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姜醒来,已然是一个日夜之后。
一直守在驿馆的医官们听到消息,不由松了一口气。公主此番所种之毒极为罕见,他们商讨出的解毒之法,也不知是否确然可行。如今人既然能醒过来,说明便是有些效用的。
沈医官在琼枝的引领下进了内室,重新又为萧令姜把了一遍脉。
“公主可还有大碍?”裴攸皱着眉头,一双眼睛紧紧他把脉的手。
沈医官捋了捋胡须,沉吟道:“公主的脉象已然稳了下来,只是这毒素霸道,并非一朝一夕便能彻底拔除的,还是要按时施针用药才是,否则留下隐毒,那便是伤身的大事了”
“昨日殿上公主毒发那般快,除却毒效霸道之故外,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运息施术,使得毒素流动加快”他看向萧令姜,再三叮嘱道,“毒素未清,还请公主务必卧床静养,莫要动用内息玄力以免伤了心脉。”
“好”萧令姜张张嘴,无力地笑了笑。
沈医官看着她这幅被折磨得不轻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
先是自个儿用手段催出一身红疹,如今又自己给自己下毒,这世间能待自己如此狠心的人,也就一个永安公主吧。
红疹消退或许无损容貌,可到底是要冒着留疤的风险的,又有哪个女娘不在意?
更遑论,这遭的毒,是当真极为罕见的,若非那囊一族扎根西蕃千百年,知晓许多旁人不知的东西,他们也想不到要用这毒。
虽然他们已经提前试验过,确保毒物能解无碍性命,但毒药毕竟是毒药,要把它用在永安公主身上,那也是要切切实实吐血伤身的。
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娘,又是金尊玉贵的皇室血脉,她是当真能对自己下得了狠手。
这份伤己身以乱西蕃的果敢,也确实叫人由衷佩服。
永安公主被当众下毒,扯出了西蕃正妃那囊氏与次妃蔡邦氏,密宗与苯教之争便就这么彻底被摆上台面。
野心勃勃的西蕃王庭,也该乱起来了。
而这一切,都源于眼前这躺在床榻之上的病弱女娘。
沈医官掩下眼中钦佩之色:“下官等便在屋外守着,公主先歇息吧。”说着,他弯腰施了一礼,退出了屋外。
见他出来,诸人都连忙迎上前去:“沈医官,公主眼下如何了?”
“脉象已稳,倒是与性命无碍了。只公主体内毒素尚未完全清除,我等在施针用药时,还需再仔细斟酌着些。”
沈医官说罢,行至陀持面前,冲着他拱手一礼:“这两日也辛苦陀持国师和几位西蕃医官了。眼下公主既已无大碍,这处有我等守着,诸位也可回去歇息歇息,莫要熬坏了身子。”
“沈医官不必客气。”陀持双手合十,温言道,“公主安危事关重大,贫僧与医官们在此处守着,也好以备不时之需。”
见他似乎无意离开,沈医官不由暗自皱眉,这西蕃的国师及医官,说是奉了王命为公主诊治,实则还不是西蕃王不放心,特意派过来探查情况的。
公主此番中毒,一下子便牵扯到密宗与苯教两派。西蕃王又不是那等胸无城府之人,心中焉能不会防着大周?
他正欲开口再劝,便听得琼枝出来传话。
“陀持国师,公主与世子有请。”
沈医官抬起眼,望着陀持跟着琼枝往内室去。
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药味,一迈入其间便直冲人鼻腔而来,婢女正俯身收拾床边矮几上的药碗,隐约还可见其间汤药残渣。
陀持神色不动,走上前冲着萧令姜及裴攸施了一礼:“公主,裴世子。”
“大师无需多礼”斜倚在引枕上的萧令姜唇色苍白,声音之中隐有几分无力昏沉之感。
裴攸见状开口解释:“公主体内毒素未清,又方用完药,精神头难免有些不济,还请大师见谅。”
“无碍。”陀持摇了摇头,关切道,“除却余毒尚存,公主可还有旁的不适?”
“倒也没有什么,只如今正值夏日,公主瞧起来却颇为畏寒,因而想着再请大师为公主瞧一瞧,以免有邪气侵体”裴攸道。
陀持颔首,怪不得这屋内还点了炭炉,一进来便让人觉得闷热得紧。
若说诊看是否有邪气侵体之相,萧令姜身旁有不少玄士高手,用不着特意请他进来。
想来,也是想叫他亲自再看一看她眼下病况,安了王上的心。
毕竟,她这一吐血昏迷,可是将整个西蕃后宫搅得鸡犬不宁,朝廷之上也怕是要紧跟着乱起来。
西蕃处处防着大周,唯恐其浑水摸鱼,想必大周也心知肚明。
陀持又细细为萧令姜诊看了一番,良久方道:“公主身上并无邪气侵体之相,如今畏寒,想来还是因着毒素伤了身子之故,不妨请医官另开几味驱寒固体的药物”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萧令姜道:“此符自生温热,公主也可将其暂佩身边,以作保暖之用。”
“多谢大师了”萧令姜接过符箓,虚弱地笑了笑,一双眼中睡意朦胧。
陀持看出她方才所服药效上来,似要昏昏睡去,便起身道:“贫僧便不多打扰了,公主先行歇息吧。”
“嗯。”萧令姜强打起精神,看向裴攸,“世子,还请代我送一送大师。”
“是,公主放心。
陀持既亲自确认过萧令姜眼下病状,也便略微放了心,他留下了两位西蕃医官在此继续守着,便带人出了驿站,往王宫复命去了。
听罢陀持禀告,西蕃王面色依旧凝重:“国师、大相,依二位看,永安公主此番中毒,当真只是受了那囊氏暗害?”
陀持与贡吉相视一眼,沉默良久方缓缓道:“难说。永安公主非寻常人等,按理不该就这么被人下了毒。”
“然而,这雪山醉与秘药结合生毒的手段,也确实不多见,且此两物皆属西蕃独有,又极为难得,除却苯教旧族有此等秘法,旁人也无从得知”
“无论如何,先盯紧了大周那处。”木赤赞普眯了眯眼睛,里头杀意凛然,“还有永安公主,自她入王都后便波澜频生。此女,确然是再留不得了”
他本有那么一刻想着,或可折其羽翼将其困于王宫之中,然而,如今看来是万万不行了。
此等所至之处便掀起风雨波澜之人,西蕃王宫,容不下。
不管此番下毒是不是那囊氏出手,这罪名必需得给她坐实了!
而萧令姜,既然一毒未亡,那么,那囊一族再变着法子对其出手,也丝毫没有什么奇怪的。
几乎是那一瞬,木赤赞普心中便有了成算。
然而,还未及他布局,好以那囊氏的名头去取萧令姜性命,王都之中便闹出了一桩惊动朝野的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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