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远华吊着眼睛看了看杨凤山,满眼的怀疑。
一个主管领导,搞不清楚下面的人在想什么,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尤其是这两个人还是杨凤山说给他的,点明了是厂里的中层干部中能力比较突出的,且立场还不是靠向他的。
连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都搞不明白吗?
杨凤山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大领导的神情他也读懂了。
正因为知道这个道理,也知道领导的意思,他现在的脸上才是迷茫和苦涩。
他也有些不好定位董文学和李学武的正治倾向,因为这两个人本身的思想同他不一样,同李怀德也是不一样的。
甚至在他看来,这两个人之间的思想都不一样。
在轧钢厂,或者说在任何单位,下面的人在工作和思想上,总是会不由得表现出与上级一致,至少不会偏移很多。
开不完的正治学习会,写不完的文件学习本,读不完的讲话精神稿,有别的想法也给你纠正过来了。
但李学武和董文学不同,这两个人就像是一群小鸭子里的另类,总喜欢找有草地的方向走,不听你往哪走的命令。
再说的具体点,董文学更注重传统意义上的正治关系,典型的学院出身,学院培养,学院思想。
在做事上会有个人的理解和思考,侧重从结构和体制上来解析问题,解决问题。
但在处理业务以及思想矛盾上,董文学又能敢于面对选择,也敢于突破思想的禁锢,为达成目标而努力。
这是一种典型的保守性格,矛盾主义。
相比于董文学,李学武表现的更加突出。
大多数人跟李学武相处的很好,也愿意听李学武的意见,更是在行动上有了李学武的影子。
但要他们说李学武是在思想上影响了他们,这些人可能都没反应过来呢。
中层干部们想不到,杨凤山看得到,也想得到,李学武是一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
这个人的性格特点和做事方法太突出了,太功利了,直奔主题,且手段异常的坚决和成熟。
杨凤山将自己对董文学和李学武的了解以及两人的思想状态同肖远华说了一下,同时也说了自己的犹豫和矛盾。
杨凤山的犹豫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一股,或者说由李学武为轴,联动的这一系列的轧钢厂人员。
这不是三两个人的事,李学武代表的也不仅仅是他自己了。
董文学的背后是炼钢厂一系,李学武的背后是保卫处一系。
现在李学武的周围又增加了生产管理处、技术处、调度处等等部门的影响力。
这还不算李怀德的影响力和谷维洁的影响力呢,杨凤山知道李学武、董文学、谷维洁三人的天然关系,并不怀疑谷维洁在李学武和董文学相关事务的立场。
这一次推李学武进谠委,推董文学进班子,就是谷维洁一力在坚持。
肖远华点了头,明白了杨凤山话里的意思,也认真思考了很一会儿。
杨凤山在肖远华思考的时候也在重新梳理轧钢厂的关系,一想到这么多的关系和势力,他只能用蟠根错节,纷繁复杂来形容了。
肖远华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没有似是杨凤山这般的愁苦,这在他的人生中并不算是什么困难。
“你也是当局者迷呼了~”
肖远华端起茶杯点了点杨凤山,随后说道:“这样的人大可以放心大胆的去用,包括这个董文学和李学武,不用怕出问题”。
说完这句喝了一口热茶,满脸的自信和轻松,看得杨凤山也是目光流转,等着大领导给他指点迷津呢。
“之所以跟你说大胆的用,是因为他们比你想的还要坚韧保守”
肖远华放下手里的茶杯,继续说道:“你怕他们出问题,他们还怕你出问题呢,他们自己本身绝对不会出问题”。
“您都给我说糊涂了”
杨凤山身子微微前倾,看着肖远华问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这人应该怎么用?为什么他们不会出问题?”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肖远华靠坐在沙发上,眉眼低垂,头微微昂了昂,说道:“你在厂长的位置上,做不得了大可以换个单位继续当厂长,他们不成”。
说着话,肖远华微微摇头道:“他们都还很年轻,根基很弱,唯有立足轧钢厂,做出成绩来,到了你这个位置才不会想着后路”。
这话说的杨凤山一阵心悸,大领导这是在说李学武他们啊,还是在点他啊?
肖远华没理会杨凤山的表情变化,而是继续说道:“他们是不会让轧钢厂歪掉的,更不会做出有损轧钢厂利益的事,谁动轧钢厂的根基,就是在动他们的根基”。
说完李学武几人,肖远华又示意了杨凤山这边说道:“有人想要折腾就都随他,让他闹去,鸟不出头怎么架枪打?”
“当然了,你是要有作为的”
肖远华看了看杨凤山,说道:“用人之道是门学问,大学问,敢于提拔干部,任用干部,比你去限制某个人要轻松的多”。
“尤其是你说的这些具有影响力的干部”
肖远华最后点了点杨凤山,说教完他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这种争斗无休止,永远存在于组织内部。
今天杨凤山经过他的帮助赢了,他又能帮他多久?
自己掌控不住局面,早晚得面对现实。
“现在的形势很严峻,我的情况就不多说了”
肖远华叹着气,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我过些天可能要去南方,这些事情还是靠你们自己去想,去做,去思考了”。
“怎至如此”
杨凤山适时地表现出了惊讶的表情,却是引得肖远华无奈的轻笑,同时摆了摆手,没叫他继续说下去。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
其实跟李学武汇报前,老彪子就已经给回收站的小子们开了会。
主要还是沈国栋,院里的车有两台,本来老彪子一个人开也能忙的过来。
但是现在的业务越来越多,老彪子也有些分身乏力了。
尤其是两个司院,两个监所的业务,还有山上、供销社、轧钢厂等相关的业务,忙不过来就得摇人了。
学车,就是老彪子给沈国栋等人安排的第一个任务。
以后回收站的大卡车就由沈国栋来管,主要是运输的问题,包括家具、蔬菜、书籍纸张等等货物,老彪子要提升至管理层,他只开嘎斯69或者干脆就骑着车子联系业务就行。
沈国栋不仅仅是要管运输,还要管账目的统计和登记,协助姥爷和二爷做好每天的账目核对,往俱乐部去报账。
学车的不仅仅是沈国栋,二孩和够年龄的小子们都去学,李学武让老彪子自己联系的轧钢厂司机班。
都是关联单位,无论是训练场也好,还是轧钢厂里,都能学着车。
老彪子怕人多了显眼,分批、分时间、分地点让他们去学,而且是必须学,好好学,学不会他就动手打人了。
不过周日是没安排人去学车的,毕竟这个时间是大多数城里人休息的日子,也是回收站业务最多的时候,他舍得,沈国栋也舍不得。
可能是因为学了车的缘故,这些小子们走的时候都有些眼馋地看了大卡车一眼,惹得老彪子笑骂了几句撵走了他们。
装车有着大家伙的帮忙也是很快,老彪子开车离开的时候还跟李学武招呼着晚上一起吃饭呢。
李学武却只是笑了笑,没真就答应他,现在他的时间也不由着他自己做主了。
周日的晚餐会随着形势的紧迫越来越被重视,似是李学武这些组织者更是被大家关注着,也是晚餐会的焦点。
大家都很忙,可能就这么一晚上的时间坐在一起说一说,谈一谈。
可能有的人不会多说,可能有的人只说自己的,也可能同别人交换意见时说上一两句突出的话,谨慎又开放。
就像是个心灵的港湾,停泊一晚上,休息和放松,明天是周一,又得接受内部和外部的考验。
说形势紧迫,李学武出门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因为回收站门口的木头牌子起作用了。
以前被当成宝的那些东西,现在都成了祸根,眼瞅着有人态度故作坚决,实则咬牙心疼地抱着古董字画来“卖破烂”。
当相熟的人在回收站门口遇见的时候还互相攀比着表忠心,坚决要跟这些旧时代的糟粕划清界限。
李学武看着他们的咬牙卖宝贝的表情实在入不得眼,开着车便往俱乐部去了。
而回收站这边,二爷的手艺终于要开张了。
来了大半年了,算上捡漏的,沧海拾遗的,从收上来的破烂堆里捡的,拢共都没一两件。
毕竟这个时候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卖的破烂也都是千挑万选的,但凡有点儿用处的都留着了。
什么?
康熙年间的大瓷瓶?
有用!腌咸菜!
这个时候有的是这样的,手里捧着宝贝过穷苦日子。
古董碗当猫饭碗,古董坛子当咸菜坛子,以致于后来被那些贩子捡了便宜,也成了这些贩子忽悠二道贩子的绝招。
所以说二爷从废品堆里挑不出古董,并不能说明他的眼力不行,只能说这废品堆里除了能挑出些有用的书籍外,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干货。
打上上个月开始,这周围的胡同里,甚至是整个四九城,就有些背着褡裢的小贩子开始偷偷摸摸的收起了古董。
毕竟形势变了,这些玩意儿一天比一天不值钱。
尤其是进了七月份,这些玩意儿不值钱不说,还成了祸根,好多人因为这些东西被定了个憋屈的成份。
看着这些小贩们收的痛快,二爷早就心痒痒了,更是因为那些贩子拿这边的牌子做文章,吓唬那些人,二爷忍了好长时间了。
嘿,好饭不怕晚,好女不愁嫁。
打从进了七月开始,这回收站里便陆陆续续的来了好些个捧着“破烂”的人在门口表忠心。
今天是周日,大街上乱窜的小崽子们更多了,老太太她们本打算上街的,听说乱的厉害,也都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这些小崽子们乱的对象可能就是这些家里藏着好玩意的人,所以这些人眼瞅着形势不好,一个个的恨不得敲锣打鼓的往回收站里卖破烂来。
二爷就站在柜台后面,屋里堵着好些个这样的主顾。
于丽见着这边来的人多,便叫了迪丽雅自己看着家具这边的买卖,她同王亚梅来了这边屋子给二爷打下手。
“您是掌柜的?”
来人手里捧着个瓶子,打眼儿瞧了柜台后面的叶二爷一眼,嘴上问了一句过后,将手里的瓶子放在了柜台上。
别看屋里人多啊,但真正舍得出手的不多,都在这观望着呢。
谁都知道自己手里的“破烂”值不值钱,也都被门口的木头牌子压着心呢。
这会儿见着有人出手,且是对着柜台里的那位老家伙,众人便都看起了热闹。
小燕的买卖也被堵着做不成了,只能站在一旁看着,这些卖破烂的倒是没去找她。
因为一见这小姑娘就不像是个懂行的。
他们是来卖破烂了,但他们舍不得,总不能真把这些好东西当破烂卖,至少心里不想。
二爷见这位还矜持着呢,便笑了笑,回道:“啥年月了,没有掌柜的这一说了”。
他也没先去看那瓷瓶,说完这句话示意了一下自己又对着这位笑道:“我这土埋脖子的人跟各位手里的东西一样,属于旧时代的东西了,可不敢再胡乱吆喝”。
这一句话算是把屋里人的心情打了个透心凉,彻底让他们清醒了过来。
是啊,他们来干啥了,不就是弃车保帅嘛,还装什么装!
二爷也就说了这么一句,点一点柜台对面的这位,也是提醒一句屋里的人。
再把视线放在柜台上的瓷瓶,只是一打眼,二爷便知道这是个宝贝。
“呦呵,还真是好东西”
叶二爷微笑着摇了摇头,同柜台对面的人示意了一下手势,见对方点头,这才将瓷瓶拿起来端详。
“撇口,细颈,垂腹,圈足”
他嘴里念叨着这支瓶子的样式和鉴定的方向,眼睛却是有些不够看的。
景德镇窑口青花鸳鸯戏水玉壶春瓶,内口沿绘如意云头纹,颈部为缠枝花卉,颈腹之间饰一周几何纹,腹部主题纹饰绘两鸳鸯游弋于莲池之中,其下绘卷草纹,颈绘变形莲纹瓣,足壁是重叠覆莲。
用国产青料绘画,青花色调淡雅,胎质细白,釉色细润,白中闪青,工艺精湛,正儿八经的元青花。
“您看着还好?”
随着叶二爷的鉴定,这瓷瓶的主人也从刚才被打击的状态微微好转,脸上有了自豪的神色。
玩收藏的都这样,爱这些玩意儿爱到骨子里了,比亲儿子都爱。
见着有人夸自己的宝贝,他们都乐的跟什么似的。
叶二爷笑着点了点头道:“确实是个好东西,您就舍得?”
哎呦~
柜台对面的这位看着柜台里的人说东西是宝贝心里还美呢,可随后的那句话却是扎了他的心。
是啊,宝贝又能怎么着,不舍命都没了。
“唉~”
这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冲着叶二爷无奈地点了点头,道:“不说了,您给开个价吧”。
叶二爷也是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脸上已然没了笑容。
人家正伤心呢,你要是还笑,那不找倒霉嘛。
“您这瓷瓶不算大,我给您称一称”
说着话,二爷将这瓷瓶随手放在了柜台一边的磅称上,手边的砝码调整两下,抬起头对着目瞪口呆的那位说道:“二斤七两不到,给您凑整算,一毛三分五”。
“啥?!”
那位眼瞅着叶二爷看好了瓷瓶不估价,转手放在了称上量重量的时候就够惊讶的了,再见叶二爷真的按重量收,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下来。
“这这可是元青花啊!”
屋里人见着这么个收法,也都瞪大了眼珠子议论了起来。
叶二爷没管这位的心疼模样,无奈地将瓷瓶重新放在了柜台上,轻轻推向对方道:“您多见谅,我们这里是废品回收站,只能按这个价格收”。
说完示意了门外又道:“东西是好东西,我也替您心疼,但我们这里是公家单位,要不您再找找关系卖个好价吧”。
就这一句话,一个动作,将屋里的人,包括瓷瓶的主人都给镇住了。
是啊,人家也是上班的,这里真就是废品回收站,门口还竖着牌子呢。
要说按这个价格收,谁能说出什么来!
再一个,他们既然来了,本身就有心理准备,只是看着手里的宝贝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儿罢了。
看看门口堆着的碎瓷片吧,最近真是没少收这些个玩意儿呢。
人家也说了这是好东西,肯定了他手里宝贝的价值,也劝他去别处卖,仁至义尽了,怎么发火。
可他能上哪儿卖去,这个时候街上的小贩早都不收了,小贩都不知道他们手里的玩意儿怎么办呢。
就他们知道捡便宜?
嘿,这泼天的富贵就要变成灾难了。
小贩的渠道走不了,公家回收的那种带着根子,谁敢卖?
回头定你个那啥成分谁能受得了。
“罢、罢、罢!我卖!”
柜台外面这位咬着牙闭着眼,摆了摆手不去看柜台上的瓶子,捂着心口说了这句话。
叶二爷将瓷瓶又收了回来,递给了站在一旁等候的于丽,同时给她使了个眼色。
于丽接手了瓷瓶给二爷点了点头便往后院去了。
这边叶二爷从钱匣子里翻找着毛票和硬币,屋里人也都看着这边议论着,突然就听见后院传来一声脆响。
“啪啦!”
这一声直接敲在了屋里人的心上,也敲在了卖主的腰子上,眼瞅着他疼的不行了。
只看进门时那牌子下面的碎瓷堆就知道那元青花的瓶子出现什么事了。
卖主咧着嘴瞪着眼,好悬心脏病过去。
看看柜台上叶二爷给找的一毛三分钱以及一张收货单据,他眼泪差点下来。
那可是元青花啊,搁早了能换四九城一处大宅还能落四个丫鬟。
而如今只有一毛三分钱,那五厘钱都没个找。
“同志,剩下那五厘您需要点儿什么?”
叶二爷示意了身后的货柜道:“烟火、香烟以及糖球啥的”。
卖主心都凉了,哪里还有心情选东西,直勾勾的看着叶二爷,好像在看杀子的仇人。
小燕看着对方不说话,挑了挑眉毛道:“同志,咱们这儿有早上刚做的卤货,您来点儿不?”
卖主听见小燕这话都要死了,我都啥样了,元青花换了一毛三,现在这一毛三你都不打算让我拿走啊!
叶二爷也是有些咧嘴地看了看小燕,这孩子咋这么会撒盐呢。
“好!”
“好!好!好!”
这卖主一抹脸,将柜台上的钱往小燕的面前一推,豪气干云地说道:“都换成卤货,我要下酒!”
说完这句话,这位又冲着身后相熟的人拱了拱手道:“今儿算是我破而后立的日子,从此与这旧社会算是划清了界限,应该好好喝一壶!”
“好!”
屋里人和屋外看热闹的都给这位叫了好,只是不知道他们心里是在给这位鼓劲儿还是在给他们自己鼓劲。
小燕接了钱,手脚麻利地给切了卤货,用油纸包了,麻绳捆了,双手递给了那位。
卖主接过来,咧着嘴,使劲儿笑着,眼泪在眼眶里含着大步出了门,好像手里拎着的不是卤货和单据,而是免死金牌。
有了头一份,就有第二、第三份。
“您瞧了,西周的青瓷四系罍”
“嗯,跟上周的一个价,二斤不到,给您算一毛钱”
“嘶我卖!”
“看看我这件,西汉的彩绘铺首博山盖陶壶”
“嗯,确实是稀罕的,挺沉实,嗯,四斤半,给您算两毛三吧”
“嘶您您算了,给我换卤货,我也要喝酒!”
“来~来~让一下我这件个儿大!汉人形足双耳洗”
“嚯!青铜器二十六斤半,一块一毛钱”
“于丽!把这破玩意儿放远点太碍事~”
看着自己的宝贝被送去了后院,这些人或是叹气,或是抹脸,俱是一副悲伤的表情。
而随后换来的钱不是买了卤货就是换了火柴香烟等物品。
拎着这些东西出了门来,彼此相看一眼,都觉得可笑。
珍品跟赝品一个价,青花瓷没有青铜器值钱,啥都是论斤卖,卖的钱都不够吃一顿饭的。
想想这么多年宝贝着的东西,祖辈珍惜着的东西,到他们手里都成了个笑话。
而他们本身在围观众人的眼里又何尝不是个笑话。
青铜器、陶瓷器、佛造像、玉器、金银器、钱币、书法、绘画、绣织、文玩
二爷手脚麻利,眼神锐利,东西一上手基本上就能断定好坏。
不过好坏都无所谓,是东西就收,价格已经压到最低了,爱卖不卖。
于丽跟二爷配合的也很默契,好东西直接送仓库了,出来的时候捡着一个老彪子准备好的碎瓷砸一下,后来忙起来都不砸了,没时间。
有赝品的也都留着,二爷早给准备了一间库房存放,李学武早说了,这些赝品也是有价值的,他想着李学武说不定又有什么坏主意呢。
平日里也是有来卖东西的,就是没有今天这么多,而且看样子有越来越多的架势。
也许是这边人多热闹,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这边回收旧物件,还给开收货证明。
那收货证明是啥意思?
就是给你个证明,让人家知道你与旧社会的东西分割开了,将那些糟粕真的送进垃圾堆了。
上午的时候也不仅仅有这些卖自己家里东西的,上次来的贩子,那个老头也来这边转了转。
叶二爷瞧见他了没说话,待了一会便离开了。
而后又有几拨人前来打探情况,见回收站真的是当废品回收的,这些人也是没说什么就走了。
赶到中午了,人就要少了的时候,回收站里迎来了大户。
十几辆自行车,二十多个年轻人,手里都或多或少的拎着些东西。
屋里人一看这些小年轻的穿着,再看他们袖子上的红布,全都往边上站了,给他们让出进屋的位置。
而站在柜台后面的叶二爷则是抬了抬眉毛,微笑着招呼道:“同志,有什么废品要卖的嘛?”
为首的小年轻手里拎着个臂力器,打量了叶二爷一眼,又环视了屋里众人一眼,舔了舔嘴唇,微微抬了抬头,问道:“收废品的?”
“是”
叶二爷也知道这些小崽子不好惹,态度不卑不亢,但也显露着客气。
“我们这儿是公家单位,只收废品,有旧货维修后也会售卖,不过都是在供销社和街道所备案了的”。
一听叶二爷提到了供销社和派处所,为首的小年轻横了横下巴,将手里的臂力器递给了身边人,又从身边那人的手里接了一个佛像随手扔在了柜台上,示意二爷去看。
叶二爷挑了挑眉毛,拿起那佛像看了起来。
屋里众人屏气凝神,看着这些小年轻的要干啥,也想看看这回收站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怎么个收法。
小年轻带来的那些人也都看着叶二爷,眼里躁动着,挑衅着,好像一言不合就要闹起来似的。
叶二爷倒是没怕这个,端详几下便将佛像放回了柜台上。
“四臂观音像,鎏金工艺,宋的”
“送的?呵呵~”
为首的小年轻轻笑一声,随后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那些人,转回头对着叶二爷说道:“你甭管我这东西是怎么来的,我问你,它值多少钱!”
叶二爷看着这个棒槌的屌样也是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解释,宋的就送的吧。
“溜金的,不值钱”
叶二爷一边解释着,一边观察着对方的态度。
刚才这些人进来的时候叶二爷就觉得这些人来者不善,又是拿这个玩意来试探他,目光里别有深意,怕不是被这些天的热闹引来的。
“表面这点金子就没有刮的必要了,我给您按青铜器的价格称,称完再给您添点”
“啥?”
小年轻的微微皱眉,随后眼神玩味地看着叶二爷问道:“青铜器?也是古董?”
“当然~”
叶二爷点了点头,微微眯着眼睛说道:“今天这玩意儿收的多,都是这个价”。
小年轻的笑了笑,吊着眼睛很是张狂地示意了叶二爷一下,表示可以称重了,同时也意味深长地问道:“看来今天没少收啊~”
“还行吧,干的就是这个买卖”
叶二爷嘴里说着,手已经将那佛像放在了称上。
“三斤六两,按青铜价给您算一毛一,溜金再给您加四分钱,凑一毛五分钱”。
“多少?”
小年轻一听叶二爷报价不由得一愣,随即瞪着大眼珠子问道:“你说的是一斤一毛一还是”
“一共一毛一”
叶二爷很是认真地强调道:“本来我们是不收这玩意的,可炼钢厂需要材料练钢,是金属就要”。
说完便将那金佛随手从后门扔了出去,那边堆着一堆青铜器。
小年轻目瞪狗呆地看了二爷也一眼,目光更是顺着金佛飞出去的轨迹落在了那一堆青铜器上面。
他们抄人家的时候也不是没糟践过好玩意,可像是这么糟践的还真是头一次见着。
他想了,就算是这玩意再不济,可也是带着点金子的,而且人家都说这玩意是古董呢,值钱呢。
这特么个值钱值一毛五分钱,艹!
小年轻的再看了一眼后院堆着的破铜烂铁,心里知道这处回收站真的是收破烂的了。
先前听来的,说这边挂羊头卖狗肉纯属扯淡,他们准备的东西也没了用处。
这么多人看着,身后的弟兄们看着,他好尴尬啊。
叶二爷给开好的条子和一毛五分钱放在柜台上,小年轻的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他们根本就不是奔着卖东西来的,拿这条子和钱有个不对!
这钱暂且不说,这条子好像是有用啊!
小年轻的眼睛一亮,抬起头看向叶二爷问道:“只要是在你这卖了破烂你就给条子?”
“也不是”
叶二爷在对方微眯的眼神下解释道:“主要还是这么些个玩意,你们当他是个宝,我们不是,为了省的有纠纷,才给你们这个条子,以后别来找我们”。
小年轻的好像也明白了什么,笑了笑,示意了后院堆着的“破铜烂铁”问道:“这是卖给炼钢厂的?那瓷器啥的呢?”
“玻璃厂,也有可能是改一下,重新上画,直接做咸菜坛子”
叶二爷微微昂了昂头,很是自信地说道:“玉器都是要交给总公司来处理的,剩下字画书籍啥的都重新造纸”。
说完从货架上拿下来两本书,一本是红色皮儿的文选,一本是红色皮儿的语句录,示意小年轻的看一看。
又拿了几个金属和陶瓷的像章,都是能别在胸口的,让这些小年轻的看。
小年轻惊讶的看了一眼叶二爷,随后拿起文选看了看,又看向叶二爷问道:“这是?”
“旧纸回收再利用”
叶二爷照着李学武交代的话忽悠道:“这就叫将旧社会糟粕化为新时代的精华,是咱们共同的努力结果”。
小年轻一听叶二爷这么说,眼睛更亮了,他们就听不得这种鼓励的话,一听就上头。
“你说的对啊!你们做的好啊!”
小年轻的说完拍了拍柜台上的两本书以及一堆像章高声喊道:“打碎打碎旧社会糟粕,创造新时代精华”!
“打碎打碎旧社会糟粕,创造新时代精华”!
“打碎打碎旧社会糟粕,创造新时代精华”!
他喊,他带来的那些小年轻的也跟着喊,给刚解释完的叶二爷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要干什么呢。
这群小年轻的喊完,为首的这位招了招手,从身后那些人的手里接过好些玩意儿一股脑的放在了柜台上,随后冲着叶二爷说道:“帮我们把这些旧糟粕换成时代精华”。
叶二爷眼睛微微睁大,随后笑着点头道:“你我共同的努力啊~”
为首的小年轻自豪地笑着,将柜台上放着的条子夹进了语句录里,冲着身后的年轻人喊道:“我要将这本书夹满旧社会糟粕的送葬符!”
“好!~”
叶二爷正在给于丽称重好的东西打条子算账,一听小年轻的话,手里的笔差点掉地上。
他就是个收破烂的,没想到这些小崽子还挺能整景,他写的条子成了这么个代表意义。
就不是不知道阎王爷没收到这些东西会不会告他诈骗。
这些“破烂”值不得多少钱,可没有书贵,所以这些小子们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两本文选,四本语句录,七八个像章,不过都是兴高采烈,红光满面的。
店里和店外围观的人见这些小子如此,便都知道接下来怎么做了。
古董卖了钱,多的都要了一本红皮书,少的就要一枚像章,或者添钱买书,再没人要卤货了。
这就是个时代的意义,有的时候金子贵,有的时候古董贵,有的时候表象的东西更贵,更保命。
门口那些小年轻的上了自行车,手里拿着红皮书,胸前带着别致的像章,嗷嗷叫的冲出了胡同后。
小燕从门口回来,小声冲着二爷说道:“他们刚才说要去找糟粕,还要告诉别人来这边换时代精华”。
二爷了然地点了点头,心里也是落下一块大石头。
他现在明白李学武当初为啥死咬着价格不松口,只按破烂收古董,刚才这一关就是李学武早就算到了的。
货架上的红皮书,各种造型独特的像章都是外面没有的,老彪子不仅准备了这些个,还搞了一批往车子上挂的金属标志,下午就拉回来,那个挂在自行车上更拉风。
今天化险为夷不仅仅让回收站一战成名,还让来卖“破烂”的人放下了心。
那些小崽子都来这边处理糟粕,他们为啥不能。
尤其是这边给开的条子,要是学着这些人夹在红皮书里,谁敢说他们不忠诚!
现在路已经被蹚出来了,就看谁跟的快了,只要把这些古董都卖来这边,就能换书,换证明条子,他们就是新时代的人了。
于丽手里忙活着,脑子却是怎么都想不通这个道理,明明都知道这些东西是好玩意儿,为啥还要来换书。
她可知道这些书和像章早就被彪子拉回来了,一直在库房里放着来着,也是最近几天才摆上货架的。
跟回收的书籍旧画根本没有关系,收上来的字画可都在库房里存着呢,二爷现在每天晚上都要忙很久,就是清理一白天收上来的这些东西。
于丽不太懂这些半大小子们的口号,也不大懂他们喊的啥意义,只知道李学武又在搞事情。
——
“我是清白的!”
“说!你再说!你个大骗子!”
娄姐手指着李学武,咬着牙说道:“你几点从家里出来的,清白个屁!”
李学武从炕上坐起来,一边穿着裤子一边说道:“十一点出来的,家里有事呢”。
“混蛋!你还骗我!”
娄姐从炕上伸出脚踹了李学武一下,嗔怒道:“上午老彪子来取钱我还问他,他说你早上跟他差不多一起走的!”
“他嘴里哪有准话!”
李学武抱委屈地说道:“你还不知道他的,一个屁仨慌,满嘴跑火车,跟他舅舅都是那个德行,就好闹着玩,准忽悠你呢!”
“我信你个鬼!”
娄姐见这人都这样了还不认错,还跟自己狡辩,咬着牙跳起来就要扑过来。
李学武曾经也是个灌篮高手,打篮球也是有技术的,但再好的技术也架不住娄姐带球撞人啊!
“你再这样我这衣服可就不穿了!”
“我怕你啊!”
娄姐站在炕上瞪着李学武怒道:“你说!你这一上午都干啥去了!”
“听戏去了!”
李学武扯了扯嘴角,又无奈又认真地跟娄姐解释道:“最近我比较喜欢京剧”(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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