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沧海录 香水

    如果，

    烟花是转瞬即逝的美，

    而烟花过后，留下的则是一种黯然神伤。

    那么，

    香水就是片刻的芬芳。

    当气味散去，给人的却是一段刻骨铭心。

    平安夜，雪。

    s市今夜格外的冷。

    不是因为冬雪带来的寒冷，

    而是一种街道萧瑟所显现的冷清。

    香水街，

    s市最有名的香水店都开在这条街上。十里长街，香气逼人，从街头至街尾，随处可见名牌香水店，随处可闻各种香水散发的芳香。

    街角，一家名为心动的香水店内。

    一名青年正在店员的协助下挑选着香水，他先后试了三种，但都不是很满意，因为他觉得气味都太普通，闻过之后，没有给人心旷神怡的感觉。

    青年叫屈杰。一年前大学毕业来到s市最大的广告公司工作，仅仅用了半年时间就爬到了公司高级总监的位子。他品味很高，很会做人，更会做事，这是他在很短时间内坐上管理高层位置的原因之一。

    屈杰在思考许久后，指着一绿色小瓶的香水说，“就这瓶了。”

    店员点头会意，上前微笑的说：“先生你可真有眼光，这瓶香水名叫‘心动’，最适合送给爱人和女友，而且这也是本店独有，别的地方买不到。”

    屈杰看着那瓶叫“心动”的香水，满意的点点头，随即从上衣口袋内掏出一张卡片，那是一张做工很精美的贺卡，封面印有一个大大的爱心图案，而爱神丘比特也射出了爱的箭。

    他慢慢将贺卡放在身旁的一张木桌上，打开“心动”的瓶盖，将这充满爱意的香水滴了几滴在那张贺卡上，顿时，一股香气扑面而来，屈杰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那是一种兴奋和幸福感，他将香水还予店员，叮嘱一定要用最好最精美的包装，因为这份礼物对他来说很重要。店员连连点头答应，并让他放一百个心。

    店员离开后，屈杰拿出别在胸口西服袋里的派克笔，躬起身子，开始在贺卡上写起字来。他的所有动作显得格外缓慢而谨慎，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贺卡上的内容，因为他怕写错任何一句话，一组词，甚至一个字。他的字很秀气，和他北方人的性格很不符合。当他完成最后落款“屈杰”后，他将贺卡举过头顶，仔细审视起来，在确定一切都没有问题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嘴角扬起得意的笑。

    “年轻人，能不能把你的笔借我。”此时，一浑厚低沉的男人声从屈杰的身后传来，屈杰一惊，这才从刚刚的遐想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去。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位四十不到中年人，身着宝石蓝色西装，面色和善，神态安然，双目像是春天里平静的湖面一般，给人一种温暖。屈杰点点头，将手中的笔递给中年人。中年人接过屈杰递过来的笔，缓步上前，和屈杰并排站在了那张桌前，他从怀内掏出一张卡片，放于桌上。屈杰看了一眼中年人拿出的卡片，竟也是一张贺卡，和他手中贺卡一模一样。

    这让屈杰显得很是意外，也很好奇。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中年人。

    中年人用一双饱经风霜的手提着那支名贵的笔在贺卡上缓缓写着，笔尖触碰着纸张发出沙沙声。

    “你是买香水送给你爱人的吧？”中年人突然开口问道，但是却没有抬起头，更没有停下手中的笔。

    屈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愣了，当他回过神时，才点点头，说：“嗯，是的，送给我女友的，你怎么知道？”

    中年人低声的呵呵笑道，“从你那满脸幸福的表情中就不难猜到。”

    “是吗？”屈杰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又摸了一下脖子，尴尬的干笑几声。

    “你们年轻人真好，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不像我，人到中年，激情不再。”中年人随即又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打算结婚？”

    屈杰被中年人这么一问，问傻了，结婚大事，连他自己父母都没有问过自己的意向，而眼前这素不相识的人竟像自己父亲一般问起自己的婚事，他顿时感觉又好气又好笑。

    他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说：“不急，不急。”

    中年人这时微微抬起头，看了屈杰一眼，随即又埋下头，缓缓说道：“年轻人，等到你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事情该急，什么事情不该急了。”

    屈杰听后只感觉莫名其妙，说道：“我今年才24，正值创业之际，现在考虑结婚是不是太早了。”

    中年人好像没有听到屈杰的话，沉默不语，低着头在那儿缓缓写字。

    “你很爱你的女友吧。”一阵沉默后，中年人又突然问道，这次他是直着身子的，手中那支名贵的派克笔缓缓向屈杰递来。屈杰接过那支笔，和那人面对面的站着的，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双历经沧桑的眼睛，里面藏着说不完道不尽的故事。

    “是啊，很爱。”屈杰将笔插回西装胸前口袋，回答道，“我很爱她，尽管我们相隔千里。”

    中年人眯着眼，看着屈杰，“异地恋？”

    “嗯，是，大学毕业后我就和她分隔两地了，我在s市，她在c市。”

    “哦，c市啊，那相隔很远啊。”

    “是啊。很远。”

    “真好。”

    “嗯？什么？”屈杰被这一句“真好。”说懵了，立在那儿良久。

    中年人没再多说，笑眯眯的朝柜台走去。

    在柜台处，一名店员早已站在那儿等候了，手中还有两盒包装精美的香水。

    中年人缓步走到店员面前，冲其微微一笑，轻声说了几句，接着从西服内口袋中拿出一沓还沾有体温的钞票递于店员。

    店员接过钞票，没有点数，十分有礼貌的将手中一盒香水递于中年人。中年人接过香水，柔和的说了句谢谢，便径直走出了香水店。

    这一幕让屈杰感觉很诧异，因为点数顾客所付金额是一名店员必做的事情，就算是再熟悉的老顾客，也没有不当面把钱点清楚的。他走到店员身旁，问道：“刚刚你怎么没有点钱啊，万一少了岂不是。。。？”

    店员看了屈杰一样，神秘的一笑，说：“没那个必要。”

    “为什么？”屈杰眉头一皱，问，“为什么没有那个必要。”

    店员将手中的钞票放入柜台的抽屉内，锁上，看着屈杰，笑容扬起，“因为他是我们这家香水店的老板啊。”

    屈杰恍然大悟，一阵苦笑后，他拍了拍自己脑袋，从西装内口袋拿出皮夹，抽出十张红色纸币递向店员。店员却没有伸手接屈杰递来的钱，她看着屈杰，摆摆手，笑着说：“刚刚老板交代了，不收你的钱，这瓶香水送你。”

    屈杰又是一阵愕然，店员却已将包装好的香水塞到了屈杰手中，同时说道：“我们老板每年平安夜都会来店里买一瓶香水送给自己的爱人，如果那天店里有来买香水的情侣或者打算买香水送给爱人或女友的人，他都会送他们一瓶。”

    “哦。”屈杰将手中钞票塞回钱夹，放入口袋，“你们老板一定很爱你们老板娘吧。”

    “是啊，都死了十几年了，还每年买她最喜欢的香水。”

    “什么？死了？”屈杰眉头一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啊。老板娘在十几年前就死于一场车祸了。”

    “车祸？”

    “我也是听说的。”店员轻咳一声，又道，“听以前在这家店的老店员说，老板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孤身一人就来到s市打拼，那时候他有个女朋友，在c市。”

    “什么，c市？”屈杰突然发出一声惊叹。

    “嗯，是啊，你怎么反应这么大？”店员看着屈杰露出惊讶的表情，她显然被屈杰这一举动吓了一跳。

    “哦，没事，请继续说。”

    店员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当时的老板心思都放在了事业上，他花了两年时间，办起了我们这家店，不过那时香水行业不景气，生意也不是很好。老板便决定自行开发新品种香水，每当老板开发出　一种香水，他便第一时间寄给在c市的女友。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十五年前，老板一如既往的将新研制成功的香水寄给了远在c市的女友。但这次收到的却不是女友的回信，而是一封来自女友房东的通知信。原来老板的女友在收到寄去香水的第二天不幸出了车祸，死了，好像就是死在寄信的路上。”

    “啊！”屈杰听完发出一声惊叹，“那你们老板岂不是伤心欲绝。”

    “谁说不是呢。”店员一耸肩，“听当时的老店员说，那时候老板将自己关在店里，不营业，不见人，还把所有的香水都毁了，唯独留下女友生前收到的最后那种香水。”

    “香水？”屈杰看着手中那一盒香水。

    “没错，就是‘心动’香水。”店员看着屈杰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手中的香水，点头说道，“就是你手上的那种。”

    屈杰听完店员的叙述，呆呆的站在那儿，脸色一片复杂。

    店员看着呆立在那儿的屈杰，轻拍他的肩，问：“先生，我们要打烊了。”

    屈杰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哦，我知道了，我马上走。”

    屈杰说着，脸色异常难看，他眼角微挑，却无意的发现刚刚中年人写的贺卡留在了木桌上。他走到木桌前，拿起那张贺卡，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打开了那张贺卡，他很想知道中年人写了什么。然而当他看完贺卡上的内容后，一种难以说出的感觉油然而生，有酸，有苦，有痛。

    店员此时看到了屈杰手中的贺卡，说：“这是老板准备寄给他女友的贺卡。”

    “寄给。。。女友？”屈杰手一抖，但随即将贺卡又稳稳的捏住了。

    “嗯，是的，这十五年里，老板每年都会买一瓶香水，写一封贺卡寄到女友生前所在的c市。”

    “那能寄到吗？”

    “谁知道呢？”

    屈杰看着手中的贺卡，感觉手中拿的贺卡有千斤重。店员接过屈杰手中贺卡，放在了柜台上，“老板发现贺卡不见，应该会回来拿吧。”

    屈杰看着柜台上的贺卡，点点头，接着沉默不语，快步走出了这家香水店。

    出了香水店，

    屈杰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中年人贺卡上的内容。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心动’香水包装盒，心中是五味俱全。

    他拆开包装盒，拿出那绿色的小瓶，绿色的小瓶里液体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突然，屈杰猛的一抬手，将手中的小瓶狠狠砸在了地上，只听啪的一声玻璃碎裂的声响，小瓶被摔得粉碎，而瓶内的液体飞溅而出，一股浓郁的芳香骤然而生，那是一种能让人心动的香味，但在此刻的屈杰闻来，那是一种催人心痛的香，那种香味像是一把尖刀，一刀一刀割着屈杰的心脏。他看了一眼地上摔得粉碎的玻璃瓶残渣和逐渐渗进地里的香水，笑了，是一种苦笑，更是一种讥笑。不知何时，一张贺卡出现在了他的手中，那是他之前一直很小心翼翼保管的贺卡。

    只听嘶一声纸片碎裂的声音，屈杰将手中的贺卡撕成了两半，那张他准备了许久的贺卡，那张关乎他前途的贺卡，那张即将送给公司董事长千金的贺卡。

    他是幸运的，因为他得到了公司董事长千金的青睐，只要董事长千金一句话，他随时可以升职加薪，甚至接管公司旗下几家分公司都是不成问题的。他只需做的便是今晚将那张贺卡和香水送给老板千金。

    屈杰徐徐走向身边的一个垃圾桶，将手中撕成两半的贺卡丢了进去。这时他又想起了中年人贺卡里的话。

    “明天请嫁给我，可好？”

    中年人的贺卡内仅有这短短的一句话。八个字，洋溢着中年人无限的期盼和憧憬，他终于说出了那句让女友期盼多年的话，也说出了自己多年的愿望，但是这个明天对于中年人来说实在太遥远了，他的明天必将是在懊悔和遗憾中度过。

    一座孤坟，一瓶香水，一个中年人，一封信。

    沾有血迹的信上只有一个字，“好”。

    然而，

    女人香消玉损，男人抱憾终身。

    香水本是男人赠与女人求婚之物，却未想心动之物却成为自己一生的心痛。

    香水的香味可以散去，

    但这刻骨铭心的记忆，却从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