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翼郡王是襄阳侯府未来的四姑爷,好一个叶钟氏,又来一人为她如虎添翼,神武侯怒极想要失笑,触目到一旁的白帆,这才强忍住恼怒之火,身为当家人,他也得在关键时刻当机立断,这点魄力他还是有的。
“外甥,借一步说话。”
叶旭尧淡定地点了下头,这朱子帆来得时机倒是挺妙,神武侯可不是丢脸丢到全京城的权贵面前,哪怕是与神武侯府拐着弯也能算上的亲戚。
而他也不想朱子帆这局外人掺和到这些事里头,他四妹还没出阁,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不该让未来姑爷知晓并参与,婚前婚后从来都是两码事。
两人走到一旁去密谈,但灵堂里的人目光都聚集在两人身上,尤其是钟郑氏与叶钟氏。
“婆母不用太忧心,舅父肯定会妥协的。”林珑小声地宽慰一句。
叶钟氏神情依旧紧绷,并未因为儿媳妇一句宽慰话而放宽心,长在权贵之家,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些大家族是最要脸面的,宁可没有里子,不能没有面子。
想到棺中的亲娘,她的拳头握得更紧。
神武侯此时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人,而是带着几分祈求之意低声道:“外甥,你也不想全京城看我们两家的笑话吧?”
叶旭尧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他并不想听这些虚的,而是要这舅父一句实话。
神武侯不自在地撇了下嘴,“要验可以,但得私下里来,不能让外人知晓。”他的眼睛朝外面努了努,这翼郡王来得太快太突然,杀得他几乎没有多余思考的时间。
再等会儿,只怕与神武侯府有姻亲关系的人都会赶来,所以更不能丢人现眼。
“既然舅父如此说,外甥自当遵命。”叶旭尧道,他本也无意闹得满城风雨,看到神武侯暗松一口气的样子,又接着道:“不过,外祖母院子里的下人,上至大丫鬟下至扫地的婆子都给我拘起来审问。”
要想知道实情,从这些人嘴里最容易套出来。
“外甥不提,我也会将他们拘起来。”神武侯马后炮一句。
叶旭尧可不理会他这套,而是接着又道:“还有,须得我的人现在去审问,省得他们有时间串供。”
神武侯略舒缓的表情又僵硬起来,这外甥真真是欺人太甚,嘴唇翕动片刻,终究已舍下面子,遂破罐子破摔,重重地点头同意。
两人初步达成共识,关于请忤作的事情,叶旭尧冷瞟他一眼道:“我在来之前就着人私下请来侯着了。”
神武侯一噎,感情他是早被人捏住了,终气愤地挥挥袖又走回灵堂中间,不悦地道:“请翼郡王进来。”
朱子帆在外不过侯了片刻,就看到神武侯府的管家匆匆来迎他进去上香。
这神武侯府的老太太是叶蔓籽的亲外祖母,所以一知道这个消息还没收到丧帖,他就立马过来上香表孝心了。
一走进这灵堂,感觉到里面的气氛略有些怪异,微皱眉上前先给去世的老太太上香,然后第一时间转头看向叶钟氏这未来丈母娘,“叶伯母,还请节哀顺便,保重身体。”
“郡王爷有心了。”叶钟氏现在是看女婿越看满意,若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对,她一定要与这未来女婿多寒喧几句。
“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一定不要客气地吩咐小侄,小侄必当尽力。”这话他说得颇具真情,显然这是真心话。
叶钟氏的眼里颇为感动,第一感觉到女婿的好处来。
叶蔓君嫁得太远,对于未曾谋面的大女婿虽满意但到底缺了些感情,好在老天怜她,这小女儿将来在京城安家落户,她这当娘的心里也能有份慰籍。
被忽略在一旁的神武侯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朱子帆的问题,对这些天家贵胄哪敢有半分不满,遂客客气气地应对了几句。
朱子帆这才与叶旭尧有机会说上几句场面话,叶旭尧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这份心意我们心领了,回头我这当大舅的再请你喝酒。”
朱子帆知道这丧事还有很多事要办,遂也不再过多逗留,心意已经到了就可以。
等钟老太太出殡之日,他再准备路祭送钟老太太一程便是。
看到朱子帆离去,原本活络些的场面又变得沉寂下来。
叶旭尧朝一旁的匪鉴使个眼色,匪鉴会意地退下去,没一会儿,匆匆赶来的叶旭融正好带着个人进来,一进来就先沉着脸给去世的外祖母磕头上香,然后才走到亲兄长身边,“哥,忤作请来了。”
这话一出,钟郑氏立即跳起来,头上的麻布都随她过激的动作而掉到地上,“忤作?侯爷,你怎么如此糊涂?”钟郑氏急呼,“老太太仙去了,这遗体何等的尊贵,绝不能容人亵渎……”
“爹,母亲说的是,不能验的。”神武侯府世子也立即跳出来大力反对。
“舅父。”叶旭尧不理会这跳脚的两人,朝神武侯施压。
神武侯怒喝一句,“都给我闭嘴。”
钟郑氏气得咬紧下唇,手绞着帕子,娇容说不出的急躁,而钟世子却脸色阴沉。
钟大奶奶忙扯过丈夫,“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她原本不同意验尸,怕出丑闻影响侯府声誉,可现在看到公爹与叶旭尧这表弟已经达成共识,她就瞬间改变了立场,再说她私下里也觉得老太太的死因可疑,指不定里面还有什么龌龊文章呢?
“你懂什么?”钟世子喝斥妻子。
钟大奶奶一脸狐疑地看着丈夫,这丈夫一向与她站同一阵线,对年轻的继母最为排斥的就是他,今儿个莫非是吃错药了?
“爹……”
钟世子还想再劝,无奈神武侯心意已决,“你莫要再说了,这灵堂里其他人先退出去,若是有人前来吊唁,请他们到偏厅里去坐坐吃茶,你们就顺便陪客。”
钟世子闻言,脸色更僵,可也心知大势已去。
就在这群“孝子贤孙”一一退出去灵堂的时候,突然,有一女子披头散发疯跑进来,“老太太,奴婢这就随你而去,到那边去再侍候您老人家——”
速度飞快地欲要撞灵前的柱子。
林珑忙冲撞到叶钟氏,忙将婆母拉着往后退开好几步,另一手护着自己略略显怀的肚子。
钟郑氏也被人迅速拉到一边,只是她眼尖看到林珑的举动,满眼都惊疑不定,这女人难道又有孕了?
老天何其不公?她要怀一个尚且如此艰难智计百出,可这女人却是像下猪仔一样的容易,老天不公啊,粉拳因为恨意而指甲戳进肉里,瞬间生疼生疼的,但这仍不及因妒嫉眼红带来的痛。
叶旭尧看到亲娘与妻子退开几步没被涉及到,遂面色不改地一把扯住那欲撞柱的女子的后领衣服,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人大力扯到一边甩到地上。
不用他吩咐,一向沉稳的匪鉴立即上前按住这女子的两只臂膀,不让她再做疯狂的举动。
“彩霞,你这是干什么?”还没退出灵堂的钟大奶奶身为当家主母,一看清这披头散发的女子是老太太屋里的大丫鬃,当即上前质问道。
彩霞的两手被匪鉴捉住,因为吃痛一时间没能回话,反倒是钟郑氏似了然道:“这彩霞应该是舍不得老太太,老大家的,她这是在给老太太尽孝道呢,依我看,这可是好事,证明老太太生前没疼错人,咱也不让她死,回头就让她当老太太的义女到庵里落发为尼,也好为老太太祈福,彩霞,这可是你的造化,是你的福气。”
最后的造化与福气两词语气最重,显然是要这彩霞识时务。
彩霞寻死不成,那积聚起来的一股气瞬间就散了,看了眼钟郑氏,最终放松下争扎的身子,而匪鉴得了叶旭尧的暗示,也立即松开手,得了自由的彩霞忙跪下来,“奴婢谢过主子的恩典,给我这个机会给老太太尽孝。”
“你知晓就好,且退下去吧。”钟郑氏温和地道。
彩霞咬紧下唇,朝老太太的灵前磕了三个响头,方才准备退下去。
“且慢。”林珑突然道。
听到她的声音,在场的人立即看过去,这襄阳侯夫人想干什么?
钟家人神色不悦,叶旭尧却是到妻子身边站定,显然是护定了妻子之意。
林珑也不管钟家人什么脸色,轻声道:“这彩霞姑娘侍候过外祖母,外祖母突然离世,不知道可否留下临终遗言,我婆母想问问她。”
叶钟氏猛地回头看了眼儿媳妇,她什么时候想要问彩霞话来着,之前她已经从大管家那儿侧面知道,母亲是睡着离世的,哪里会有什么临终遗言?
林珑扶着叶钟氏的手暗暗地扯了扯她袖子,她瞬间会意,不知道儿媳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顺着往下说不难,“没错,不但是她,我娘屋里的那几个大丫鬟我都想问问话,毕竟我都没来得及见到娘最后一面……”说到这里,她又悲痛而泣。
叶旭尧本来就有意要审问这些个人,如今妻子先出手倒也好,倒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钟郑氏想要阻止,神武侯却先她一步点头应允,气得她恨不得将这老头子掐死,尽坏她的事。
她只能深深地看了眼被带走的彩霞。
忤作要验尸,叶钟氏本想留下来,但林珑又暗地里扯她袖子,看样子像是有话要说,想着俩儿子都在这里守着,想来也不会给神武侯府的人造假的机会,这才放心地暂由林珑扶了下去到偏厅去。
“你要说什么?”坐下后,她立即问道,此刻的心思还在灵堂里,到底记挂着忤作验尸的结果。
林珑朝一直跟来的侍女使了个眼色,还朝被叶旭尧遣来的匪鉴道:“你且在外守着,先不要让神武侯府的人靠近。”
“大奶奶放心。”匪鉴是练家子,守个门不在话下。
林珑历来也放心,知道他行事稳重,而自己的侍女也是心思玲珑之人,左右看了看没有外人,这才凑近叶钟氏。
叶钟氏也不怪她过于谨慎,这毕竟不是自家侯府,要说私密话肯定得布署一番才行,思及儿媳妇还有孕在身,忙拉林珑坐到她身边,“我们娘俩有什么话不能说,你尽管说便是,万大事还有我给你兜着。”
林珑一脸感动地看着自家婆母,知道婆母现在颇为忧心,遂也不废话,立即道:“对于新舅母的怀孕,婆母怎么看?”
“我那便宜兄长也还没老到不能生的地步。”叶钟氏没想到林珑神神秘秘地拉她过来说话,就是说这个?说实话,现在她哪有心情管钟郑氏怀孕的事情?
如今再天大的事情都不及她娘的事大。
不管林珑这儿媳妇一向得她心,又给她生了好几个孙子,遂也不会给林珑脸色看,但已是想要起身重回灵堂。
“婆母,别急,你且我听道来。”林珑忙又拉叶钟氏坐定。
叶钟氏捺着性子听她说话,想到她平日也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前后一联想她的举动,立即眼神凌厉地道:“你发现了什么?”
林珑不得不说她与叶钟氏的默契是越来越好,不过她的怀疑暂时没有证据支持,之前不想太早说,可自打那个大丫鬟要在灵前撞柱,她就知道不能再拖延了。
“老太太病重,身为儿孙必定要常常侍疾,尤其是身为儿子儿媳、孙子孙儿媳妇这几个,婆母,是也不是?”
“自然。”
叶钟氏皱了皱眉,给了个肯定的答案。
“前朝那位把持朝政的妖后,据说就是在给老皇帝侍疾的时候勾搭上太子,才会在老皇帝死后出家为尼,转了一圈又回到宫里成了新帝的宠妃,继而一步步把持了朝政……”
林珑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叶钟氏的神色,她说了一段历史,看似什么都没说,可又把该说的都说尽了。
叶钟氏心窍不在林珑之下,之前时忧心过急才会没往这方面上去想,再者如此腌脏事,谁会往哪上面想?如今听了儿媳妇的一段历史,当即惊讶地站起身,厉声道:“老大家的,你可有什么证据?”
林珑摇摇头,“儿媳妇没有直接的证据,我记得之前与婆母过来探望外祖母时,大表嫂就一个劲儿地说新舅母的不是,还说……还说怕新舅母会给舅父戴绿帽子,当时儿媳妇没搭理她这话,也觉得她随便臆测人不厚道。”
钟大奶奶那会儿扯着她拉是非口水横飞的画面她还记得,那会儿她不想惹祸上身,再说那钟郑氏为人确实不太咋的,但也不能凭此就说她会偷人啊?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但是,今天她不这么想了。
“婆母,儿媳妇寻思着,一来彩霞为什么要在灵堂撞柱寻死?说外祖母与她主仆情深我信,但这绝对不是一个年轻姑娘寻死的理由,她犯不着这么做,逼她走上这一步,背后肯定有原因;二来……”这话有点难以启齿,涉及到神武侯的**。
“二来什么?”叶钟氏这会儿已是镇定下来了,大脑在飞快地运转。
林珑这会儿厚着脸皮也要道,“二来就是大表嫂,我之前以为她说话诋毁新舅母,以为她是因为与新舅母相争故意为之,可刚才我看到她看着新舅母肚子的表情十分惊讶,大表嫂一定知道我们所不知道的舅父的**。”
一大家族的当家主母,知道点什么不得了私事根本就不难,这点没人比她更清楚。
她当襄阳侯府的家其实也就几年光景,因与叶钟氏和睦,所以她也没怎么撤换她之前用过的旧人,也没在妯娌苏妙珏的院子安插什么眼线,偏偏她想知道的或者不想知道的事情最终都会一一到她面前,为了讨好她这个当家主母,府里的下人也是卯足了劲,时常她都会有几分哭笑不得。
所以以己推人,她没怎么费心经营尚且如此,钟大奶奶那等人呢?只要有心,她什么消息打探不出来。
叶钟氏这会儿是完全回过味儿来了,自家儿媳妇的这一番话十分惊人,直指神武侯府最龌龊的事情,但这些事在哪个大家族都存在的。
自己那便宜兄长身体肯定有不妥之处,虽然这也不能一定就证实钟郑氏有偷人,但她之前一直力阻验尸的举动却也挺扎眼的。
这个庶女出身大龄出嫁的女人其实手段并不高明,可以说此时她处处都是破绽。
一个惊天秘密呼之欲出。
母亲生前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让人害她匆忙而逝,从而灭口。
此时,叶钟氏的心间一团火烧得极旺,喉咙口一阵腥甜,她勉强压下去,现在不是她倒下的时候。
她迅速果断地着人将那彩霞押进来,就从这个侍女开始审起,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害了母亲的人付出代价,不然难消她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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