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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渊此人能力甚强,可就是性格素来孤僻,不爱结交其他官宦达人,虽是当地贵户,却经常闭门谢客,独在家中。
今日,他独自坐在家中客堂内,面沉似水,一时间竟还长吁短叹一番。
众家丁丫鬟素来对林渊有几分敬畏,见他几日前平叛归来,还是神色大喜,等待褒奖,他们便可轻松几日。可不知怎么今晚从镇南王府一回来林渊就满面的不自在?于是就更不敢言语,端茶递水都是轻轻放下,然后远远地守在一边静候吩咐,生怕自己一个不慎,便遭了大罪。
此时,客堂外忽的闯入一公子,十六七岁。生得剑眉星目,神采朗逸。丫鬟仆人见了,都轻声唤了一声“少爷。”
原来是林渊的公子,可瞧他父子俩人的相貌却大相径庭,甚至毫不相干。因为这两人原并无任何血缘之连,但有教养之恩。
不过说起来,林渊和被他收养这位公子,却颇有一番传奇的经历。
这林渊出身于南方卫国的一户将帅之家,自小就最醉心于两件事,一是研习兵法,二是操练剑术。常常秉烛夜读,又连日闻鸡起舞。
后来卫国被上一代的镇南王慕容傲雪率军攻破,林渊连同宗家一族皆被俘虏。由于他当时未成年,于是免过了刑法,留在镇南王府中做一名侍童。虽然再很少能阅读兵法,可却常常以手中笤帚当做长剑偷偷操演。
久而久之终要被其他侍童发现,有好事者要跟他比试一番,不料两三下便败下阵来。那顽童不甘心,于是找了两个习过剑术的大孩子前来帮忙,准备在林渊手中讨回面子。可又是两三招间,两个大孩子也竟没了还手之力。
于是,这事情一下子就在镇南王府中传开了,甚至还惊动慕容傲雪。于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老王爷在府里面摆了个剑术擂台。
没想到林渊从孩童,打到杂役,甚至连府中侍卫上场和他比剑也败下阵来,此一战林渊连挑十六人,最后因体力不支,露了破绽,败给了当时担任「侍令长」,比他年长十五岁的周巽。
由此一遭,林渊一举成名,被镇南王调到慕容钧明身边,作为世子的剑术陪练。
长大的林渊在剑术上的造诣更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早已甩开慕容钧明好几条街,而且十多年来在南安郡内再也未逢对手,故被人称为「南安第一剑」,后来又因为征战中屡建功勋,又被封为「戎将军」和周巽、傅炎、岑艮,并称为「四大庭柱」。
不过凡事皆有利弊,虽说林渊练就了一身本领,得了这边许多的名誉及好处。不过那些岁月中也的的确确是伤了身子。虽然取了样貌极美的一妻一妾,可到了三十岁,依旧没一个能为他养个一儿半女。
林渊不想半生悲凉,故一心求子,到处求医问药,甚至开始相信僧道占卜,想尽一切方法为自己求得一子。终于有一日,一名叫白茂腾的医师出现在他面前。
这位白茂腾大夫可不简单,行踪飘忽不定,常年游走于各处州郡,被人们称之为「鬼忧手」,意思是他手到病除,索命之鬼见了都会忧烦。
白茂腾连续十多天,每天替林渊做针灸,并开了药方,让他按时按量服用。临走前,对林渊千叮万嘱,告知他如果妻妾怀孕就一定要照顾周全,因为只是他最后一次能够得到子嗣的机会。
果不其然,两个月以后,林渊的夫人封氏未见经潮,经过当地大夫把脉,确认已有身孕。
林渊大喜过望,命令丫鬟们细心照顾,侍妾张氏不准打扰,他自己更是除了必要的公务,每日在封氏身边陪伴,甚至一度连研读兵法和操练剑术也搁下了。
不过这一举动却让原本得宠的侍妾张氏打了醋坛,时不时地在耳根一顿酸言酸语,林渊哪有心思听她刻薄,一顿教训后,便又乐呵呵地窝到了封氏的房间内。
终于至大期,封氏临盆。但这婴儿看上去瘦瘦弱弱,全身皮肤皱皱巴巴,活脱脱像个猴崽子。大夫说此乃林渊伤身之故,才导致孩子生得这般模样。并且开了些后天补足之方,让孩子能够弥补先天。
林渊取了方子,拿了些银两答谢,又抱着小儿子,亲自将大夫送到大门口。
此时,有一老道经过,此人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三绺白须垂胸前,身着蓝衣道袍,足蹬青布鞋,木簪束道髻,后背一口桃木剑,手中捋着拂尘,嘴中哼唱着几句
有我无他,无我明穹宇之貌。
积洼盈水,水盈绝江海之缘。
有道是,说忠孝者多出不良人,言家国事难全天下意。
恰逢林渊正好送别了大夫,听了老道这几句便感到新鲜,想着自己的幼子还未取小字,便迎了上来招呼道“老道长这厢有礼!不知道号如何称呼?可否为小儿取一小字?”
“贫道单字一个「情」字,施主可以称我为……”老道左手撵着中间一绺长须,双眼微微眯起盯着林渊手上的婴儿看了一眼,却愣了一下,突然脸色巨变,双目泪涌,嚎啕大哭道,“施主你为何抱着这坑父害母之物?”
紧接着,老道双手一伸,讨要道“此非善果,就舍我吧,舍我吧!”
一番反常举动,将林渊吓得一个激灵,紧抱着手中幼子连连后退,口中大骂“你个疯老道,要干嘛?休要胡说八道!”
可那老道依旧不依不饶,张开双臂便要扑上来抢。林渊情急之下一脚踹过去,正巧踢中老道的胸口,将他踹了一个跟头。
“哎呀呀,原本想替施主受下的,可是你这一脚好疼,好狠呀!你将来也要忍下啊!”老道跪坐在原地哭道。
此时已有邻里路人渐渐驻足围观,林渊孤僻,怕他人多嘴口杂,转身进入府中,命仆人赶紧闭了大门。
见林府没了动静,老道便从地上爬起,以拂尘掸去道袍上的尘土。
眼看围观者愈多,最终还是抹了抹眼泪,转身离开,临走时朗声撂下四句
并蒂无花结藤果,月满毒枝断莲藕。
西山茜雪星辰易,方得瑞麟下凡尘。
林渊在内院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心中一肚子的不悦,狠狠地啐了一句疯老道!
不过一时的气愤,转眼间也就烟消云散了。毕竟自己有了一个儿子,林渊终日乐悠悠地。平时深居简出,从不结交的他,竟然还破天荒地在小儿满月之时摆了几桌月酒,邀镇南王和一些要好的官吏、亲友来家中庆祝。
哪知世间事,祸兮福倚,福兮祸伏。众人在客堂中把酒言欢,小雪时节天寒地燥,不知何故油锅火逸,燃了窗纸灯花,引了木篱墙笆,林府后院竟然生起大火来。
烟尘满布,使得宾客、仆人丫鬟都乱作一团,幸亏慕容钧明带了不少训练有素的禁卫侍从,在周巽等人护送他离开林府后,众侍从七手八脚一番协作,很快就将大火扑灭。
此时,宾客们已经走的走,散的散,林渊这才想起内房中的封氏和儿子,因为那屋没有被火波及,所以一开始便忽略了。
林渊几番呼唤,却没有得到封氏丝毫反馈,连平时儿子的哭喊声也没闻得半声。
林渊预感大事不好,急忙冲进房间,却不见妻儿的半分身影,连侍妾张氏也一并不见了踪迹。
有仆人说救火时曾看到张氏抱着小少爷匆匆忙忙地离开,好像是怕火烧过来。可能封氏也连同着一起逃出去了吧。
于是,林渊差人去找,左等右等仍不得音讯,他在家中愈发不安起来。
正在此时,院子内一声丫鬟的惨叫,惊动了整个林府的人。原来在有一具女尸坠落在水井之中,捞上来一看,林渊顿时脸色煞白,竟是妻子封氏。
于是,通知六扇门巡捕全力搜捕缉拿张氏,查询小儿的下落。
照理说,一个女人抱着个孩子应该走不远,这搜捕的阵仗也无人敢窝藏,可过了七日,却偏偏寻觅不得任何行踪。
悲痛与无奈之下,林渊只能强忍着,将封氏的遗体入殓棺椁,下葬于西郊山林之内。
瞧着高高隆起的土馒头,林渊迟迟不愿离去,在众人散尽后,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从青天白日,直到星月若现。
“你平日里最爱看我舞剑,可惜如今你已经长眠地下。不过我一定会找到孩儿,并且把那妒妇千刀万剐。”自言自语间,林渊掏出腰间的酒葫芦,深深地闷了一大口,又将葫芦用力一扯,丢得老远。
猛然间,他甩了身上厚厚的毛皮斗篷,拔出镇南王赏赐的「寒光剑」,使劲全身的力气使起剑来。
原本,林渊的剑法暗含四时之变换,时而像夏雨阵阵;时而如冬雪凛凛;时而若春花轻盈;时而同秋风瑟瑟。可如今悲从心起,一招一式间皆是无尽的冰冷。就如同着天气一般寒冷。
天边一缕晶莹落在剑尖,紧接着两瓣、三瓣……上天仿佛悲悯一般,竟然一瞬间便飘起了鹅毛大雪。不消片刻光景,这天地间便已经覆盖上了一层淡淡地银白。
林渊借着酒劲,剑法愈发癫狂,他从坟前舞到山间,从林中舞到坡上,眼前山石树木,仿佛都是他的发泄对象,一道道深深的剑痕映刻着他心中无处发泄的悲凉。
“呜哇!”
突然,在附近一颗巨石的背面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林渊先是心中一惊,紧接着又是大喜,难道是老天开眼,封氏显灵,让他寻到了爱子?
于是,丢了寒光剑在雪中不顾,三步并作两步绕到巨石背后。只见一妇人背靠石壁,倒卧在雪地之中,脸上身上满是血渍,甚至将这周身白雪都染得猩红夺目。而她怀中,有一个幼婴正嚎啕大哭着。
林渊见不是自己的爱子,心早凉了半截,不过幼儿无罪,不能白白地冻死在皑皑雪地之中,于是跑了几步,在妇人身前蹲下。
那妇人显然已经咽了气,不过脸上稚气尚存,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身上衣着打扮,想必是富贵人家的丫鬟。
她怀中的婴儿,原本裹着一条狐狸绒的织锦小毯,可此时他正挥动着一双小手,从毯子中挪出了半个身子,一张胖嘟嘟的小脸,此刻已经冻得发青,眼泪鼻涕挂了一脸。
林渊跪坐在地上,泪如涌出,胸口撕心裂肺地疼痛,惨然道“此子如此可怜,可我子不知此时又在经历什么!”
他将婴儿用狐狸绒的小毯裹好,抱入怀中,却发现婴儿的脖子上挂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上面刻着两句
易星月江河入眠,辰山林万物复苏。
“这丫头估计是保护小主子,被人追杀。想必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林渊哀叹了一声,低头对怀中婴儿柔声说道,“别哭了,我会帮你找回父母。”
婴儿仿佛听懂了一般,冲着林渊竟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铁青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林渊回封氏的坟边取了毛皮斗篷,又给婴儿围了几圈,将他搁置在大石的一个窟窿中,然后就地将小丫鬟的尸体埋下。
回到家中,林渊想着自己丢失爱子那撕心裂肺的痛苦,赶紧打发仆人私下打探有哪家豪门大族丢失了幼儿,准备将此婴儿送回。
可是,一连几个月,也已经没有任何消息,仿佛这个孩子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于是,就有下人劝林渊“上天一定是感念老爷失子之痛,降了一个麟儿给老爷。”
再加上日积月累,这孩子渐渐长大,果然生得一副好皮囊,到哪里都惹人喜爱,林渊便渐渐把他视作己出,平日里对其他人都爱搭不理,唯独见了这孩子能乐出花来。后来根据他玉佩上的两句,给他取名为“易辰”。
只不过林渊自己因练剑坏了身子,所以只准易辰念书文,学医术,不准他耍剑习武。
眼看着十六七年就这么匆匆而过,易辰已经长成了一个英俊洒脱的少年。
今日,林渊独自脸色发阴地坐在客堂内,长须短叹,仆人丫鬟都不敢近,于是就有人告知了易辰,让他前来劝慰一下林渊,也好让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父亲,请用。”林渊双手端着盛了白菊清露茶的耀州官窑黑釉兔毫盏,弯着腰,抬双臂与眉齐平,将他恭恭敬敬地递到林渊面前。
“额,辰儿啊。”林渊抬头见是易辰,便顺手接过茶盏,微微吹了口气,轻轻品茗了一口,瞬间感觉心绪轻净许多,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孩儿不解,父亲才率军大破南越叛乱,理应该是件值得大肆褒奖的事儿,何至于今晚见了王爷一面,惹得父亲愁眉不展,久久忧叹?”易辰站到林渊身侧,试探着问道。
“哎,儿呀。你是有所不知,坏了事了,坏了事了。”林渊将手中兔毫盏往手边茶几上一搁,拍着额头反复嘟囔着。
“父亲,有何忧愁?可否告知孩儿,我们爷俩一起考虑对策。”
“哎,没想到躲得过初一,终究躲不过十五。为父本不想伤他的,可是……哎!”林渊摇了摇头,不断地用手拍打着额头。
“父亲,您伤了哪个?能让父亲如临大敌的,莫不是……”易辰道。
“是呀,正是镇南王世子慕容云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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