和制,与南方的正统之争也就不复存在,和谈也就能顺利进行了,所以此事实属一举三得。虽然傅雁书觉得这种理由未免有点强词夺理,却又无法批驳。
恢复帝制,确实可以打破僵局。但打破僵局是不是非得放弃共和制?傅雁书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了。只是,他知道,陆明夷所说的这条路,远比自己设想的武力解决可行。也许,也只能如此吧。
这一天,他才被允许去拜见可娜夫人。
坐在可娜夫人面前,行过了大礼,傅雁书久久不语。半晌,可娜夫人才打破了沉默:“雁书,是陆明夷将军把你召回来的吧?”
傅雁书抬起了头,有点吃惊:“师母,您怎么知道?”
“他也来见过我。”
“见过您?”傅雁书又吃了一惊,但马上释然。作为南武大统制的妹妹,邓帅的未亡人,陆明夷有这样的大志,定然想来谋求可娜夫人的支持。他道:“师母,真如他所说,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可娜夫人苦笑了一下道:“当别的路都被堵死,只剩这一条路时,你说还能走哪条路?”
傅雁书又沉默了。好一阵,他低声道:“难道,他的能力就大到这等地步?”
可娜夫人道:“我也不曾料到。在这个人身上,我常常能看到大统制的影子。雁书,你觉得,你能够和他一样,以快刀乱麻之势排除异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独揽大权么?”
傅雁书想也不想便道:“不能。”
“他掌握了大权,却保留了议府,而且议府也并非只是事事听命于他。这一点便让我也不得不佩服,此人的能力可能还不能超越大统制,但这份胸襟,却已远远超越了。”
是的。他比我要看得远。傅雁书有些沮丧地想着。他道:“那么,我也只有听命于他了?”
可娜夫人叹了口气:“雁书,你别看不起你自己。水上,你已是无下无双,比你师尊都强了,所以陆将军也会有求于你。一时的臣服,并不算什么,何况,”可娜夫人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苍凉,“陆将军要搞的,其实正是立宪。”
傅雁书道:“立宪么?那其实也就是共和吧?”
他一直在心里纠缠着帝制与共和的区分,总觉复辟帝制乃是倒退。听师母这么说,其实陆明夷实行的是另一种样式的共和,那么也并非是倒退。仿佛解开了心头一个疙瘩,他一下轻松了许多。共和走到尽头了,连可娜夫人这个共和的缔造者,也对共和失去了信心。也许,被视若神明的大统制,其实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制者?这个疑问以前只在傅雁书心头隐隐出现过,现在却似一株越长越大的植物,再也绕不过去。一条路走到了绝处,也许是该试试另一条了。陆明夷所说的恢复帝制,却并不是照搬昔年的成例。也许,陆明夷真的能走出一条前人未能走通的路来?只是他并不知道,可娜夫人心中想的并不是这些,而是想到了很久以前,那一次失败的立宪尝试。
当时的立宪,正是可娜夫人的弟子郡主提出的设想。最终,当时的立宪失败了。但仿佛轮回,现在又将重现,并且会取代共和。冥冥中,真的有什么在注定一切吧这一天傅雁书辞别可娜夫人出来时,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滋味。他不由苦笑了一下。这一次,陆明夷大概就是为了收伏自己,才将自己调离了前线。也只有现在,陆明夷才不需防备自己了。傅雁书只觉自己仿佛一个被解除了武装的士兵,放下武器后,反倒一身轻松。但自己的路还没有走完。正如师母所说,如果自己退伍了,那就是把一切都交给了陆明夷,等如渎职。师母以陆明夷承诺不对南方斩尽杀绝,尤其赦免郑司楚等人为代价,换来了对陆明夷的支持,也许确是比自己更适合的结束战争之人。现在,自己仍然能够冷眼看着这个人,看看他到底会做得如何。
阿容,司楚兄,没想到转机却在于此。傅雁书苦笑了一下,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作为一个军人,傅雁书只想过以一个胜利者的身份为南方败将们请命。这也是共和制下唯一能够让南方众人不遭到秋后算帐的唯一办法,只是,这实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这一切,实在有如一个玩笑,彻底战胜南方的机会虽然葬送在陆明夷身上,不希望两败俱伤的自己也失去了结束战争的契机,但赢得和平的机会也落在了恨郑司楚入骨的陆明夷身上。到了这时候,能够让南北两边达成共识,取得和平,也许真的只剩了恢复帝制一条路。
在傅雁书离开可娜夫人住处不久,陆明夷案头就已经接到了一份密报。
这是天星庄负责监视傅雁书的成员打上来的报告。傅雁书什么时候抵达可娜夫人宅第,说了什么话,什么时候离开,上面都写得很详细。看完了这份报告,陆明夷才舒了口气。
恢复帝制的最大一个阻碍,终于跨过去了。他想着。和可娜夫人、傅雁书这些聪明人说话,虽然有点提心吊胆,却也让人坦然,因为这些人能够很好地理解自己的心思,不需要多费唇舌。他本来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傅雁书一定不肯认同自己,就要将他当场除去。除掉傅雁书这个帅才,陆明夷自己都觉得可惜,现在他能够臣服,可谓最好的结果。
真的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子先生给自己设想好的这幅蓝图,竟然如此顺利,让陆明夷至今都有点不敢相信。可是,越是如此,他也越不敢相信子先生了。这些怪物有着如此巨大的能量,若不是数量太少,这世界哪还会有宁日?
就等沈扬翼回来了。陆明夷坐在灯前,默默地想着。然而他不知道,就在陆明夷运筹帷幄,踌躇满志的时候,东平城里却发生了一场异变。
那是九月十一日,傅雁书抵达雾云城的那一天。虽然傅雁书的行踪也是机密,但郑司楚还是从潜伏在东阳城的四三锦鳞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
主将离开前线,定是北军有变!郑司楚几乎立刻就下了这个判断。按理,傅雁书离开前线,是南军发起发反攻的最好时机。可是思前想后,郑司楚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现在,程迪文也还在东平城,和谈已经开始,不能再为一点小利破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正当他下定了这个决心,一个亲兵突然进来禀报,说长老会已抵达东平城。
这是个意外的消息。上个月,随着南安城的陷落,五羊城受到的压力陡增,随着申士图的去世,长老会剩下诸人全都惶惶不可终日。五羊城虽然有程龙峰与邱宗道两将防守,但这两人能力有限,兵力也有限,五羊城已经不再是大本营,因此暂时负责的黎殿元提出一个紧急提议,将长老会全体移往东平城。不管怎么说,东平城里仍有再造共和联盟的主力在,总比五羊城要安全许多。虽然陆路被截断,但戴诚孝军团并无水军,水路仍是畅通无阻。这个提议马上得到了长老会其他诸人的支持。虽然郑昭觉得如此有些不妥,但他吐血后一直体力不支,也说不出什么有份量的话来了。于是八月二十五日,长老会除了留下余成功和陈虚心,余众全都秘密登船北上,包括郑昭在内。
海上之行,倒是出乎意料地顺利。因为陆明夷有意要收伏之江军区,所以他们这艘船从大江出海口一路驶来,毫无阻碍。郑司楚得到了这个意外的消息,率诸将前往迎接。当黎殿元率先下船时,郑司楚行了一礼,迎上前去道:“黎大人。”
黎殿元倒是满面春风,完全看不出一点不安。他向郑司楚还了一礼道:“郑元帅,您真是劳苦功高,实是再造共和的大功臣,黎某在此向您敬礼。”也一点都没有当初初见郑司楚和宣鸣雷时的毕恭毕敬。郑司楚小声道:“黎大人,我发来的羽书……”他还没说完,黎殿元已抢道:“过一会再详谈吧,郑元帅,郑公也来了。”
郑昭也在船上,只是他现在憔悴无比,由两个人扶着走还相当艰难。看到他,郑司楚心里涌起一阵厌恶,只是行了一礼,也不说话。郑昭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也没有动。此时船上的人都已下来了,除了陈虚心,十个长老到了九个。当初设十一长老,为的就是单数,这样投票时好决出胜负。申士图去世后,狄复组大师公、梁邦彦两人来不成,高世乾和许本贞两人已不在了,长老会实际成了六个,陈虚心与其说要他在五羊城主持,勿宁说是要去掉他一个,这样到前线来的长老会成员仍是个单数,以免表决决不出来吧。
九长老都下了船,自要去安歇。郑司楚向黎殿元询问也得不到回答,心里焦急万分。送了他们到安歇的地方,郑司楚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和黎殿元单独在一处,便问道:“黎大人,我发来的羽书你有没有收到?”
黎殿元道:“没有啊。什么事?”
郑司楚见他好整以暇的,似乎这一趟来东平城完全没有负担,便道:“我是昨天才发出的羽书。”
他将程迪文来请求和谈的事约略说了。从他说第一个字起,黎殿元的神情就一下变了。听他说完,黎殿元小声道:“郑元帅,您的意思呢?”
“照眼下情形,我军已无法再坚持下去了。再打下去,只是白白牺牲。无论如何,这都是个结束战争的良机,我想不能错过。”
黎殿元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他抬起头,看着郑司楚道:“郑元帅放心,此事太过重大,务必要通过长老会协议。明天,马上就召开会议。”
郑司楚见他一口应承,这才放下了心。他见长老会这么快就过来了,多半是没收到自己的羽书。他们逃到前线来,就是因为五羊城太危险,现在和谈的前提就是要南军让出东平城,郑司楚实在有点担心长老会通不过。但见黎殿元拍胸脯答应,他也算放下了心。
从黎殿元屋中出来,正见到汪松劢和权利明两人。这两人都是政客,对军事丝毫不通,在五羊城天天魂不守舍,现在到了东平城,见东平城里倒是异样的平静,不由舒了一口气,一见郑司楚便来打探战况。郑司楚敷衍了两句,汪松劢仍不依不饶,问道:“郑元帅,东平城里有没有奸党?”
郑司楚一怔,反问道:“奸党?”
权利明在一边道:“就是私通北寇,图谋出卖再造共和的那些人。”汪松劢接道:“五羊城里,有些人因为战事暂时不利,便丧失信心,想要出卖国家。这些奸党,万死难恕其罪。”
汪松劢说得咬牙切齿,郑司楚心里却更是担忧了。看来后方出现民变的迹像不假,权利明和汪松劢所谓的奸党,自是那些变民。他道:“东平城里大多是军人。众志成城,没发觉有什么奸党。”
汪松劢拍拍心口道:“那就好。在五羊城,我们刑部组职了一个除奸团,一见这些奸党便格杀勿论。就这样,还是杀不胜杀。”
郑司楚吓了一跳,问道:“杀?”
“是啊。这伙奸党吃里扒外,定不可轻饶!”
虽然已远离五羊城,汪松劢还是说得愤愤,仿佛那伙奸党就在眼前。郑司楚见他这模样,心头越发沉重。他一直在前线与北军作战,没想到后方已经到了这等程度。申士图是个能吏,五羊城更是一向富甲天下,城里向来极其平静,现在却已变成了这样子,实在始料未及。他道:“五羊城……现在很不平静么?”
汪松劢多半也觉察到了自己的失言,忙道:“倒还不是太乱。郑元帅,您不用为后勤担心,刑部除奸团一直运作得很有效,军粮定能得到保证。”权利明也道:“是啊是啊,郑元帅,不要看北寇现在一时得志,最后的胜利终属于我们!”这一句话说罢,权利明马上又泄了气,说道:“郑元帅,这一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和权利明的泄气话相比,得知现在军粮竟然要靠那个什么除奸团才能保证,让郑司楚心里凉了半截。五羊城向来富庶,在他心目中,也从来没有为后勤保障担心过。现在他才知道,世上本来就没有无尽的宝藏,富甲天下的五羊城,现在也已快成了一口枯井了。他突然又想到了五羊城外的那农户陈阿二,如果他交不出粮,是不是也要被除奸团归为奸党?他那失明的母亲还能活下去么?他越想越是心惊,竟有点呆,听权利明说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叹道:“两位大人,现在倒有个结束战争的机会,只是不知最终能不能行。”
他将程迪文来谋求和谈的事说了,也说了程迪文是奉陆明夷之命而来,陆明夷却是要以复辟帝制、南军退出东平城为代价。汪松劢和权利明两人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汪松劢道:“郑元帅,您觉得这事可行么?”
郑司楚叹道:“事虽可行,但谋成此事,定会背负骂名。”
汪松劢忽道:“郑元帅,为天下计,一己背负骂名又有何碍!”一边权利明也道:“是啊,郑元帅真是勇者,令人佩服。”
因为要背负骂名是我而不是他们吧。郑司楚想着。到前线来的长老会五长老中,余成功已什么事都不管了,郑昭他不想见。郑司楚回到住处,心头更是沉重。程迪文来请求和谈,他终究还有点不安,因为这等城下之盟总是件屈辱的事。可现在他已知道,如果不和谈,更加屈辱的前景在等着自己。不,是等着所有南方民众。同时,对北方的民众来说,同样没有任何好处。能得到好处的,只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充满野心的政客。陆明夷野心勃勃是不假,可是和汪松劢权利明这些人比起来,陆明夷反而更坦荡圆通一些。甚至,郑司楚有点怀疑自己坚持要保留共和的旗帜到底对不对。
长老会乍来,军中也为他们设立接风宴。说是宴席,其实简单之至。这宴席上,黎殿元代表众人讲话。一番话讲得慷慨激昂,不过到了这时候,总有点打肿脸充胖子的意思了。接风宴结束,郑司楚回到家时,天也黑了。他一进门,傅雁容迎了出来,见他面带一分醉意,问道:“司楚,你喝酒了?”
郑司楚道:“嗯。”他酒量原本不错,但现在心事重重,喝了一点酒就上脸。傅雁容倒了一杯凉开水递给他道:“喝杯水吧。”
郑司楚接过开水来一饮而尽。冰凉的水,喝下去倒是说不出的舒服。他道:“明天,长老会就要决议通过我的提议,阿容,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长老会到了前线,那么扯皮的事多半不会有了,战争也马上就要结束了,虽然并不是当初预想的那样胜利结束,但多少也能接受这个结果。郑司楚心里忧喜参半,真个百味杂陈,见傅雁书只是“嗯”了一声,什么神情都没有。他诧道:“阿容,怎么了?”
傅雁容小声道:“司楚,你是不是太乐观了点?”
郑司楚一怔,诧道:“怎么,还会有意外么?”
傅雁容低声道:“我一直在想,长老会为什么突然离开五羊城,跑到东平来?”
郑司楚道:“自然是因为南安陷落后,五羊城太危险了。长老会的人都不是军人,他们自然想找个安全的地方。”
傅雁容的声音更低了:“司楚,你想过没有,如果他们真是因为五羊城太危险跑到东平城来,那么应该马上把全权交给你,当时就该定下决策了,为什么还要拖一天?”
郑司楚皱了皱眉。他知道妻子的聪慧还在自己之上,虽不多言,言必有中。他道:“难道黎殿元他们还会在准备对我不利?”
傅雁容道:“是有这个可能。司楚,防人之心不可无,明天那个会议,你千万要小心。”
郑司楚抹了下额头,笑道:“阿容,你想得太多了。现在这时候,难道还有人想着破罐子破摔,要打上一仗么?”
傅雁容道:“陆明夷想复辟帝制,现在这时候他当然不希望节外生枝,哥哥也被调走了,这时候其实就是我方反攻的好机会。”
郑司楚道:“一时的胜负决定不了什么。就算我方反攻,把东阳城都夺下来了,可还能扩大战果么?南安城也在他们手上,一打起来得不到补充,最终我军只会在东平东阳两城被困死。”
傅雁容叹道:“司楚,你只是往战术方面想。假如有一支反对陆明夷的势力,趁这机会又挑起了战争,这样陆明夷肯定前功尽弃,再也复辟不了帝位,过后他与南方媾和的消息传出来,他也要被打回原形,只怕永世不得超生了。”
郑司楚只觉背后一凉。正好傅雁容所言,他只从战术上去考虑了,因此觉得现在南北双方都不可能发生战事。他道:“可是……黎殿元明明也对我的提议表示赞同……”
他不再说了。正如傅雁容方才所言,如果黎殿元真的和汪松劢、权利明这样惧于五羊城被敌军兵临城下,这才逃到东平城来,他应该马上就答应和谈的事。他想起先前所听到的黎殿元的风评,说此人雷厉风行,做什么都当机立断,绝无犹豫,因此很有赞誉。回过头来想,这个人现在的表现确实有些古怪。可是再怎么想,他也实在想不出黎殿元到底有什么底气能对自己不利。
正在思前想后的时候,突然响起了叩门声。傅雁容和郑司楚看了一眼,都有点诧异。现在天已经很晚了,还有谁会来?
第二天一大早,程迪文便洗漱完毕,胡乱吃了点东西,等着前去与长老会交涉。等了没多久,听得郑司楚的声音:“迪文,吃过了吧?”
今天郑司楚穿着一套崭新的帅袍,英气勃勃。程迪文看了看他,叹道:“司楚,还是你,成为了当世名将。”
成为名将,是这两个好友少年时共同的夙愿,但程迪文自知已不可能了。郑司楚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走吧。”
外面,备好了两匹马,郑司楚骑的正是那匹飞羽。飞羽现在也已长成了一匹高头大马,郑司楚翻身上了马鞍,说道:“迪文,你没忘了骑马吧?”
程迪文笑道:“自然没忘。”
很久以前,这两个少年初入军营,同样意气风发,纵马疾驰,未来仿佛一条展现在面前的坦途。这许多年过去,两人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长老会暂住的地方离东平北方不远。一到门口,却见侍卫森严。程迪文还觉不出什么,郑司楚心里却是一沉。
这些侍卫,都是长老会带来的随从,并不是东平城的士兵。他和程迪文刚到门口,有个人便迎了出来,行了一礼道:“郑帅,程先生,长老会已在等候两位。”
他们下了马,郑司楚正待进去,那人忽道:“郑帅,抱歉,武器不可带入,请暂时由我保管。”
郑司楚身上只佩了一把腰刀,他将刀解下了,那人却道:“郑帅,请问你的如意钩带了么?”
郑司楚的如意钩常常放在袖中。这如意钩虽然很细,收缩后也不到一尺,但坚韧异常,算得上是件宝物。郑司楚上阵,每每靠此克敌制胜,因此名声也不小了。程迪文见那人连郑司楚随身的如意钩都要缴掉,暗暗咋舌,心想长老会这派头可真不小,和见大统制时没什么两样了。郑司楚倒也毫无二话,从袖中取出如意钩,交到那人手中,那人这才道:“郑帅,程先生,请进。”
他们来得挺早,比商定的还要早一些,哪知屋里竟已站满了人。郑司楚微微皱了皱眉,却听黎殿元高声道:“郑元帅来了,请坐吧。”
屋里,一边是一排座位,坐的正是长老会五人,正中是郑昭,边上便是黎殿元。和他们相对,是东平城里诸将,最前面空了两个位置,自是留给郑司楚和程迪文的。程迪文刚要坐下,却见黎殿元高声道:“起立,向再造共和旗敬礼!”
这种礼仪以前都没有,只怕是黎殿元新近才编出来的。他们都站直了,向前挂在壁上的一面再造共和大旗敬礼,程迪文却大不自在,心想我又不是再造共和联盟的人,怎么也要敬礼?但人人都敬礼,他不敬也不行。黎殿元敬完了礼,忽然高声道:“以民为本,以人为尚。再造共和,民心所向。郑元帅,你可知罪?”
这句话直如天崩地裂,郑司楚身后诸将全都惊呆了。程迪文前来议和,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不过宣鸣雷、谈晚同、崔王祥、叶子莱这四人,别个都是方才才知道的。与南北和谈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相比,黎殿元现在这几句话更让他们震惊,一时间屋里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郑司楚站了起来道:“黎大人,和谈之事,郑某亦是赞同。战争绵延至今,民力耗尽,也没有必要再延续下去了。纵然为将者不应屈膝,但为天下计,郑某原负此骂名,结束这场战争。”
黎殿元见他侃侃而谈,居然没有半点预料中的惊慌,倒也暗暗吃惊。他厉声道:“敌未退,言和者即为出卖本方民众。郑元帅,令尊乃是首揭再造共和大旗的伟人,你岂能畏敌如此?念你以往建功甚多,长老会已有决议,命你手刃北方伪使,即往不究,即刻出兵反攻!”
郑司楚见黎殿元说得慷慨激昂,这神情活脱脱便是当初见过的南武大统制,心里不由叹息。黎殿元是个极有能力的官员,但显然也已经迷失了。他高声道:“黎大人,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郑某此生,泰半都在行伍,见过了太多的无谓流血。昨日之我,想的也是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郑司楚的口才本来就不错,此时更是口若悬河。身后诸将本来还都震惊于黎殿元与郑司楚的公然发生冲突,待听郑司楚说起以往之事,说他少年从军,屡经战阵,从一开始的想要建功立业,渐渐厌倦了杀戳,便立志要结束战争。越说到最后,就越有同感。身为军人,哪个人一开始不这样想?出生入死多了,侥幸立了些军功晋升上去,但更多的却是看到同袍沥血,身首异处。特别是这一战,本来就不是什么对抗异族入侵,两边宣称的还都是一模一样,却都说对方是假的,自己才是真的。到了这时候,特别是南方已将山穷水尽,除了那些脑筋实在不灵,只知杀人立功的,别个或多或少都有点怀疑这一场战争的意义。这些话本来也没人敢说,偏生郑司楚这个主帅公然说了出来,句句又似说到了心里。一边黎殿元听得腰已铁青,他本来以为先声夺人,定能让郑司楚手足无措,然后趁机北伐,打北军一个措手不及,哪知郑司楚竟似有备而来,背上已有冷汗冒出。正在此时,却听郑司楚道:“郑某身为军人,亦当为国效命,肝脑涂地而不辞……”他一下打断了郑司楚的话道:“郑元帅,你既然知道为国效命肝脑涂地而不辞,就要公然违抗长老会决议么?”
这些话甚实也是套话,郑司楚顺口说去,本来并没有太在意。听得黎殿元突然打断了自己,他心中一凛,忖道:糟糕,说错话了。郑司楚口才虽然不错,毕竟不是政客,也从未如此长篇大论地说过,自然不会如黎殿元一般句句上心。但他已有准备,朗声道:“不错。黎大人,请你不妨当场公议,如今有五位长老在,只消长老会通过,郑某万死不辞。”
黎殿元只觉要欢呼起来,心想你定是上足了权利明和汪松劢两人的当了!这个计划在五羊城时他就已经做好了,故意去掉一个定会支持郑司楚的陈虚心,现在长老会共有五人,在黎殿元心目中,余成功是军中出来的,郑昭是郑司楚父亲,这两人定然会支持郑司楚,所以权利明和汪松劢两人便至关重要。昨天,他故意让汪权两人去见郑司楚,探明郑司楚已打定主意要和谈了。黎殿元大有才能,却一直沉沦下僚,直到现在才出人头地。权力对于他来说,已是一杯无法释手的毒酒,就算要整个南方陪绑,他也不肯充当一个亡国之君。汪权两人虽然资历远过于他,却远不及他的能力,早被他收为私人,昨晚他和汪权两人便说好了,索性撕破脸,把主和的郑司楚拿下,由宣鸣雷继任元帅。那陆明夷竟然想复辟帝制,绝不与他媾和,黎殿元说,他已有万全之策,知晓东阳城的北军群龙无首,守备空虚,此时出击,定能反败为胜。汪权两人毫不知兵,又衷心佩服黎殿元的能力,自然唯唯诺诺,一口答应。现在他抓住了郑司楚话中一句破绽,绕住了郑司楚,见郑司楚这般说,他高声道:“好!郑元帅,还望你不要食言。诸位将军,北寇本来便伪称共和,现在更是要将这伪装撕下,我再造共和绝不与之同流同污!我黎殿元反对议和!”
黎殿元相貌堂堂,声若洪钟,此时更是说得正气凛然,有些将领看了大为心折,就算先前赞同议和的叶子莱,见黎殿元如此慷慨,心中生愧,不敢再去看郑司楚。他说完,忽听身后的余成功道:“我余成功反对议和!”
余成功败战之后,一直毫无作为,被拖进长老会,无非是资格老,军衔高。只是束手就擒于北军的屈辱,余成功时刻未忘。他也知道再打下去南方绝无胜理,但听了黎殿元这一席话,心想死就死吧,大不了全都死绝,因此黎殿元话音一落,余成功便接了上来。一听余成功竟然赞同自己,黎殿元大喜过望,心想就算郑司楚是郑昭的儿子,单凭郑昭一票也扳不回来。他差点便要喝令卫士将郑司楚拿下问罪,却听得汪松劢忽然道:“议和!”
这一声差点让黎殿元喷出血来。他还在兴奋于余成功的意外支持,哪料到汪松劢居然会倒戈?他看了看汪松劢,只道是汪松劢说错话了,哪知看去,汪松劢铁板着一张脸,什么表情都没有,一边权利明却道:“我也……同意议和。”
权利明说这话时,眼神大为愧恐,但这话还是一清二楚。四个长老,两个赞同议和,两个反对,关键就在于郑昭那一票了。黎殿元此时想死的心都有,狠狠瞪了汪松劢和权利明一眼,向郑昭行了一礼道:“郑公,请问您意下如何?”
虽然他觉得郑昭肯定会支持儿子,但情况急转直下,黎殿元也仍不死心。他却不知郑昭此时已是心火欲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当黎殿元公然指责郑司楚时,郑昭已然明白,黎殿元定然已经做好了准备,这回是要向郑司楚下手。
黎殿元到底凭什么做底气,郑昭本来想以读心术看看,但他身体衰弱已极,已是力不从心。对郑昭这个再造共和的首创者来说,他此时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绝望,颓唐,什么都有,也有一丝不服。
再造共和,最终还是失败了,想要让共和国步入正轨的努力也化为泡影。对郑昭来说,妻子去世,儿子反目,这两者更是无比的打击。时至今日,郑昭也在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因为不满于南武的刚愎自用,自己去将这个世界拖入血与火之中。得到的又是什么?万千无辜民众失去了生命,江山残破。那时觉得天经地义的大义,现在看来同样是如此虚伪。自己也仅仅是为了一个执念,就让天下苍生蒙难,这样难道就叫共和?
也许,当初的帝国能够和平地延续下来,世界也不至于变成这样吧。
郑昭的心魄已神游在另一个世界去了,黎殿元叫了两声,仍然不见回答。他有点不耐,大声道:“郑公,您同不同意和谈?”
郑昭用摄心术控制着汪松劢和权利明两人,已是勉为其难,一颗心正在急剧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出来。听得黎殿元不依不饶地问话,他心知若不回答,郑司楚仍然不能摆脱困境。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最后一丝力量都凝聚起来。
世界,别了。
小薇,我在这世上奔生了一生,最终还是一事无成啊。
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吧?
他用尽最后一分力量,沉声道:“同意议和。”
一口血直喷出来。随着这一口血,汪松劢和权利明两人仿佛一下摆脱了桎梏,也猛地摔倒在地。但这一声,却也让黎殿元仿佛沉到了冰谷之中。他猛地抬起头,厉声道:“杀了他!”
随着他的喝斥,众将中突然有个人一跃而起,手起一刀,刺向郑司楚的背心。
与会的将领全都被解除了武装,但这人却带着刀。此人实是黎殿元暗中埋伏下的暗桩。黎殿元也知道郑司楚有万夫不当之勇,生怕他届时不服反抗。会上大多是郑司楚麾下将领,服从自己的也不知有几个,黎殿元不敢大意,因此让这人藏身众将之中。只是没想到竟会最后会来个大翻盘,十拿九稳的事,最终化作泡影。黎殿元自觉和谈若成,自己定会遭到清算,因此不惜孤注一掷了。
其实郑司楚根本没有想过要清算他,郑昭最后一刻支持了自己,他心中亦是震惊万分,哪会防备有人向自己背后行刺?宣鸣雷就坐在他身后,一见有人向郑司楚行刺,宣鸣雷大惊失色,飞身跃起,一掌劈向那刺客手腕。他的斩铁拳极是神妙,哪知那人动作竟然不比他慢,宣鸣雷这一掌劈下,那人的刀却也没入郑司楚背心,手腕才被宣鸣雷斩断,痛得惨呼一声。宣鸣雷见刀已刺中郑司楚,大惊失色,伸拳正待击向那刺客,却见那刺客高声道:“鸣雷,是我!”
这刺客将左手往脸上一揭,撕下了一张面具。宣鸣雷惊道:“泰不华!”
这刺客竟是泰不华!泰不华在狄复组中也精于斩影刀,因此宣鸣雷才赶不及。他一手已断,咬牙忍痛道:“鸣雷,这是大师公的意思!快杀了他!”
宣鸣雷怒道:“屁的大师公!”
他对大师公一直很崇敬,但现在也渐生怀疑,因此破口便骂。却听郑司楚在一边道:“原来大师公是这意思,宣兄,看来这大师公真的不是为你们狄复组打算。”
宣鸣雷见郑司楚若无其事,背后战袍有个破口,破口处却露出一身黑色软甲。他惊诧莫名,问道:“郑兄,你……没事么?”
郑司楚笑了笑道:“幸亏当初李继源兄送了我这条鲛织罗。”这鲛织罗却是当初在句罗时,郑司楚大开杀戒,要去除掉大统制使者的时候李继源送他防身的。本来郑司楚也没起意要穿,还是傅雁容劝他多长个心眼,他才贴身穿着,谁知还真救了自己一命。他走到泰不华跟前,叹道:“泰不华兄,你大概还不知道,大师公已经落在了北军手上了?”
泰不华见郑司楚遇刺后毫无损伤,已是一惊,更惊的是他说大师公竟然已落在了北军手上了。他道:“什么?那是谁给我的命令?是谁?”
泰不华心中大是茫然,一这的黎殿元也目瞪口呆,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有个亲兵过来道:“郑元帅,郑大人……他过去了。”
郑司楚看了看座位上的郑昭,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胸前一滩血痕,脸已如死灰,垂在一边,一刹那,郑司楚眼前又闪过很久以前的情景。
……父亲。
他默默地叫了一声。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实际的杀父仇人,最终在走了。看着他离去,当初的怨恨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居然只是伤心。直到此时,郑司楚才发现,虽然反目了那么久,自己还是在内心深处把郑昭当成了父亲。
他也把我当成了儿子吧。郑司楚想着。
南方这位意外之事,九月十四日便送到了陆明夷案头。这回因为是郑司楚正式送来的,不是细作打探得到,所以前后因果十分详细。陆明夷看着眼前的子先生一字一句地看着这份情报,冷笑道:“子先生,阁下所谓的为我打算,其实便是想挑起最后一次战争吧?”
斗篷后,子先生无声无息,但仔细看的话,看得出他有些颤抖。明面上,他不惜将最大的秘密都告诉陆明夷,并将以往的积蓄毫无保留地帮助他复辟帝位,实际上却仍在挑拨南北双方的战争。好一阵,子先生道:“陆将军,这只是为了彻底解决南方……”
“不用说了。”陆明夷忽然向外面道:“沈将军,请进来吧。”
沈扬翼走了进来。他奉陆明夷之命去办那件事,今日才算完成。一回来知道陆明夷竟然要复辟帝制,沈扬翼差点当场便翻脸。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认同复辟这件事,但陆明夷要他和子先生说过了再做定夺。沈扬翼还是第一次见子先生,不知这个包在一件大斗篷里,奇形怪状的人到底是什么。一进来,他也不向陆明夷行礼,陆明夷不以为忤,说道:“沈将军,请你告诉子先生,你做了什么。”
沈扬翼点了点头道:“我按命令,领军向西北而行。在山中,找到了一个山谷。一到这山谷,真的让我大吃一惊,这谷中有几百人口,但每一个都生得尖嘴猴腮,奇丑无比。更让我惊诧的是,这些人竟然不是父母所生,而是用两台机器选出来的。”
陆明夷点了点头道:“然后呢?”
“我按陆将军之命,将两台机器捣毁……”
从一边突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子先生伸出一只手指向陆明夷,叫道:“你……你毁去了孵化机……”
陆明夷冷冷道:“不错。你们这孵化机确实神奇无比,如果有个十几二十台,造成成千上万孔武有力的士兵也不在话下。但这等事有违天道,我陆某是要为天下开太平,而不是靠这些旁门左道开创出一个魔界出来。子先生,你现在明白了?有些人是你无法引诱的!”
子先生还在惨叫着。这孵化机是他最后的秘密,就算当年的南武大统制,也经不起他这个诱惑,一直到死都想要得到它。子先生也没想到,世上居然会有人不受这等引诱。他落到了陆明夷手中,本来仍然觉得能牵着陆明夷的鼻子走,现在才知道被牵着鼻子走的竟是自己。控制南北双方的努力都失败了,而族人延续的机会也失去了,子先生此时已如坠火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在地上翻滚。沈扬翼见他翻滚时斗篷都抖散开来,露出的是一张尖嘴猴腮、奇丑无比的脸,心中便是一沉。
“这是些异类。他们一直隐藏在背后,想要让我们自相残杀,好掌握这个世界。沈兄,当初大统制正是受了他们的蛊惑,最终走上了末路。”看着子先生那副样子,陆明夷还是冷冷地说着,“沈兄,称帝实是下策,但眼下也唯有这下策可行。你若不愿追随我,我不会怪你,否则,还请你随我走下去,让这世界恢复常态。”
沈扬翼还是盯着子先生,好一阵,才低声道:“是,帝君。”在他心头,浮现起的是曾几何时眼前这个人向自己说的话来。那时他的话是如此诚恳,让沈扬翼觉得拒绝都是犯罪。然而,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其实这个人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同样,也万幸没有自己后来估计的那么坏。
这是一个最无奈的结果吧。沈扬翼想着。当别的路都断了,也就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他本以为还会有许多路可走,可是到了现在,他总算明白了,留给自己走的,已经仅仅是这一条路而已。
尾声
“郑元帅,你也来国殇碑拜祭啊。”
正和傅雁容一起站在国殇碑前的郑司楚听得这声音,扭头看去,只见一身便装的李继源正大步流星地向这儿走来。他忙迎上前行了一礼道:“李兄,我已不是军人了。”
李继源一怔:“不是军人了?”
李继源此番前来,乃是商议善后事宜。句罗因为与南方结盟,现在南北和谈达成,当初南方与句罗达成的盟约该如何处置也是个问题。不过这些事现在与郑司楚已没有关系,郑司楚的事都已办完,现在已经等着回去。他道:“是啊。我代表南方和谈,有负军人尊严,因此引咎辞职,不再是元帅,只是和谈使。”
南北和谈顺利达成了。新即位的大齐帝君陆明夷异样地宽宏,对南方军政首脑既往不究,而且允许广阳一省保留共和体制自治,但每年必须缴纳赋税。这是当初帝国时的格局,现在竟然回到了数十年前的故态,五羊城的老人甚至还有痛哭流涕的。他们落泪并不是因为共和国最终被压缩到了一省,而是因为当年五羊城自治时,百姓富庶远过于今日,回想起来,可能当年的盛况又将重现。同时,对句罗的处置也极之宽容,一仍其旧,甚至南方与句罗签署的协议都一律承认,句罗人梦寐以求的白蟒山,终于以租借的形式交给了句罗人。虽然没能成为胜利者,对句罗这个局外人来说,这也是个可以接受的结局吧。李继源叹了口气道:“佳兵不祥,其实也一样,我前番征倭,本来气势汹汹,最后也有不忍之心了。如果……”
如果句罗能够及早解决倭岛,前来增援南军的话,胜负也许又会两样了。郑司楚道:“这些也不必多谈了。李兄,你要回国了,祝你一路顺风。”
李继源笑了笑,看了看站在郑司楚一边的傅雁容,见她衣著宽松,向郑司楚道:“郑兄,是不是该恭喜你?”
傅雁容微笑道:“才两个月呢。李将军,到时你有没有机会来五羊城?我与司楚好好招待你。”
李继源本想打句趣,没想到傅雁容落落大方,他倒不好开玩笑了,说道:“要是有空一准来。对了,我来拜拜父亲。你是来拜祭外祖父么?”
郑司楚的外祖父是共和军初代名将段海若。在南武大统制时期被改成永垂不朽碑的国殇、忠国两碑,现在都恢复了。陆明夷对帝国、共和两朝并无偏见,因为碑上原来有很多士卒的名字现在都已湮没无闻,所以新刻的忠国碑是共和将领,国殇是帝国将领。虽然两块碑因为又磨洗一遍,小了一圈,仍不失巍峨。郑司楚道:“还有我……父亲。”
国殇碑正面第一位最上面,刻着“帝国鹰扬伯陆经渔”几个字。那是大齐帝君陆明夷的先父,谁都知道。在陆经渔名字下面,却是“帝国大帅楚休红”几个字。除了这两个名字各自独占一行,其他的名字就小得多了。楚休红这名字很多年轻将领都不知是何许人也,李继源当然知道。他父亲李尧天也是以帝国军人的名义刻在国殇碑上,就在下面第五排。李继源向着国殇碑深深行了一礼,叹道:“父亲,不孝儿李继源见过。还有楚叔叔,我虽从不曾见过你,但你终于也在中原留名了。”
听李继源提到自己父亲,郑司楚便觉感慨万千,那边的忠国碑第三排,刻着郑昭的名字,还在申士图之前,最上面的,则是南武大统制的名字。这些曾经的朋友,曾经的仇敌,就这样聚集在一起,成为一个刻在石碑上的名字。
拜完了,李继源向郑司楚道:“郑兄,我也要回国了。”他突然压低声音对郑司楚道:“郑兄,你现在身负骂名,会不会在五羊城呆不下去?要不,就来句罗定居吧。”
郑司楚道:“我还是留在五羊城吧。虽然会被人骂,但终是我的生身之地,我也希望尽我一分力去守护这颗火种。”
李继源看了看他,叹道:“郑兄,你精明起来比谁都精明,笨起来比谁都笨,唉。”
郑司楚笑了笑道:“家父传给我的性情使然吧。”
李继源想说你老爹可不这样,不过也没说。他自不知道郑司楚说的并不是郑昭。看了看天,说道:“郑兄,我也该走了。日后有缘,后会有期,贤伉俪有空也来句罗玩吧。”
辞别了李继源,郑司楚和傅雁容也下山去了。秋日的西山,原本是登高的好地方,他们下山时还有人络绎不绝地上来。这些人多半是祭拜忠国碑上刻有名字的亲人的,也有些是旧帝国时的军人家属。有人一边走,一边还在絮絮叨叨,说着逝去的亲人的事迹。那些事都太久远了,仿佛另一个年代,其实也许就是几年前。也不知为何,现在重新变成了帝国,约束反而比共和国时期少得多了,至少,帝国或者共和国时期的阵亡者,都一样可以祭祠。
下了西山,郑司楚扶着傅雁容上了马车。这车是飞羽拉的,飞羽还有点不习惯拉车,走步时晃动了一下。郑司楚带住马,扭头道:“阿容,今天回城天还早,要不要去哪儿消遣?”
这么多年,郑司楚几乎从没什么消遣。傅雁容道:“要不,去大戏馆吧,听说新上演了一部大戏,那里的乐班还是程主簿亲手训练的。”
郑司楚听她说起程迪文,说道:“迪文现在可是尚书,不是主簿了,这把他的官说小了好几级。”娇妻有什么要求,他自然事事遵从,赶着马进了城,去大戏馆前买了票。今晚上演的是一出《十年梦》,说的是这些年内战的事。其实从共和二十二年内战正式爆发,到共和二十七年结束,前后一共不过六年,说十年,大概是从共和十七年征朗月算起,约略取个整数。看介绍,这出戏说的是一家人在这十一年里的悲欢离合,倒也没有什么可厌的地方。郑司楚扶着傅雁容进去落座,等开场了,走出来的司仪居然是那申公北。和谈后,申公北不知怎么这么快就回到了雾云城里,钻营到了这么个活干,而且看他的样子比以前更气宇轩昂,一开口,仍是声若洪钟,如雷灌耳。郑司楚叹道:“有些人,就是在哪儿都吃得开,我真佩服他,好厚的脸皮。”
傅雁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小声道:“你也别太刻薄,人家现在只是在演戏。”
因为看到了申公北,心情也坏了不少,连带着这出戏都不太想看了。其实戏倒真不错,或激昂,或婉转,其中还有一段琵琶独奏,傅雁容说那弹琵琶的还是曹善才嫡派,很像模像样。看了大半,傅雁容突然皱了皱眉,说道:“真吵。司楚,要不,我们回去了吧?”
现在戏台上正在演一折“焚城”,说有个敌将攻了过来,在城中四处放火。这一段大概是影射当初郑司楚奇袭东阳城的。郑司楚奇袭东阳城,放火烧了不少民屋,虽然事后补偿,但东阳民众对他这一役还是很怨恨。郑司楚知道妻子怕自己看了难受,有心想没事,但看傅雁容是有点倦意,他道:“好吧,破东阳,那下面还有一半呢。你不想看了,我们就走吧。”
走出大戏馆,天已经很黑了,街上空无一人。傅雁容看着街道,小声道:“司楚,你有没有不服?”
“说服,自然不会服。不过,陆将军看来真的有点不一样。虽然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但方向似乎并没有变。希望他能做得比我好吧。”
傅雁容见他说得大度,笑道:“是啊。你看,这么多人家,他们也不在乎这是个什么国家,只要有和平,能活得有尊严,就够了。司楚,你这些日子总是不开心,高兴点吧,多想想好的地方。”
郑司楚淡淡一笑。充当和谈使这些天,他努力为五羊城争取利益,但想到回去后肯定要被民众痛骂,心里就很是不快。妻子安慰他,他心情才算好点。他低声道:“阿容,是啊,有你,就比什么都好。”
谈判时,郑司楚和陆明夷有过一番长谈。陆明夷说得很坦率,说他本来根本不想留郑司楚的性命,但由于与可娜夫人有过协议,而且取下郑司楚性命后,战争又将连续不绝,永远尽日,权衡之下,才决定和谈,所以希望郑司楚也不要等闲视之。这话平和中却带着威胁之意,郑司楚也知道自己杀了齐亮,陆明夷留自己性命实是极其勉强,却没想到他会明言。
也许陆明夷并不是这时代最好的选择,但也许是唯一的选择吧。郑司楚想着。帝制,共和制,最终还是这样交错在一起,真正的理想年代,还有待来日。也许未来的某一天,那个时代才会真正到来,但现在,或许只有陆明夷这条路才走得通,自己的信念反而显得不切实际。然而无论如何,这一点火种无论有多么微弱,终究保存下去了,而这也说明了陆明夷并不是真的不可接受。所以,这个时代,也许就是现在所能拥的最好的时代。
他们上了车。此时身后的大戏馆里锣鼓正响得热闹,外面都听得到。在锣鼓声中,一个老人声音如奇峰突起,又高又尖,唱道:“你看那茫茫江水越千年,都是流不断的英雄血,都是数不尽的苍生劫……哪!”唱到最后一个字,声音拔到了最高处,又戛然而止,在夜空中只剩余音袅袅,更显得苍凉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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