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此刻正是正午,阳光好,暖洋洋照在身上,灼得肌肤发烫。
姜芙就一直坐在花园里一块大的石头上,一言不发,神色呆滞,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太阳落山了,西边都染了大片红霞,侍候在跟前的丫头才将小声提醒道:“姑娘,天色将晚,奴婢扶您回去歇着吧。”
静了好一会儿,姜芙这才回过神,而后抬头望了望天。
仪州的晚霞可真美,只要天气晴好,每到傍晚,那晚霞都会烧红半边天。晚霞虽美,却是已近黄昏,不过刹那间的光彩罢了。就如自己跟姐姐一般,得宠,也是那短短的几年,如今失了宠爱,真是人人见着都绕道走。
“再坐一会儿吧,左右如今也不跟姐姐一起住了,回去又有什么意思。”姜芙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时都能够被风吹走似的,她白皙秀气的瓜子脸儿上满是哀愁,一双剪水秋眸蓄满盈盈泪水,唇角挑起一丝苦涩笑意,“我不明白,二夫人为何要那般待我,我做错了什么,叫她那般误会。”
跟前侍候着的婢女叫小桃,小桃闻言,立即就明白过来,原来姑娘是为着今儿中午二夫人的一席话而伤心呢。
“姑娘,就算您受了再大的委屈,可也不能伤着自个儿身子啊。”小桃劝慰着道,“太阳都落山了,寒气渐重起来,您受不得寒的,得好生保重身子才是。”一番好言相劝,见自己主子还是呆呆坐在石头上,根本没有回去的意思,便跪下哭着道,“姑娘,奴婢求您了,您别病着了。留着好身子,一切都有希望的,您别苦着自个儿。”
姜芙又抬头望了望天,隐在袖子中的一双素手紧紧攥起,极力忍着周遭那股子席卷而来的寒气。
她是有目的地等候在此处,故而出来时穿得也少,白天时有太阳晒着还好些,此番太阳西落夜幕降临,寒气重得她有些承受不住。受不得,却也一直在咬牙默默忍着,直到眼角余光瞥见假山拐角处闪过一道藏青色的修长身影,她才微微阖了双目,然后身子晃了晃,摇曳着倒下去。
“姑娘”小桃大叫一声,然后伸手去扶姜芙。
一众几人稳步走着,才将绕过假山往内宅来,便听得有人叫唤的声音。闻声看过来,见是有人晕倒,赵乾微微蹙眉,而后撇头道:“什么人。”
这一处地方,是前院入后宅的必经之路,此番赵乾几人刚从前面议事厅回来。
因为是商议崇门关抵御外敌的战事,故而吴道友也在,又因吴道友是赵娴未婚夫婿,所以议完正事后,便随仪王父子几人一道往后宅来给老太妃请安。姜氏姐妹装病争宠的事情,在王府不是秘密,而仪王也未有封锁这样一个消息,故而如今事情自然传得满城皆知。
吴道友早两日便得知了这个消息,听后一颗心猛然一震,便担心起姜芙来。
虽则外面人传言说姜芙平素的病是装出来的,可吴道友觉得,便是她没病,但那般娇弱的样子,怕是也好不到哪儿去。
原早想着要来王府探望,想看看她如今过得到底好不好,可只要想到娴儿吃味生气的表情来,他便犹豫了。是啊,如今他是王府的准女婿,是娴儿未来夫君,来王府探望姜芙,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呢
直到今儿一早,收到王府送来的商议战事的信件,他才有机会堂而皇之进王府来。
原还想着打探一下她如今住在哪儿,好忙完公事之后寻空去探望她,却没有想到,此番便就见着了。
那纤弱的身子,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见她跌摔在地上,本能想要冲过去一探究竟,到底理智尚存,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
只有小厮前去打探,见是姜芙,连忙跑回来回禀道:“王爷,是芙姑娘。丫头小桃说,芙姑娘已经在这儿坐了一整天了,方才坚持不住,这才倒下去的。”
吴道友本能望了赵乾一眼,但见他面色微沉,只紧抿薄唇不说话,便也蹙起浓眉来。
小桃见是王爷,连忙吓得连滚带爬地爬着到赵乾跟前,跪着请安:“奴婢见过王爷,给各位爷请安。”
赵乾脱了外面罩着的大氅,递了过去,冷声道:“去给她披上。”说罢便径自往前面走去,走了几步方又回过头来,俊逸的面上含着薄怒,只冷冷对小桃道,“姜氏是姜氏,姜芙是姜芙,姐姐的过错,与妹妹无关。好生伺候着,若是再有下次,提头来见。这次轻罚,去领二十个板子。”
“王爷”姜芙虚弱无力,却是强撑着往这边走来,她巴掌大的小脸苍白无血色,冷风一吹,不但吹起了她额前覆着的发丝,还将她蒲柳般的身子吹得摇曳起来,“求王爷饶恕小桃,这事情与她无关,全都是芙儿自己的错。”
三步两晃地走了过来,快要到赵乾跟前的时候,脚下不稳,顺势就跪趴在赵乾跟前。
“不怪小桃,是我自己要坐在这里的。”姜芙颤抖着身子,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她剪水秋眸渐渐阖上,有气无力道,“是是我自己的错”说罢,身上似是再无丝毫力气,整个人都轻轻倒了下去。
赵乾笔挺立在一边,只静静垂眸看她,但见她的确是晕过去而不是装晕的,黑眸中这才闪过怜惜之情,而后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赵庭与吴道友皆是一愣,两人相互望了一眼,而后表情各异地跟上赵乾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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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王妃才将礼完佛,正准备择人去打听王爷是否已经办事完公事,便有丫头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朝着王妃俯身请了安好,那丫头低着头道:“娘娘,王爷已经议完事回了后院,不过,方才差了人来说,今儿晚上便不过来与娘娘一道用饭了。”
“王爷今儿是去哪位夫人那里了。”曹王妃倒是十分淡定,面色平静,并未有表现得十分生气。
王爷风流,她心中明白,府上一应姬妾也多,今儿又不是初一十五,不来她这里也正常。
那丫头悄悄抬眸看了曹王妃一眼,这才回道:“没有去旁的夫人那里,是”
“去了姜氏的碧云院”曹王妃终是抬头,严肃地望着那丫头,秀眉轻轻蹙起。
“奴婢打听了,王爷此番不在碧云院,而是在芙姑娘那里。奴婢听说,芙姑娘在外面花园坐了一整天,刚好王爷经过的时候,她就晕倒了。王爷怜惜芙姑娘,便亲自将芙姑娘抱了回去,还着人请了大夫来。”说到这里,那丫头稍稍一顿,继而又道,“这次不是装病,而是真的病了,人都烧糊涂了。”
曹王妃面色十分难看,手指上套着的蔻丹深深掐入肉里,方才能保持几分冷静清醒。
“还有没有什么旁的消息,没事,你接着说,本王妃守受得住。”曹王妃脸色苍白,神色哀愁,面上表情颇有些痛苦。
那丫头只又低着头回道:“王爷自然问了伺候在芙姑娘跟前那叫小桃的丫头原因,那小桃说,是因为中午的时候二夫人说了芙姑娘几句,芙姑娘觉得伤心绝望。又想着往后前途坎坷,无依无靠,穿得也单薄,又吹了冷风,就病倒了。”
曹王妃静静听完,倒是渐渐淡定许多,只哀戚道:“姐姐失宠,妹妹又上,合着往后整个王府还是她姜氏女横着走。”她唇边划过一丝苦涩笑意,又静静问道,“事情牵涉到二夫人,王爷怎么说的明明知道老太妃护着林氏,王爷不可能糊涂到要惩罚林氏吧”
那丫头摇头:“奴婢不清楚,左右如今二夫人去望城了,由得她们主仆如何说都行。”她咬了咬唇,又道,“不过,倒可能真不是胡说,奴婢听说,二夫人中午离府之前,的确有单独跟芙姑娘说过话,还将芙姑娘说得哭了。想来”
“想来怕是二夫人的确对芙姑娘说了什么,不过说来倒是也奇了,二夫人似乎十分不喜欢姜氏姐妹,一来就整得大姜氏住进碧云院。也是二夫人大意了,给小姜氏这么一个机会反咬一口,也不知道事情后续会如何发展。”
毕竟整个王府的人都不是瞎子,王爷待姜氏姐妹如何,谁都看得出来。
以往只觉得这芙姑娘是因为姜姬得宠而受王爷疼爱的,如今看起来,怕是事情并非以往所想象的那般简单。王爷严惩了姜姬,却独独饶恕了芙姑娘,如今更是众目睽睽之下就抱着芙姑娘回院子,又请了大夫来给芙姑娘瞧病。
这样下去,怕是姐姐才将失宠,妹妹不久就要受封得宠了。
曹王妃道:“林氏不会有事情的,便是没有老太妃护着她,就只冲着她外祖薛家的权势,王爷只要顾全大局,就不会拿她如何。不但不会拿她如何,怕是往后还会抬着她这个二儿媳妇,至少要让薛家知道咱们王府是如何待林氏好的。”
薛家两位老爷都驻守在这西北之地,而大老爷薛定就在望城,林氏有舅父撑腰,自然是有恃无恐。王爷虽则风流成性,但却不是糊涂之人,他还不可能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
如今天下战事一触即发,王爷能不能够战胜其他三王夺得天下,就看薛家肯不肯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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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起得晚,故而赵邕夫妻赶至望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薛大老爷不放心外甥女,早早便派了长子薛贵在城门上候着。薛贵如今二十五六的年纪,随父沙场征战已有十个年头,早由原先的毛头小子练成了铁血男儿。如今不但娶妻,连儿女也有了,他也蓄了胡子,越发显得成熟稳重起来。
林琬对这位大表兄的印象,还停留在很久很久以前,故而乍一见他如今这般模样,吓得简直不敢相认。
她不敢认大表兄,可大表兄却是认得她,虽则如今琬琬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可是脸模子没怎么变,还跟小的时候一样,粉雕玉琢的。只不过,身子抽了条儿,将原先一个胖嘟嘟的可爱姑娘抽成了美丽的少妇。
想着如今连琬琬都嫁了人,薛贵只觉得自己老了,不自觉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心中一阵感慨,真的是老喽。
“大表兄”林琬呆愣片刻后,还是依稀认出了人来,便笑着朝薛贵跑了来。
薛贵看着全家都宠着的琬表妹,眸中闪烁着笑意,抬手拍了拍她脑袋。
“真没有想到,一晃间,琬琬都成大姑娘了。”他腰杆挺得笔直,欣慰地笑了笑,而后目光落到赵邕身上。
赵邕见状,连忙上前来,抱拳道:“薛大爷。”
薛贵也抱拳朝他回了礼,这才又好一番打量,但见眼前儿郎生得英姿勃勃,比之他兄长赵庭似乎还胜了几分,心中更加欣慰。
“一路风尘,怕是也累着了,家中早已备了酒水,这便随我回去吧。”薛贵一边说,一边已是翻身上了马儿。
赵邕也是骑的马,他亲手将林琬抱送进马车后,也随即翻身上马。
薛贵见他所骑之物乃是上乘良品,眼睛亮了亮,新奇道:“这等良驹,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我瞧得出来,这马儿似是通灵性。”
赵邕单手勒着缰绳,双腿轻轻夹了夹马腹,马儿缓缓前行,笑着道:“这是大宛来的汗血宝马,是陛下赏赐的。大兄若是喜欢,我便将这马儿赠给大兄。这马儿通灵,起初难驯一些,不过熟了之后就好了。”
薛贵笑着摆手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薛贵哪里能夺了你的爱马。”
两人都不是善于言谈的人,一路上间歇闲聊几句,没一会儿功夫便到了薛府。
早有小厮候在门口,但见大爷将表姑娘跟表姑爷迎回来了,连忙跑去内院通报。不一会儿,大老爷薛定,大太太小周氏,并着薛贵媳妇冯氏以及一双儿女,都迎了出来。小周氏是周老太君娘家侄女,又是忠勇将军府嫡长媳,跟大老爷薛定是少年夫妻。
虽则薛贵已有二十五六,但小周氏也才则四十左右的年纪,又保养得当,瞧着十分年轻。
而大老爷薛定,不论容貌还是体型,都是随了忠勇老将军,是个粗犷的军人。
薛定夫妻见到林琬这个外甥女,欢喜得不得了,小周氏好生看了会儿林琬,见这丫头如今出落得这般好颜色,忍不住来将她抱得满怀。薛定只哈哈大笑,笑完后便一个眼刀子朝赵邕飞去,虎目圆瞪。
他打小便疼爱妹妹阿瑛,奈何妹妹所嫁非人,白白吃了十多年的苦。
如今见疼爱的外甥女也嫁人了,薛定怕这丫头会走上她母亲那条路,所以一来就给赵邕下马威。
“我薛定可不管你是王子才是皇子,你往后要是敢动我琬琬一根手指头,我铁定用鞭子抽得你满地找牙。”薛定一双虎目瞪得圆溜溜的,模样十分凶煞,“望城距仪州可不远啊,我都想好了,择个丫头跟着你们一道回去,到时候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哼哼哼,老子抽不死你。”
薛贵道:“爹,公子邕不是这样的人,您说得有些过了。”
林琬跟大舅母亲热了一番,而后跑到大舅舅跟前去,撒娇道:“大舅舅是疼我,琬琬心里明白。不过,夫君待我真的挺好的,大舅舅不必担心。”
薛定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转头看向林琬的时候,立马换了笑脸。
“走走走,别干站在这里吹冷风,你舅母亲自下厨做了你最爱吃的菜,一会儿陪大舅舅喝杯小酒,咱们甥舅俩好好说说话。”薛定此生没有女儿,所以他真是掏心窝子地疼爱妹妹所出的这个唯一的外甥女。
如今外甥嫁来北境之地,他心疼之余倒是也开心,至少往后有事没事去仪州溜达溜达就能够见到外甥女了。
小周氏只将林琬搂抱住,睇了丈夫一眼:“小孩子家家的,哪里能喝酒,琬琬,别理你大舅,舅母给你做了山药枸杞汤,最是大补的了,你要多喝几碗。”
薛贵则伸手轻赵邕进去,而后命人关了门。
一大家子人进了花厅后,小周氏才将对林琬介绍起儿媳妇冯氏来:“这是你嫂子,以往因为孩子小,过年也没能回京去。”又牵过一对孙儿孙女的手来,指着林琬对两个小孩子道,“这是小姑姑,快叫人。”
是姐弟俩,大的有三四岁,小的只才一岁多,还是个小木瓜。
林琬跟冯氏相互见了礼,冯氏二十出头的年纪,容貌清秀,笑容腼腆。
“皓哥儿不会唤人,俪姐儿,你可是姐姐,快叫人。”小周氏牵了薛俪小手,颠了颠,让她唤人。
小丫头模样随母亲,生得十分白皙秀丽,穿着身粉色裙袄,可爱得很。
“姑姑。”她有些认生,只脆生生唤了一句,就躲到祖母小周氏身后去了,然后只露出半只脑袋来,悄悄看着林琬跟赵邕。
“唤了姑母,还有姑父呢。”小周氏索性将孙女抱起来。
“姑父。”俪姐儿唤完人后,就扭过脑袋去,只望着弟弟傻笑。
“这孩子,跟她娘一样,害羞得紧。”小周氏一边招呼林琬跟赵邕坐下来,一边将俪姐儿抱在怀中。
林琬望着俪姐儿,想着两世加起来,这才头一回见到这对侄儿侄女,也很开心。
“大舅母,咱薛家终于又得了个闺女了,大舅舅跟大表兄一定非常宠俪姐儿。”林琬觉得侄女可爱,笑着摸摸她脑袋。
说起这个,一旁的小少爷薛皓不满意了,开始闹腾起来,一张小肉脸皱成一团。
“坏坏”皓哥儿伸手蹬腿,一双小手乱挥。
“臭小子,再闹一个试试看。”薛定虎目圆瞪,板着一张脸,凶狠狠地瞪着皓哥儿,吓得皓哥儿只往母亲冯氏怀里缩去。
小周氏瞪丈夫:“这孩子才多大,你成日吓唬他。”
薛定依旧板着脸,严肃道:“他再小也是男子汉,作为咱们薛家儿郎,就是得从小严格训练起来。不然的话,娘里娘气的,将来如何上战场保家卫国男孩子皮厚,骂几句怎么了,等他再长大一些,要是不听话,我还打他呢。”
薛定凶起来十分可怕,皓哥儿虽小,却也明白,委屈地就哭了。
“你瞧瞧他,你们瞧瞧他。”薛定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越发气了,“都是叫你们给惯的,将来若是这孩子提不起枪杆上战场,那都是你们的错。”
林琬忙给大舅父倒了杯酒,笑着道:“大舅舅,您别生气了,皓哥儿还小呢。”
“真是气死我了,我一管皓哥儿,你大舅母都护着他。”薛定气喘如牛,但是望向林琬的时候,却是满面堆笑,“不生气,不生气,今儿大舅舅见到了琬琬,该是开心才对。”
“大舅父,子都敬您一杯。”赵邕满了酒,站起身子来。
一时间,桌上的氛围又好了些,其乐融融。
饭局到了尾声的时候,外头跑来个小厮道:“老爷,夫人,三爷来了。”
那小厮话音才落,薛平高大伟岸的身影便出现在花厅,不但他来了,他手中还揪着个白瘦的少年。
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男装打扮的赵娴。
赵娴小脸脏兮兮的,只一双眼睛明亮有神,见到赵邕跟林琬,委屈得哭了起来。
“二哥,二嫂,他欺负我”她一边哭,一边伸手指着薛平。
薛平一愣,随即又望了赵娴一眼,只将双手背负到身后去,黑眸闪烁着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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