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石璃,来自天澜城的石氏一族。
是被家族派往冰风谷进行历练的孩子之一。
这并不是一场愉快的历练,如果说非要找出一些愉快的地方,那便是我与弟弟一起来到了这里。
他的名字是石枫,而我叫他枫儿。
这是一段非常漫长的岁月,当回首时,不过白驹过隙。
狩猎,采集,设伏,交易。
会餐,聊天,生火,唱歌。
然后。
长大。
我们一点点长大,慢慢觉得自己在被世界接纳,慢慢觉得再艰难的生活,终究要一点点携手走过。
然后,大人们终于不想让我们这样平淡地走过。
我们住在一起,枫儿受了伤。
我带着枫儿离开,学会独自生活。
我拾柴,堆火,采药,熬渣,守候,捕猎,剥皮,剔肉。
然后发呆,数雪,唱歌,哭泣。
北方的夏天总是那样短暂,冬天却如此漫长。
食物总是不够,薪柴也那样缺乏。
我可以省下自己的口粮让枫儿吃得更好一点,但是即使我一夜都在雪中度过,山洞里也不会更加温暖。
生存的期限清晰可见,可是在那之前,我们还是要活下去的。
我清晰地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虚弱到连行走都感到艰难,脚踝早已浮肿,可是还要支撑着出去希望可以找一根干燥的柴火,或者一两只残留在雪中的兽类尸体,虽然每次出去都空手而归,但是我依然选择出去。
我不敢面对枫儿绝望的眼神,也不敢直面必死的未来。
但是最害怕的,则是害怕面对自己的欲望。
我很饿,我很想吃东西。
山洞里还有一小份存粮,但是那都是枫儿的,而不是我的。
但是。
枫儿是我的。
为什么,我不能吃掉枫儿呢?
每当我注视着在床上熟睡的弟弟,都会情不自禁地浮起这样的幻想。
我幻想枫儿是我喂养的猪猡,肥肥胖胖,鲜美可口。
洞里还有现成的篝火,无论是烧烤还是取雪水来烹煮,一定都非常美味。
虽然没有盐巴和大料,可是找一些酸涩的干果一起煮来,加两块岩盐,一定可以去除腥味,鲜美而丰腴,必然是我今生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如果吃不完,剩下的还可以熏成腊肉,挂在山洞的高处,每到饥饿的时候,便可取下一块,一边回忆着枫儿,一边享用美味。
我畏惧自己那无止境的幻想,畏惧自己那丑陋而虚伪的内心,以至于我不敢看到枫儿信赖我的眼神。
你可知道,你最依赖信任的姐姐,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什么时候吃掉你吗?
可是我终究没有这样做。
我只是和枫儿在一起,一起迎来了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夜。
我们熄灭了营火,一起蜷缩在床上,等待着共同的归宿。
然而那一夜并没有过去,我做了一个非常甜美温暖的梦,在梦中我回到了已经忘记相貌的父母身边,在暖洋洋的壁炉边,享用着用整只乳猪烤制的美味。
但是那个梦并没有做完,我被凄厉的哭喊所惊醒,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只看到枫儿畏缩在墙角,满眼恐惧地看着我,每当我向他靠近的时候,他都会绝望的哭泣,然后躲避。
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他的右手。
那只干瘦细小的手腕,已经被人用牙齿生生撕咬掉了一块皮肉,撕掉的肉色发白,连一点血都渗不出,好像有人在那里贪婪地吮吸着每一滴血液。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却摸到了满嘴的鲜血。
我踉踉跄跄地离开,独自走入风雪之中。
原来,我真的一直一直都在希望着他早点死去。
他毁了我的一切。
正常的生活,可以交谈的朋友,以及,活下去的未来。
如果不是他,如果没有他的话,我定然可以依然作为那个最优秀的孩子活在大家的注视下,我可以帮助很多人,也可以保护很多人,未来我一定会变得非常强大,强大到可以让无数人舒适而安全地生活下去。
我是那么的虚伪,又是那么的不够无耻,以至于让他活到了现在,以至于把自己拖累到今天这个地步。
所以在风雪中的我慢慢转身。
山洞里还有一点他无论如何都不愿吃掉的食物,我可以回去吃掉它。
营火的余烬大约还能燃烧一段时间,我可以点燃它。
山洞里什么东西都缺少,唯独多了一件东西。
我终于有机会减去那件多了的东西。
然后——我就可以回去了。
我会告诉他们,枫儿的伤口终于化脓了,我费尽方法也没有治好他。
怀着这样的想法,我走回了山洞,然后。我看到了已经被风雪掩盖了的枫儿。
他自己从床上爬了下来,然后一路爬到雪中。
多么美妙的事情,甚至不需要我动手。
可是我却没有一点一点开心的感觉。
我冲上去将他从雪中抱起,然后拼命将他拖回到床上,用火石点燃篝火,然后煮上一锅雪水。
这时候我才看到,他的手腕上重新被用力划出了一道新的伤口,那道伤口深可见骨。
我明明想要杀他呢。
为什么看着他要死了,却会那么的伤心。
原来我一直不知道,我其实,还是爱着这个又累赘,又愚笨的弟弟啊。
无论生活有多么的艰难。
我都始终如一地爱着他呢。
这样想着,我不由流着泪在那里笑了出来。
我为我们彼此解下了衣服,仔细用身体温暖着他冻僵的躯体,直到感觉到他心脏的轻微搏动,才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重新穿好了衣服,一边用热水为他清洗包扎了伤口,一边自己用热水送下了最后的干粮。
然后我走出了山洞,去了那个唯一可能救下我们的地方。
看守者营地。
在冬季里看守者营地只有一个人,当他被我的敲门惊醒时,显得非常暴躁。
但是我告诉他,如果他给我一人份的干粮和木炭的话,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的时候,他明显高兴了起来。
他重复了一遍,问我:任何事情?
我用点头来回应他。
在看守者营地里,我给了他我的第一次。
为了换取三块肉干和十斤木炭。
可是当我要走的时候,他却又叫住我。
告诉我说:木炭可以带回去,但是肉干必须在这里吃完。
我不同意,告诉他说,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再来一次,或者说,让更多的人来。
他摇头,表示不同意,然后说:我怎么可能让你回去养着你那个姘头弟弟呢?
所以,我杀了他。
杀人并不比杀任何东西轻松,但也不比任何东西要难。
他折断了我的手臂,在我身上留下了很多伤口。
但我杀了他。
我尽力搜刮了营地里能找到的一切能够用得上的物资,然后一把火烧掉了整个营地,而自己拉着雪橇回到了山洞。
我带回来的物资或许足够我们两个人生活,但是我杀了看守者,家族知道之后一定不会饶过我的。
还有,我受了这样的伤,恐怕需要更漫长的时间和更多的药品才能治疗。
那个时候,照顾我的一定是枫儿吧。
只是,我唯独不愿,不愿他体验那种因绝望而憎恨一切的情感。
我更不想,像曾经自己憎恨他那样,被自己最爱的弟弟所憎恨。
所以在和他见过最后一面之后,我拉着空空如也的雪橇,带着它一起跃入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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