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可怜!可气!可悲!可叹!愤郁堆塞,我这胸膛都快要炸裂了!”
殷士儋气呼呼的挥着一张邸报,从外面走进了裕王书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不已。
此刻裕王不在,裕王回后院处理内宅之事去了。裕王小内阁成员高拱、陈以勤、朱平安皆在书房。为了集中精力应对这次危机,从今天起他们都会在裕王书房办公。
“怎么了,正甫?可是杨仲芳参劾严嵩一事,有结果了?”陈以勤急忙从座椅上探身问道,但是看到殷士儋这副气呼呼的模样,陈以勤心里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
殷士儋点了点头,将手里的邸报传给陈以勤,接着叹了口气,“邸报还未正式印发,这是我通过殿下的关系从西苑拿到的。哎......听内侍说严嵩被圣上召入西苑后,当场就跪下向圣上进谗说杨继盛‘私自勾结二王,离间皇帝父子亲情,居心叵测!’,圣上闻言勃然大怒,御批如邸报上的记载一般无二,‘杨继盛因谪官怀怒,摭拾浮言,恣肆渎奏。且本内引二王为词,果何谓?令锦衣卫逮镇抚司拷讯!’听说,杨继盛被押入镇抚司大牢前,西苑遣出中官监刑,那边的鄢懋卿也在现场监刑,当场就打了杨继盛40廷杖,杨继盛当场就被打的皮开肉绽,身受重创......”
“哎......”高拱闻言,忍不住一声长叹。
朱平安闭上眼睛怅然良久,想到杨继盛被行刑的场景,眼角都忍不住湿润了。一顿廷杖,打不断也打不弯大明的脊梁......但是,打疼了人心啊......
“竟然会是这样,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啊......”陈以勤看完了邸报,有气无力的叹息不已。
邸报上只是简单的记载杨继盛弹劾严嵩,圣上御批“杨继盛因谪官怀怒,摭拾浮言,恣肆渎奏。且本内引二王为词,果何谓?令锦衣卫逮镇抚司拷讯!”。至于中间的具体经过,如严嵩进谗等等,都没有记载。
不过,有了殷士儋的补充,陈以勤再看邸报,就更有感触了,叹息不已。
“是啊,真没想到圣上会这样御批。”殷士儋同样忍不住摇头叹息。
这个时候裕王不在书房,而裕王府的书房又绝对隐秘,不用担心有隔墙之耳,他们可以不用隐藏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不用避讳,直抒心意。
“哎......杨仲芳弹劾严嵩的动机,竟然被定性为‘因谪官怀怒,摭拾浮言,恣肆渎奏’,这不合常理啊,杨仲芳被贬谪,那都是前年的老黄历了,而且当年杨仲芳是因为弹劾大将军仇鸾,才被贬谪的。现在,杨仲芳都回归中枢了,而且一年内四迁其官,如今其官位品级早就超越同届所有进士了,而且杨仲芳现任兵部武选司员外郎,这可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抢不到的好差事啊。现在,杨仲芳春风得意,又如何会因前年的谪官而耿耿于怀,甚至怀怒、摭拾浮言、恣肆渎奏呢?这完全有悖常理啊......”陈以勤叹了口气,点了点邸报的御批,嗟叹不一。
“何止是不合常理啊,简直是牵强附会......”殷士儋言辞更犀利,“杨继盛在奏疏中言‘或问二王’,无非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让圣上询问二王,也只是让佐证而已。可没想到,杨继盛竟因这一句被下狱拷讯!”
“不合常理?只要有人善于揣摩圣意,误导圣上,再不合常理又能如何。”高拱冷笑,言辞比之殷士儋更加犀利,“圣上信奉道士杜撰的‘二龙不相见’,与两位皇子不相往来,更别说立储了。然,朝廷一日无储君,则一日根基不稳,群僚们早已意见纷起,光奏疏都上了不知几多,更不用说暗流涌动了。二王已经成了圣上的禁忌了,有心人在圣上面前将杨继盛的奏疏与二王牢牢绑在一起,无疑会误导愤怒之下的圣上。”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杨师兄何其冤枉......”
朱平安见大家都愤青了,也就不忍着内心的真实想法了,长叹不已。
“冤枉?杨继盛是冤枉,但是也不冤枉。”殷士儋摇了摇头,颇有感慨的叹息。
“正甫兄,何出此言?”
朱平安心中有些不满,杨继盛师兄忠心为国,结果却遭这等无妄之灾,如何不冤枉了呢?
“子厚,杨继盛忠心为国为圣上,却遭此劫,是冤枉,但是技不如人,又如何冤枉了呢。其实,说来惭愧,一开始看到杨继盛奏疏时,我并未注意到‘或问二王’这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也是经肃卿兄和逸甫兄提醒,我才注意到此隐患。而今,更没想到,杨继盛会栽到这一句话上。说起来,还是技不如人,历练不足。经此一事,你、我、我们大家都要长一次记性了。”殷士儋抬头看向朱平安,苦笑了下,缓缓的开口道。
技不如人,历练不足。
好吧。
弱小是原罪!
从进化论的角度上来说,何尝不是如此呢。近代的中国何尝不是道理在身,但还是免不了被各路列强轮这番蹂躏呢,弱小就是原罪!落后就要挨打。
这一刻,朱平安心底对权势渴望的种子,被殷士儋这一席话给再度刺激的如一个魔胎一样“咚”“咚”跳动,如震天惊雷一样,接着这颗渴望权势的种子如汲取了足够的营养一样,从干瘪变的饱满了起来,继而一根粗壮的胚根刺破了种皮,扎入血液之中,继而胚芽只手遮天一样茁壮成长了起来,顷刻间就遮满了心田,顺着血管生机勃勃的延伸了开来......
要有权势!
无权寸步难行!胸中总有沟壑万千,但若手中无权,也只能腐朽在几尺薄板之间:心中纵有经世济民,但若手中无权,也只能看着天下苍生、涂炭生灵:甚至,你想要为这个朝代、为百姓做些实事的时候,还会莫名其妙的被人如草芥一样践踏。
杨师兄就是前车之鉴啊。
朱平安深吸了一口气,双手长揖向殷士儋,正色道:“正甫兄,震聋发挥,平安受教。”
殷士儋愣住了,不知道朱平安为何如此正式的道谢,他不知道,他刚才那番话放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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