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应天府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
当方别说出那句我会杀了汪直的话后,似乎一切都已经有了定论,有了答案。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认为。
比如何萍。
“其实你可以将汪直留给我。”何萍看着对面的方别,静静说道。
现在他们两个人在何萍的房间中,房间不大,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可以看到船外的景色。
船外已经是一片黑暗。
“如果这样算起来的话,那么宁欢就应该留给萍姐。”方别淡淡说道:“宁欢不足为虑,我担心的是秦。”
“秦?”何萍有些好奇地说道。
“对,秦。”方别点了点头:“我不明白秦想要做什么,他一定图谋甚大,但是他难不成,真的能把蜂后殿下拉下马?”
方别再次提到了蜂后。
何萍的神色为之一变。
“对吧,不可能的,因为蜂巢只可能处于蜂后的领导下,而不可能是任何其他的人,玉蜂不行,蜂王也不行。”方别看着何萍缓缓说道:“秦有什么把握,让他可以凌驾于整个蜂巢之上,取代蜂后?”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何萍说道:“所有的玉蜂都要维持对蜂后殿下的绝对忠诚。”
“我知道,这是玉蜂的原则,但是不是秦的原则,就没有人知道了。”方别看着何萍。
“现在最想要杀死汪直的人应该是蜂后殿下吧,因为汪直触动了他不该动的东西。”方别叹了口气:“至于为什么不该动,这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情了。”
“在这个过程中,蜂巢给汪直提供了极大的助力,至于为什么蜂巢会选择和汪直合作,秦在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其实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秦究竟想要什么。”
“但是现在,随着所有人的底牌逐渐揭开,我大概明白了。”
“汪直已经图穷匕见,他的牌最直接,也最为强大,他武功高强,富可敌国,麾下兵精粮足,所以想要一呼百应,图谋帝位,在昨日之前没有人相信,但是在昨日之后再没有人怀疑。”方别看着何萍的眼睛:“而汪直搞这么一出,直接让蜂巢陷入了绝对的被动。”
“负责蜂巢情报工作的也是秦,我们不知道汪直的算盘,是因为应天府根本不是我们的根基所在,来到这里几乎就是两眼一抹黑。”
“但是以秦的实力,判断不出来汪直要谋反,这我是不信的。”
“可如果能判断出来却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秦就绝对有问题。”
“秦放纵汪直谋反有什么好处?”
“原本在最初蜂后的算计下,可能是想要进一步接近掌控汪直,就好像当初周海天的死那样,最终以一个荒诞的过程换来一个所有人都接受的结局。”
“可是秦却强行让汪直起势,让一切失去控制,让蜂后殿下必须离开汴梁的王座来应天府直接掌控全局。”
“蜂后殿下到来之后,所要的不外乎是汪直的人头。”
“这个人头不是我来取,就是萍姐你来,所以谁来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秦这个时候,萍姐你认为他还会在汴梁吗?”方别看着何萍,缓缓说道。
何萍沉默:“对于这些阴谋诡计,我一向不太擅长。”
何萍本质上还是一个刺客。
最强的那种。
而秦则不是一个纯粹的刺客,从两个人的行事风格和成为玉蜂之后所做的事情就可以看出来。
所以,让何萍来去猜秦的谋划,这未免也太难了一点。
“但是他至少现在不会在汴梁对吧。”方别微笑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现在人已经在应天府了。”
“便如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坐山观虎斗,等待两败俱伤的时刻。”
“但是这个时候,我们等不到他出现,毕竟除非真的已经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刻之前,他不会出面来收取最终胜利的果实。”
“可是,至少一点可以明确。”
“那就是只要判断出对方的目的,就能够占据先机。”
“把自己的目的暴露出来的人,便将会失去先机。”
“所以说,我们才是这盘棋中自由度最高的棋子,因为我们没有目的,可以去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是也正因为我们没有目的,所以说谁胜谁负,对我们的区别并不大,这又是我们的劣势。”
方别看着何萍静静说道,何萍也在安静聆听。
方别其实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
除非方别感受到了危险。
狡兔三窟,才能够安然无恙。
但是如果狡兔无窟呢?
如今应天府,方别并没有退路。
要么离开,要么就只能够迎难而上。
“继续说一下。”何萍看着方别说道。
“汪直的目的暴露了,他就是想要占城为王,公开谋反,图谋帝位,但是他的暴露,一方面让他成了众矢之的,另一方面,他也终于可以不再顾及,可以放开手脚地大闹一场。”
“朝廷如今的目的则是扑灭汪直的反叛之火,就像广济奇所说的那样,想要单纯在军事上打败汪直,需要至少三五年的时间,并且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谁胜谁负都有可能,并且只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一旦战事生起,非但朝廷将会付出沉重的代价,这江南的百姓也将生灵涂炭。”
“而蜂巢,或者说,主要是蜂后殿下,她最想要做的就是纠正这一时的疏忽所犯下的错误,而纠正这个错误最关键就在于让汪直去死。”
“如果说蜂后殿下不亲自来,那么萍姐你就还有推脱的余地。”
“但是倘若蜂后殿下到了,那么就算蜂后让萍姐你死在她面前,你都不会推脱不是吗?”方别叹了口气说道:“虽然我从来都不喜欢蜂后,但是我至少承认蜂后存在的价值。”
“正常来说,蜂后抵达江南,萍姐你亲自出手,汪直就算有十条命,那也不够杀的。”
“管他什么天地交征八荒六合,都不是萍姐你的对手。”
“但是现在,局势还是有些不一样。”方别看着何萍:“因为这一切有一个幕后黑手至今没有浮现。”
“我现在,还是认为秦就是那个幕后黑手。”
“他凭什么认为他能够取代蜂后殿下掌控蜂巢?”
“他凭什么认为只要蜂后殿下离开汴梁他就有机会可以控制蜂后殿下,尤其是在有萍姐护卫的前提下。”
“但是如果他所图不是蜂巢,那么他引动这样的局势,自己究竟又有什么目的?”
“毕竟,蜂巢的存在,是多方默认的定局,贸然改变这个定局,结果多半是引火烧身。”
何萍看着方别:“即使这样你还是决定要杀汪直?”
“不杀能怎么样?难道看着汪直成皇帝?就像我最初说的那样,我不出手,萍姐也要出手,既然这样,我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杀汪直的理由可能有千万个,但是对我而言有一个就够了。”
“那就是他确实该死。”
“目前来看,汪直是真的很该死了。”
方别静静说道。
“即使这样是做了别人想要你做的事情?”何萍说道:“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最不喜欢的事情。”
“对,我是很讨厌当做别人的棋子。”方别点头说道:“但是很多时候,如果你运气不好没有跳出来棋盘,那么就只能给人做棋子了。”
“而萍姐你在这里,就没有任何跳出棋盘的可能。”
何萍没有接这句话,而是看着方别:“所以这就是你想去东瀛的原因?”
“是的。”方别没有否认。
“神州越来越不安稳,可能将会有大变,如果我们想要安稳的话,天高皇帝远,去东瀛也是不错的选择。”
“就算蜂巢真的有意思在东瀛开展业务,那个时候我们也能够占据先机,反客为主。”说到这里,方别看着何萍,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在神州,反客为主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这才是我最看不懂秦的原因。”
何萍只能叹息:“你知道的太多了。”
“虽然说好奇害死猫,但是知道的越多,就能越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方别看着何萍:“蜂后殿下什么时候到?”
“两天内。”何萍说道。
“在具体一点呢?”方别问道。
“明天酉时。”何萍说道。
“好快。”方别感慨。
因为是真的很快。
“毕竟这次江南的事,真的很急。”何萍淡淡说道。
“要不等蜂后到了,我再将这番话再说一遍?”方别看着何萍说道。
何萍冷冷看了方别一眼。
方别静静闭嘴。
在蜂后面前,还真的说不了这番话。
也只有在何萍面前,方别才敢这样畅所欲言。
“好吧。”方别叹了口气:“那么我只管一件事情。”
“汪直交给我来杀。”
“但是同时,萍姐你在蜂后留在江南期间,一定要寸步不离她的身边。”
“屏蔽掉一切可能的威胁。”
何萍静静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方别:“对了,东瀛那个小丫头,你到底打算拿她做什么?”
方别笑了笑,看着何萍:“她是钥匙。”
……
……
海上。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燕九看着面前的波涛,沉默不语。
“殿下。”平八郎在身后叫着燕九的名字:“如今天有些凉了,海上风大,您还是披上大氅吧。”
这样说着,平八郎将一条白毛大氅递了上来。
当日商九歌与黑无盛君千突袭倭寇营地的时候,平八郎并未在现场。
就算说他当时在现场,他或许也有办法逃离。
燕九面无表情地接过大氅,然后披在肩上,依旧沉默不语。
“神州藏龙卧虎,非东瀛弹丸之地可比。”平八郎继续说道:“殿下如今能够毫发无伤地回到东瀛,已经算是大吉之相了。”
“东瀛那边,还需要殿下多多费心。”
“毕竟天皇陛下已经时日无多。”
燕九不置可否:“我暂时还不能离开。”
“不能离开?”平八郎吃了一惊:“您现在在这里还有什么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汪直已经公然谋反,现在正在向东瀛攫取大批的军需物资,这个时候我们需要选择是继续对汪直忍让,还是趁此机会夺他后路,让他彻底覆亡。”
“而在神州这边,暂时已经没有浪人的活动余地,无论坐山观虎斗也好,还是自己亲自下场也罢,难不成我们要在海上等着过年吗?”
“他说他想去东瀛看看,可能近期就回去。”燕九静静说道。
“他是谁?”平八郎吃了一惊。
他还真不知道燕九在神州还认识了什么朋友。
“是那个广济奇吗?那个广济奇虽然算是个人才,但是个榆木脑袋,让他回东瀛要比登天还难。”
“不是广济奇。”燕九看着海面幽幽说道:“说好了三擒三纵,我放了他两次,他也放了我两次,怎么也算是扯平了,我怎么好意思再把他绑回东瀛。”
“那又是谁?”平八郎有些糊涂了。
“总之我们要在海上再呆一段时间,看他能不能按照约定的时间过来。”燕九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这样淡淡做出了决定。
而对于燕九做出来的决定,平八郎只能够选择无条件服从。
但是他踌躇了一下,依旧尝试规劝:“东瀛那边,可能近期局势就会发生变化,天皇陛下的身体又不好……”
平八郎望着燕九的眼神很是坚定,从他的立场上来说,他始终是希望燕九尽快返回东瀛。
燕九这趟来神州就已经是大大的任性妄为,还好最终没有出什么意外。
倘若再在这里呆下去,真的是一句夜长梦多无法概括的。
“只要一个月还是能撑下来的。”燕九毫不犹豫地说道。
“一个月。”
“按照约定,我会在海上等一个月。”
“如果到时候,他没有来的话。”
“那样我就会转身离开。”
“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履足神州了。”
平八郎知道燕九心意已决,点了点头,长叹一口气。
“对了,殿下,我能够斗胆问一句。”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吗?”
燕九笑了笑,看着眼前的海水:“告诉你又如何?”
“他叫做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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