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京城的电报,已是三日之后。
没心情吐槽这年代通讯手段的落后,载洵急迫在那个白头翁般的阿三管家手中抢过电报,心中悬起的那块石头才瞬间落地。
醇亲王身体不错,心情也不错。
可怕的远东大流感疫情,还未波及京师,倒是在广州和上海等高度开放的对外口岸,有许水手已经出现了病情。
有载洵在英国时便提前发回的示警,醇亲王早早就做出安排,指示各地巡抚和御医院做好应对措施。
不过……在载洵命令扎哈拿出那些青霉素之前,这些的所谓措施也不过是彰显朝廷英明、帝后爱民的面子工程罢了。
倒是在紫禁城中,内务府轰轰烈烈的展开了一场环境大检查,全民打扫,清除卫生死角,惹得太监宫女们怨骂连天。
鬼使神差的,王爷老爹奕譞将这份功劳落到了载洵的头上:载洵受圣母皇太后和皇上的隆恩,总算幸不辱命,已于英吉利皇家军事学院以优等生的资格毕业。而且……太后,这小子还算有孝心,听闻泰西之地瘟疫流行,特意在电报中奏请咱们也要注意身体……
“嗯,也算难为这猴崽子了,这么小的年纪,就远渡泰西,倒真能吃那份辛苦,也算是为咱皇家涨了脸了。成吧,奕譞呀,就全了那猴崽子的孝心,着内务部好好打扫一番,命九门提督也要搞搞这外城的环境,也算是……”
“与民同乐!”
见老佛爷言语间,似乎也对那洵贝勒的白话文有些不适,总管太/监李莲英连忙凑了一句。
“哈哈,莲英,不要胡说八道,这叫什么与民同乐呀?那猴崽子说的对,大瘟疫乃国之难事,那个叫做什么来的……噢,对,是大流感,大流感传来,将死伤无数。咱们皇家尽点力量亦算是与百姓共赴国难了。”
奕譞连忙磕头称是,“圣母皇太后所言甚是!”
大太/监李莲英是继安得海后,第二个深受慈禧信任的奴才,也是这年代,能让这个实际上大清权力的掌控者多笑上一笑的仅有的两个人之一,另一个?那当然是还正滞留在香港的醇王府六爷洵贝勒。
……
香港,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前,只是珠江入海口东边的一个小渔村。
英国人相中了香港发展远东贸易的便利位置,更相中了香港岛与九龙之间优良的天然深水港。通过两次鸦/片战争,大清被迫割让了香港岛和九龙半岛。也使得两岛之间可以媲美纽约和伦敦的那个优良的天然深水港口,被命名为维多利亚港。
直至后世,这片美丽港湾的名字,依然深深刺痛着所有中华人,与英国女王同名的四个字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人们香港曾被殖民的历史。或许,要抛除了那些自甘为奴、数典忘宗的家伙。
当然,1890年时,被英女王直接任命的港督所管辖的范围,还远不及后世的香港那般大。香港地域中,面积最大的新界要等甲午战争之后,英国强迫清政府签订《展拓香港界址条约》,强租新界,租期为99年……这个租期的结束期限,就是大家所熟知的1997年6月30日。
谁说中华人不重视契约精神?呵呵……
飞翔号,英国远东舰队中一艘排水量600余吨的浅水蒸汽炮艇,全艇装备了五门小口径前膛火炮,仅需11名水手,就可以操纵其正常航行。
这样的苍蝇级战舰,也只能是挂着英国的米字旗,在近海吓吓来往于南海的商船罢了。不单单在英国海军中,飞翔号属于老掉牙的货色,就连在大清海军序列中,被视为二线部队的南洋水师,也未必能对这种木壳的古董船看得上眼。
斐利曼特尔本想安排曙光女神号护送载洵一路向北的,但时任远东舰队司令沙尔曼中将以军备紧张拒绝了这个要求。
对于自己的顶头上司,与载洵互看不对眼,斐利曼特尔也没什么好办法,甚至还有点……庆幸。
“若是这位出手大方的小王子,与沙尔曼对上眼了,那些诱人的金币可就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斐利曼特尔当然清楚现在的远东舰队,还不是他说的算,而载洵依旧维持与自己的友情,实属难得。所以,在载洵借船返京一事上,斐利曼特尔显得十分的不好意思。
载洵倒没有过于年重这事儿,用不了年底,那个沙尔曼就会被调到非洲去了吧?虽然远东舰队司令的宝座依然没有落到斐利曼特尔的头上,但继任的李查理也不过只在香港呆了两年。甲午战争前后,远东舰队的老大,一直都将是这位“英国哥儿们”。
交好斐利曼特尔,载洵打的便是放长线、约大鱼的主意。
“若是不能按计划将南洋水师掌控于手,或是不能及时购回足够改变甲午海战时,中日海军战力对比的铁甲战船,那么……还可以好好运作一下,英国远东舰队未必不会是一大助力。”
后世,有无数叫兽砖家们论证过:若是甲午重来一次……
载洵印象挺深的,便是当时洋务运动已经蓬勃兴起几十年,大清的工业基础并不算很差,至少不比日本差,而且……若是当时朝廷能利用好比较有利的外交形势,譬如高升号被日本人击沉后,英国国内一片哗然,很多英国人都认为小/日本敢击沉挂着英国国旗的商船,必须要予以还击。
英国内阁还责成远东舰队司令斐利曼特尔派出两艘军舰,一艘去黄海现场调查取证,另一艘则航抵大坂,问责日本政府。
可惜,日本人服软得快,清政府没有抓住有利时机,否则,就是北洋水师和英国远东舰队二打一的局面了。
好好的斗地主不打,非要单掐,结果还……掐输了。
载洵对于朝堂上那帮只知互喷口水,却从不知睁开眼看看世界的老学究们,不得不竖起一根中指。
……
飞翔号并不是一艘合适的远洋战舰,从远东舰队的母港维多利亚港出发,北上天津数千余里,无论是它那六百多吨的小体格,还是大多时低于十节的航速,都让载洵甚是无语。
不过,好歹是艘专船,加之载洵回国的消息,早已经被传谕沿海各府,飞翔号每到一地加煤加水补济时,皆受到当地官员的热情欢迎。
在福州,闽浙总督兼福建巡抚卞宝第更是亲自到马尾军港迎接。
中法之战时,号称清流三大才子之一的张佩伦愚蠢的在已经宣战之后,还轻易放法国舰队入港,导致曾经大清第一的福建水师几乎全军覆没。马尾军港中历经沈葆桢、丁日晶等晚清名臣大力建设的炮台防御措施,形同虚设,皆在海战中惨遭摧毁。
而今,距马尾海战,也不过刚过了五六个年头,飞翔号驶进的马尾军港,举目所及之处,尽是一片残破。港口的泊位中,也仅有几艘吨位可怜的木壳战舰凄凉的依靠在一边。
载洵在入港之后,便一直是立于前甲板上,无声凝望。中法之战,是一段耻辱,更是一段用热血染就的催人奋醒的史诗。
这次与卞总督的马尾会面,本不合规矩。
不说闽浙总督位高权重,在大清是绝对的超品大员,而载洵的官身却只有从三品的泰西学政督办,若是放在后世建国之初,这便是政治局委员兼华南局书记和旅欧学生会秘书长之间的区别,天差地别。
而卞宝第本人更是出身于“两世棨戟遥相望,同时七印何辉煌”的官宦世家……当然,比出身,载洵是不输任何人的,但卞宝第乃为咸丰元年举人,论资历,那是便如李鸿章和翁师傅也是比不得的。
如此封疆大吏,在距总督府二十公里开外的马尾港码头上,会见求学归来的洵贝勒,其中源由让所有人都难以窥测。
即便是在许多年后,帝国的一些热衷于研究神武大帝生平的史学家们,也对这次在后世被称为“马尾长谈”的会面晦若莫深。
以当时会面双方的身份、官职、社会影响力,卞总督无论如何也不会亲自去接见后生小辈的载洵,哪怕他是皇上之弟、亲王之子。
但事实上,卞宝第来了,还是轻车简从的来了。没有摆什么总督谱,更没有什么制台大人的车马相随。就在重新修缮的福建船政衙门中,一老一少,一汉一满,相差近五十岁的二人以茶代酒,把盏言欢。
没有人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就连总督府最受卞宝第信任的胡师爷,也只是随侍在门外,凭受南国湿热海风的吹打。
但可以肯定的,后世被称为大清第一特区的台湾经济特区建立的最初设想,便是在此次长谈中,由总督大人和载洵共同确立的。
在帝国时代,也有很多怀念满清的遗老遗少们,更习惯称第一特区为“叛逆之源”,当然,每次提起这个话题,如“若是没那鬼劳什的第一特区,咱旗人的天下至于被那个背祖忘宗的家伙给祸害了吗?”这样诋毁神武大帝的话,也是必不可少的。
……
“吾非圣贤,由得人去评价;是非功过,亦有历史证明。”
——引自帝国元年,陛下的大赦令中,关于“妄议罪”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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