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起床的钟声刚刚敲过两遍,罗旋和彭勇他们便起了床。
让人意外的是,那位宿醉的余贵军,竟然也很早便醒了。
这也是个狠人。
只见头晕脑中的余贵军,挣扎着去宿舍围墙外面的水井里,提溜上来一桶凉水。
就站在水井边, 穿着一身破衣裳,在男女同学们的惊讶声里,洗了个冷水澡。
“罗旋,罗旋!你起来了?”
正在洗漱的罗旋,忽地听见张维的声音传来。
扭头一看。
原来正是张维一手提着他的公文包,一手提着摞旧报纸,来学校里找自己。
张维看到罗旋,顺手把手里的旧报纸往前一递,“喏, 拿去用吧。我考虑到你刚刚开学,可能需要包书。那这些旧报纸,就正好能派上用场了。”
这个时期,学生们用来给书包封皮的,都是用旧报纸凑合。
也有一些人家家里条件好一些的,会去买两张白宣纸回来,裁剪之后用来做书皮。
但这种情况很少见。
95%的学生家庭,都不敢那样豪横。
不要说用白宣纸做书皮了,就是不要钱的报纸,在农村里都金贵的很!
很多农村学生的家里面,连一张旧报纸都弄不到。
生产队有些时候,社员们不知道从哪里去弄回来两张旧报纸,都被大家当成宝贝一样。
那些会识字的社员们,会把报纸翻过来覆过去地看、然后念给那些不识字的社员们听。
报纸上的国际新闻,无疑是大家伙最为关心的版面。
蹲在村口的大石磨盘上,社员们一边喝着照得见人影的玉米粥, 一边听的津津有味。
大家声讨万恶的美帝一番、再同情一下那些飞洲吃不上饭的可怜群众, 然后社员们纷纷感慨:“还是我们生产队的日子好啊!”
这个时候, 往往大家连手里的腌萝卜,能吃出腊肉味道来。
读完了国际新闻,国内新闻。
再把当前兄弟省那些生产队的最新成就,翻来覆去的不知道读了多少遍之后。
就该轮到读夹缝中的更正说明了。
往往等到读报纸的人,读到夹缝中的声明那时候,生产队队长也该敲钟了。
于是,
大伙儿赶紧把剩下的那一口玉米粥,给统统倒进嘴里,然后拍拍屁股,也该上工挣工分去了。
今天张维给自己提来一摞报纸,正好罗旋也用...不上!
按照罗旋的预计:自己的教科书,恐怕翻都不会翻开它几次。
等到别的同学们的书,都已经破旧不堪的时候,罗旋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的课本书,保证和刚发下来的时候差不多!
里里外外,依旧还是崭新的。
哪还需要包什么书皮?
只不过,人家张维有心, 罗旋也不能表现的无情。
在无数同学们羡慕的眼光中, 罗旋笑着接过报纸, 然后对张维道了一声谢。
张维道:“举手之劳而已, 谢什么。”
然后张维一把拉过罗旋,凑到跟前低声道:“我有一件事情,正感觉有点棘手。今天想过来看看,问问你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这里人多嘴杂。
罗旋匆匆忙忙洗漱完毕之后,便拉着张维从男生宿舍、旁边的侧门儿出了学校的围墙。
这个时期的学校里面,管得不严。
前门、后门,也就是早晚落一下锁,平常学生们进进出出,学校是不管的。
学校更不担心学生们,会被外面的小混混欺负、被人贩子拐卖什么的。
这些事情,如今统统不存在。
要是有不怕死的家伙,敢在社会上装黑道大哥、学乌鸦掀桌子的话,乡公所会让他知道:装比会是什么下场!
出了围墙,罗旋见前后无人,便开口道:“说吧,究竟是什么事,竟然把我们乡里的大才子,也给难住了?”
“我算颗菜籽还差不多。”
张维打趣一句,然后挠头道:“是这样的,小老君生产大队,你知道吧?现在他们那边,给乡里报上来了一个热爱集体、不计较个人得失,努力维护集体财产的典型人物和事迹。”
罗旋一愣,“这是好事啊。说明在新社会里,各种热爱集体、愿意为集体付出的人层出不穷。”
张维苦笑一声,“好事是好事,可那位饲养员把自家的新棉布,拿来给生产队饲养室里,刚刚出生的的猪崽擦拭涎水、母胎里的脏水。
还把他自己用的的棉被,拿出来给小猪崽保暖,而他自己却钻进稻草堆里御寒。
好事是好事,可这种事迹,在画报上都有。
我要是再拿饲养员的这种行为,去作为广播稿的话,上面会认为我这是抄袭、模仿画报上的先进事迹。”
罗旋一听,倒是明白过来了张维的难处:他要是不把这件事情,写成广播稿吧,小老君生产大队的干部、社员们,心里会产生不满情绪。
但要是叫他写成广播稿吧,前面已经有人干过这种事情,而且上了全国性的画报。
同样的行为。
第一次被人报道,那是先进典型。
后面再报道一模一样的事情,那就不具备新闻价值了,甚至还有故意模仿别人的嫌疑。
张维为难就为难在这里:他相信那位饲养员,并没有看过那期画报。
当时饲养员的行为,也是出于本心。
他也是真心替那些体弱的小猪崽着急,这才在情急之下,将自家的新棉布拿出来,去擦拭那些小猪崽。
罗旋想了想,开口道:“饲养员看见小猪崽奄奄一息,便毫不犹豫的俯下身去,替小猪们做人工呼吸。
等到把小猪抢救过来了,热爱集体财产的饲养员,放弃了给自家孩子做新衣裳的打算,不惜用家里仅有的那一点点棉布,用来给小猪擦拭它们身上的污垢。
最后,饲养员又用自己的棉被,给小猪崽们保暖...”
“人工呼吸?”
张维一愣,“大字不识的饲养员...他会这个?”
罗旋眼睛一瞪,“会不会,有关系吗?这是重点吗?”
张维哭笑不得,“你晓得不了?人嘴和猪嘴,它对得上?猪鼻子捏的住?”
罗旋生气了,“捏不住,不会用手指头堵住猪鼻孔啊?
而且,这个很重要吗?那不过是技术上的细节问题罢了。
并且,这和看小说差不多,没必要讨论逻辑是否合理...差不多得了。”
“同志啊,不要舍本逐末,更不要吹毛求疵嘛!”
罗旋语重心长的拍拍张维的肩膀,“我们要看到饲养员身上舍己为猪、牺牲自己利益,维护集体财产的光辉事迹!不要纠结于这些小的方面嘛!”
“卧冰求鲤的故事,你能给他较真?试试能不能冻死他!”
“不要在乎这些细节。”
罗旋一挥手,“学校要集合早操了。这事儿,你真还只能从这些方面入手,才能写出一篇感人肺腑的稿子来!不信你试试...”
学校操场上的钟声已经敲几遍了,自己第一天就迟到的话,影响总归是不太好的。
张维编故事不能在乎细节,自己做事,可不能太马虎。
等罗旋气喘吁吁的跑到操场上,大家都在列队,眼看着典礼就要开始了。
这一期的开学典礼,学校举办的挺隆重。
除了学校里面的领导,乡教育办、县教育局都派人前来观礼。
校长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用他也不知道哪去借来的一套电喇叭,便朝着全体师生开始训话。
这种电喇叭,需要手动摇把子发电。
电流时强时弱。
加上电喇叭的质量也一般,以至于校长的发言,与南华宫里面的道士唱诵经文差不多...咿咿呀呀的、时断时续的,让人听的一知半解、不明觉厉。
不过,
大家伙连猜带蒙的,还是听明白校长的意思:校长这是在鼓励大家,让大家要努力读书,争取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做一个立场坚定、思想纯洁、觉悟很高、志向远大的人...
通篇校长反而没怎么提到,要求大家好好学习文化知识、该如何去好好学习的事儿。
这个时期,国家建设正如火如荼,正是急需各行各业的人才的关键时刻,
所以上面非常鼓励大家都把自家的孩子,送到学校里来学习文化知识。
但奈何交通不便、学校稀少,而且师资力量一时半会儿之间,也难以补充。
有一些初级小学的老师,甚至他们本身的文化都不高,上了三位数的加减乘除,他们自己都得计算半天...
再加上生产队里的社员们,穷苦人家居多。
各种各样的因素叠加起来,这就使得这个时期的入学率并不高,而且广大农村地区的教育质量,真的也很一般。
尤其是巴蜀省、荣威县这种偏远地区,一个生产大队里面,甚至连高小生都找不出来多少位。
如果是初中生的话,多半也参军去了。
若是中专生,最终他会被招工进城,那是基本上可以预见的结果。
——前提是他们的出身要好。
由于读了书,就能够有跳农门的可能性。
所以把孩子送去念书的重要性,其实大家都知道。
只不过家里没钱。
生产队的社员们家中,也缺乏劳动力,白天大人要去地里挣工分,家中就需要有孩子帮忙做饭、洗衣之类的。
要不然的话,辛辛苦苦干活回来,家里还是冷锅冷灶的,那就很耽搁社员们挣工分了。
在饿肚子和学习文化知识之间,生存显然比识字更重要。
所以这个时期的辍学率,其实还是非常高的。
校长在台上讲话。
台下两个年级、一共四个班的100多名学生,人人站的笔挺,一个个表情认真、神情专注的望着主席台上面。
不管大家听懂了没有,姿势还是得站端正的...
人群之中。
唯有罗旋,却埋着头在小本本上写写画画,让人一眼看上去,罗旋颇为专注的模样。
校长讲完,自然是县里教育办的领导又来讲“两句”。
只不过,他这两句有点长。
足足讲了半个多小时,直将那位负责给发电机摇把手的老头,给直接讲的被工友扶下去躺平了。
主席台上讲的热烈,台下一张张小脸听的专注。
人群中,大家都是脸蛋仰望主席台上,唯有一颗黑脑袋,便显得有一些突兀了。
犹如一堆红红的猴屁股之中,掺杂着一个猪臀...太扎眼了。
校长目光梭巡之下,忽地见有人不认真听讲,心中不由有一点恼火。
等到他定睛一看,心中不禁又转怒为喜:“袁老师,我记得那个方队,是你们班上的学生吧?”
袁老师顺着校长目光所及之处看去,点点头:“是,那个人是我们班上的罗旋。”
“好学生!能够认认真真把讲话记下来的同学,可不多啊。”
校长欣慰的笑笑:“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位同学做的不错,值得大家向他学习,值得表扬!”
袁老师闻言,顿时懵了圈:这个罗旋的觉悟,啥时候变得这么高了?
不过,能够得到校长的肯定和赞扬,倒也能够给五二班集体增添光彩。
总归是好事一件。
所以,袁老师也就没吭声。
唯有站在他身旁的陈晓端,看着台下远处的罗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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