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藏第一年,大多数援藏干部虽然怀抱热情,但无论是工作、生活都还不能马上适应、完全融入,第一年冬季一到,所有人就都回去休假了。
这一年,工作踏入轨道的援藏干部们都推迟了回家的时间,而且是分批走的。
王鹏因为有四个乡发生了雪灾,他不能扔下灾区生死未卜的群众一走了之,便决定放弃当年的休假,留在日土过冬。
在送万培龙他们上车的时候,王鹏才从匆匆赶來的广电局工作人员那里得知,下乡宣传冬季灾害防治的纪芳菲还沒有回來,这离她预先通知回來的日期已经过了两日。
王鹏的心虽然一下悬到了喉咙口,但还是神情自如地催促万培龙他们先回去,不要耽误行程。
等待是最折磨人的过程,王鹏打遍纪芳菲所去的几个乡的电话,都沒有找到她的人,只知道她早些天已经回程,至于现在走到哪了,却是谁也不知道。
可是,灾区几千群众的安危更重要,王鹏不能因为纪芳菲而耽误救灾。
刚刚从三个灾区视察灾情回來的王鹏,在沒有得到纪芳菲任何信息的情况下,只得克制着自己满腔的忧虑,与驻地官兵、县里其他干部一起赶往新近受灾的乡村,,东汝乡松西村。
这个时候下乡比起其他季节更痛苦,厚厚的积雪使汽车根本派不上用场,零下三十几度的气温,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过,一道道冻裂的口子,横七竖八地布在脸上。
王鹏一行就靠着双腿在冰雪覆盖的大地上艰难跋涉,与战士们一寸寸地将被封的道路打通,索朗负责的运送救灾物资的车辆晚王鹏他们两天出发,虽然由王鹏他们在前面打开了道路,但路况之差也足以使他们一直都沒赶上王鹏他们。
在离松西村不远的时候,王鹏看到有牧民踏雪往山上走,凭着两年來在牧区工作的经验,王鹏断定牧民一定是在寻找风雪中丢失的牲畜。
王鹏叫了几个人一起朝牧民移动的方向靠近。
直到追上牧民,王鹏他们才知道,这位叫顿珠的松西村牧民走失了200多只羊。
王鹏看着顿珠黑红起皱的脸上欲哭无泪的表情,心情沉重得如同自己的牲畜走失了一般,立刻二话不说,一起上山寻找。
“你们都是好人呐,”顿珠吸着鼻子感叹。
王鹏以为顿珠的这声感慨是对着他和同來帮忙的人说的,哪知顿珠接下來这句话却让他心情一下紧张起來。
“那位女同志连着帮我找了几个小时了,劝都劝不回去。”顿珠的声音有点哽咽。
“你说有位女同志也在帮你找吗,”王鹏赶紧问。
“是啊,她坐的车翻车了,走了十几公里遇上我们,偏偏又碰上这场风雪,知道我的羊丢了,也不管自己正病着,一定要帮我去找,拉都拉不住。”顿珠回道。
跟在王鹏身后的扎旺來不及再帮王鹏翻译,直接帮王鹏问顿珠,“我们有位女同志走失了,你碰到的这位是不是长得这么高,”扎旺比划了一个高度,又问,“眼睛很大像会说话,”
顿珠点了点头说:“应该就是。”
扎旺把顿珠的话告诉了王鹏,让王鹏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点,至少她活着。
王鹏他们与顿珠一起在山上找了一个多小时,但毫无结果,却在西侧的山坡上遇到了倒在雪地里搂着一只羊羔的纪芳菲。
看到这情形,顿珠这个藏族汉子竟一下哭了出來。
把纪芳菲带回村子后,王鹏与其后赶到的救灾人员,分成三队,一队陪丢失牲畜的牧民一同寻找;一队在村里发放救灾物资;还有一队则挨家统计灾后损失。
王鹏领着众人沿着山坡一处处地寻找,虽然寻回來的牛羊数量有限,但也足以令牧民们产生失而复得的喜悦。
安排完所有的工作离开前,王鹏又把自己身上來前特意带上的一万元前悉数捐了出來,一同前來救灾的干部,无一例外地都掏空了自己的口袋,把钱全部留了下來。
回去的路上,王鹏抱着纪芳菲坐在卡车里,手所触之处能感到她身上滚烫的温度,直到这个时候,他终于有了前所未有的害怕,怕她就这样一睡睡过去了。
为了能让纪芳菲的意识维持下去,王鹏一刻不停地在她耳边说着话,从他们认识以后的每一次见面说起,包括她爱唱的歌,爱看的书,爱去的地方,他一件件來回不停的说,连唇干舌燥也毫无察觉。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王鹏的心里才发现,原來不知不觉中,纪芳菲的喜怒哀乐已经刻在他的脑海里。
幸亏前來救灾的官兵中有部队的医生,对纪芳菲做过紧急救治,又一路跟随随时观察病情变化,才使得纪芳菲的情况得到控制,送到日土县医院后,医生说如果当时沒有及时用药物控制,这么长时间送到医院也是救不了啦。
纪芳菲因为肺水肿在医院躺了一个月,王鹏只要人在日土,下班就会去医院陪她。
刚醒來的日子,纪芳菲见到王鹏來,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时日一长,她才开始偶尔也说两句。
接她出院那天,王鹏买了些菜,在她的宿舍里自己动手做了,请了几位要好的藏族朋友一起吃饭,算是庆祝她劫后余生。
送走客人后,王鹏并沒有马上走,而是关上门拉纪芳菲坐下,然后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芳菲,我们结婚吧,”
纪芳菲错愕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话是对她说的。
王鹏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从知道你失踪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一直悬在那里,直到在雪地里看见你,它才放下一些。”
纪芳菲的鼻子有点酸,可是她不想流泪,仰起了脖子想让那些想夺眶出來的东西都流回去。
“回來的路上,我不停地与你说话,除了怕你睡着再也不醒來,更多的是一种失去的害怕,”王鹏抬起另一只手抚住纪芳菲的脸,轻轻地摩挲着,“我花了一年的时间來面对我们之间的问題,所以,我能确信自己现在是在用真心向你求婚,”
纪芳菲不再仰着脖子,她直视着王鹏,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王鹏的手抖了一下,两道浓眉拧在了一起。
纪芳菲微笑着也抬手摸着王鹏脸上那一道道,因为重复冻裂而留下來的伤疤,轻声说:“有你这句话,已经是对我这些年感情的最好回报了,我很满足,”她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但是,我已经打算留在这里不回去了,婚姻对我们俩毫无意义。”
“你要留在这里,”王鹏吃惊不小。
纪芳菲收回手,点点头,“这个想法在去年休假回去的时候,我就与我的父母讨论过了,他们都很支持。”
“芳菲,为什么,”王鹏的心缩成了一团,除了这句为什么,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纪芳菲道:“沒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只是喜欢这里的蓝天,这里的草场,还有这里的孩子。”
听到孩子,王鹏的心狠狠地被扎了一下,鼻翼动了动,眼球泛出红色的血丝,他的声音变得有点嘶哑,“对不起,芳菲,”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道着歉,却不能把话往明里说。
王鹏清楚纪芳菲有的时候是骄傲的,她宁肯自己一个人扛下不能再孕的苦果,如果他告诉她自己知情,这只会使她更痛苦。
王鹏在她跟前席地坐下來,把头靠在她膝上,慢慢地说:“如果你真的要留下來,那我也申请留下來,我们就在这高原上安家。”
王鹏俯在她膝上的脸明显感到她身子的震动,她哽咽的声音从他的头顶飘下來,“何必呢,,小鹏,我从來都不想做一个自私的女人,更不想你因为我从此远离亲人,如果你这样做了,只会使我痛苦,你明白吗,”
“芳菲……”王鹏说不下去,只觉得胸口犹如磐石压着一般。
“我们不是还有一年吗,”纪芳菲的手开始抚摸王鹏的头发,将两侧已经滋生出來的白发轻轻拔除,“就好好珍惜这一年吧,让属于我们的快乐都刻进这一年里。”
泪从王鹏的眼角滑出來,滴在纪芳菲的膝上,渗进她笨重的棉裤里,湿湿潮潮的。
王鹏整个晚上都留在纪芳菲的宿舍,他们沒有再讨论去留的问題,只是静静相拥着躺在厚厚的被子里,感受着彼此的心跳,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亲近。
入冬的日土满目萧条,目光所及之处,除了黄土就是白雪。
那日以后有十多天,王鹏都沒有去看纪芳菲,忙着为日松乡受灾的牧民搭建房子。
他用自己的钱从狮泉河为他们买來木料,让牧民自己打土坯,掏钱组织会建房的藏民來帮助建房,甚至自己亲自动手与他们一起劳作。
他通过这样的方式麻痹自己的心,让它不因为纪芳菲的决定而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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